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17章 光阴石中火116

  叶听雪从世宝钱庄出去的时候在路边见到一个熟人,那人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跟乞丐没什么分别。他蹲在路边掬雪捏雪人玩乐,一堆丑兮兮的雪人在他面前摆成一个方阵。偶有行人路过都忍不住看上他两眼,看他怪模怪样的,行事也难以理解。

  往他身前丢一个铜板,他也笑嘻嘻收下,冷眼也是。世宝钱庄的伙计眼熟他,这人当初跟叶听雪一道进来过。所以看他他那样蹲在门外,请也不是,撵也不是。

  这人不是裴少疾又是谁?他终于等来了叶听雪,扬眉一笑,把最后一个雪人捏好这才施施然起身往叶听雪的方向走。

  “见我就皱眉,会叫我很伤心的啊。”话虽然这么说,叶听雪全没见他露出一点难过神色,仍是那副欠欠的脸面。裴少疾打了个哈欠,懒怠说道:“你别生气,他们只是吓吓你罢了,也不多做什么,毕竟你是师兄夫……”

  叶听雪就要抬起风楼,裴少疾回忆起他那手潇湘剑,又想起来他会使推换诀那种邪功,瞬间脊背发凉,筋骨血肉的痛楚自不必多说。裴少疾识相地后退了一步,讪讪笑着:“你既不爱听,我就不讲了……只求你别忘记答应我的事情。”

  他只管监视叶听雪,和叶听雪之间的筹谋还没有人知道。昨晚打扮成柳催的模样招摇行事,让裴少疾浑身不爽,感觉身后的眼睛瞬间多了十几只,还有许多毫不遮掩的恶念。他得提防这些,自己还不能出错,这锦袍红衣穿起来远不如他那身破烂自在。

  黄泉府给裴少疾配了件柳催那样式的红衣,但昨夜他实在被人缠得烦了,摆脱那些眼线后恨恨地把那身衣服给烧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穿这样式的衣服。

  “公辩大会还未到,急什么?”叶听雪收了剑,今早听说世宝钱庄外头来了一个怪人,看着是在等人,问也不说话,赶也赶不走。他便知道是裴少疾,来得正巧,叶听雪也有事情寻他。

  裴少疾冷笑:“要的不是你的命,你当然不急。”

  叶听雪摇摇头,只说:“去置办身行头。”

  他们寻了家成衣铺子,来的尚早,店家也才刚刚开门。开门就有客,换了谁都得喜笑颜开。叶听雪的要求很简单,不讲究花样,只要一身通红如血的衣裳。

  “这个颜色的也不是没有,只是一身通红,这样的成衣卖不出,我们都是不做的。还是,两位想要的是喜服的款式?”掌柜揣着羊毛护手,这二位看着面貌不凡,他不想丢生意,试探着介绍其他款式。

  叶听雪在成衣铺子里转了半圈,平常感觉不到柳催衣着怪异,今天倒是感受到了。裴少疾跟在他身边,小声说道:“正常人平日哪会穿一身红色?”

  他忽然想起来些什么,拽了拽叶听雪的袖子说:“虽然师兄原先也不是爱穿红的。”

  叶听雪把自己的衣袖扯了回来,垂眸说:“我知道,他那身衣服是被血染成的。死人岭里杀伐不止,活他一个,沾上的血能把衣服染得通红。”

  “也不全是那样,又好像是的。”裴少疾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记忆很久远,但这么想起来还依旧清晰,那时候他们都还算是正常人。裴少疾回忆道:“我最初见他,他穿的可是一身的白,跟我这个破要饭的不一样。”

  裴少疾不记得那上头究竟有没有花纹了,只记得那是种十分纯洁温柔的白色,像月光又像白雪,不是披麻戴孝的那种白。除了颜色,裴少疾还记得他摸上去的感觉。细滑堪比流水,触之如无物,绫罗绸缎摸上去竟然和人的肌肤一模一样。

  死人岭里哪能留得住这么洁白的颜色?裴少疾只见这颜色一瞬,白衣很快沾满血污,从厮杀开始,他们就身处地狱之中了。

  “能穿绫罗锦缎,说明他从前生在富贵人家。”叶听雪从他话中联想,柳催从不和他提及身世,是家人早已亡故了吗?

  裴少疾把一件简装放下,诧异地看着他说:“你竟然不知道吗?相好家里几口人,几亩地,都要问得清清楚楚好吧。”

  “他是和柳夺香一起被抓进死人岭里的?”叶听雪不理会他的妄言,脑子里想到了和柳催肖像的柳夺香。

  “是吧,我晚来一天,那坑里有很多人,只有他背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他用自己的血去喂那个小孩,所以柳夺香才没有饿死。小孩子能喝他的血,其他饿疯了的人却想去吃他的肉。”

  柳催能用小刀割开自己的血肉,也能用那把刀杀掉所有靠近他的人。他杀了很多人,深坑里堆了越来越多的尸体。柳催不敢松懈,一刻不停地举着刀,没有人敢去靠近他。裴少疾是被人推着向撞向柳催的。他很怕死,所以扑过去就立刻紧抓着柳催的衣袖。

  他向柳催哀求,那人的眼神却毫无温度,冷漠地提刀刺向他心口。裴少疾忘了自己当时究竟哭得有多难看了,只记得那是他在死人岭里头感受到的第一份恐惧,他问柳催:“我不想死,你就不害怕吗?”

  柳催没有给他任何回答,他把裴少疾踹到一边,后者头撞在地上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几天,坑里只剩寥寥几个活人。他们最后踩着那些死人的尸体爬上那口深坑,仇之命看着他挑出来的几个小鬼,告诉他们爬出来也不会比底下那些死人好过多少。

  当不成活人,也不想变成死人,那只有成为鬼这条路可以选了。往事不堪,裴少疾回忆起来只有叹息。

  “没有中意的?”掌柜从外头进来,见二人沉默,气氛冷凝,让这屋内竟然还比屋外凉上几分。他斟酌道:“你们去别家铺子也找不来这种衣服,这样式的不时兴,卖不出去,没人爱打这样的。或是你们去挑料子,照那样式定做一件也行。”

  “那要多久?”

  掌柜把算盘拿了过来,拨弄着说道:“要绣娘加紧给你缝,最少也得要上三天。”

  裴少疾惊呼:“这怎么等得及?”

  他们要求太多,买件衣服的生意说了这么久也没结果,成衣铺子的掌柜也无语,又不好冷脸,只能跟他们打着哈哈:“等不及也做不来,衣服又不能现成变一件出来。不然你们只能去找喜服了,粗缝的胚子,还没绣上花纹的那些。”

  “有这法子怎么不早说?”裴少疾眯着眼睛看他,暗暗去摸袖子里的短刀。

  掌柜不明所以,无端感到一点危险的气息让他惊起一身冷汗,这屋子太怪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小声嘀咕着:“粗胚子能挣几个钱啊?”

  这些半成的衣服都放在后院的工作坊了,要寻衣服只能去后头。店子刚开不久,伙计还没来得及上工,后院半个人影都不见。裴少疾感觉这些商铺布置都大差不差,唯恐掀开帘子,推门出去会见几口棺材晒在后头。

  院里果真晒了红彤彤的一片,幸好不是棺材,是新染的布匹。

  掌柜引着他们走,他刚才被裴少疾威吓过,心中发怵,只能往叶听雪这边去靠。他走着走着,又悄悄往后边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吓人,他怎么会有跟鬼一样吓人?

  叶听雪感觉到掌柜恐惧,也忍不住回头看了裴少疾一眼,见他神态忽然变得十分僵硬,脸色诡异难言。裴少疾看向叶听雪的目光幽幽,里头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小声说了句什么,叶听雪没有听清,只见他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你怎么?”叶听雪觉得不对,他这又是在犯什么病?

  “不进去,我不进去了。”裴少疾剧烈地摇摇头,他出手迅速,一把将成衣铺子的掌柜从叶听雪身边拽了过来,带着人往铺子前头去。

  掌柜已准备出声喊救命,裴少疾利落地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我买衣服,不要红的,随便什么样的,就在外头挑。”

  见叶听雪不解地看他,裴少疾没什么表情,转身往外走了,只留一句:“你找好衣服赶紧出来。”

  于是他们都走了,只留下叶听雪一个人站在原地。

  今天天晴,除了早上下过点薄雪,之后就一直是天晴。日光半点不暖,冷风阵阵如刀,吹得那些布匹轻微乱晃。叶听雪看着那些鲜艳的颜色,一层一层变得愈发浓重。他模模糊糊地从其中感受到一点怪异的感觉,好像后头有人,但分明这里没感受别人的声息。

  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叶听雪心中一沉,掀开前头一层红幔,便见了另一层的杏黄颜色。快步在这些晾晒的架子间转了一圈,平平无奇,这里除他外再无另一人。

  “是我多心了?”叶听雪心中思忖,等了片刻,才将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叶听雪走去了绣房,这里房门半掩,推门而入也不见有人,只有顶上悬挂形形色色的样衣,看着像挂有无数个人形。

  男女老幼装束各异,织机上还有半幅鸳鸯吉祥图,应该是要绣在喜服上的。花纹繁复,叶听雪看着那些图文有些眼花,心念着花样都有了,衣胚子应该就在附近才对。

  他还什么也没有找到,便感觉身后有变。柔软的布帛忽然从头顶掉了下来,绕着叶听雪缠了一身。这些东西碍他动作,纷飞下来要将叶听雪束成一只活茧。

  手指轻拨将风楼弹出剑鞘,锋利的剑刃将他身边布帛绞碎。他抬头,无数样衣像拥成一团的彩云 没有半点缝隙,看不见其中隐匿了什么,但叶听雪终于察觉到上头一点轻微的声息。

  “出来。”他冷喝一声。

  叶听雪眼光发冷,那人游移不定,难以捉摸。风楼再度挑开砸向叶听雪的丝缕,碎帛和剑上流光一道散开,落成满地狼藉。

  后肩被一粒石子点住,叶听雪被动回身过去,依旧没看见人影。他瞬间明白自己在被人戏耍,那人行踪遮掩得极好,叶听雪好几次都和他擦肩而过,却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布帛尚且好说,挂好的样衣不能轻易损毁。一时胶着,叶听雪终于放弃和他玩那游戏,动身就要离开这件绣房。

  下一刻织机轻动,余光瞥见那处根本无人,叶听雪脚步不听,头也未回。织机果然是诱饵,叶听雪感觉有人将布帛掷出,杀意腾腾地往他他身上砸。丝物柔软,却并不是没有杀伤力,风楼剑意似卷万千暗潮,他出手凌厉,那些布帛却似失力一般簌簌掉在地上,根本不去挨他。

  只有颈上绕着一条藕色绫罗,叶听雪心头发冷,他对这根本毫无所觉。绫罗骤紧,倏地一股大力将他从门边拽回来室内。

  力道不轻,叶听雪以手带着才没让勒断自己的脖颈。他跌进层层碎布中,也不知撞倒了几根杆子,头顶彩云沉重地压下来,将他整个人都埋住了。眼前不见光亮,耳边尽是沉闷声响。

  叶听雪难以喘息,倾覆的片刻他感觉两手也被纠缠的绫罗绑住了。颈上丝物一点不松,越勒越紧,隔着那点轻薄的布料,有只冰冷的手捏住了他脆弱的脖颈。

  触感太熟悉了,熟悉到令他心惊,让他感到难以置信,但他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这只手扼住他的喉咙,修长手指从他的命脉抚摸到下颌。和束缚的绫罗不同,他这姿态能算得上温柔,语气却不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压抑着恨怨不甘,虽低沉沙哑,但字字都如千钧之石砸在叶听雪心上。

  “怎么又抛下我了,是不愿带我走吗,阿雪?”

  窒息感稍稍一轻,是脸上压着的衣服被拨开了,但眼前还被遮住,隔着一层衣料柳催还用手盖住他的眼睛,让叶听雪仍不能视物。

  手心感觉到一点湿润,柳催扼住人咽喉的手移开,转而去提起他的脸。柳催没有再说话激他,也不想说了,他沉默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