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107章 光阴石中火106

  听及此事,苏梦浮第一个念头是岭南王怎么会动身前往漠北边关,其次才反应过来他遭遇伏击而负伤。

  这些都实在太令她意外了,岭南王褚南丰这么多年拥着数万兵马,据守在岭南这种荒蛮偏僻之地,除了偶尔入京述职外,几乎不去别的地方。

  怎么如今突然来边疆了?苏梦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站着的叶听雪低头沉思,忽然道:“不久前朝廷曾经让他发兵荡平崖州死人岭,或许是早已经打算动用那批兵马了。”

  当今天子和岭南王有些亲缘,可手足尚能相残,父子亦能谋杀。凭借那点亲缘,谢怀怎么可能安心地放着褚南丰壮大发展?

  他祖辈是怎么拥兵废楚立魏,怎么改朝换代的,谢怀记得清清楚楚,兵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谢辉当年领兵进入京都上阳,没有人看好他,也不知道后来他能那么轻易地就占据王城。

  已经改名谢姓的江山,已经把握数十万重兵的谢辉,若要对那些割据一方藩王清算,也不是什么难事。褚南丰将时局看得清楚,所以避其锋芒,好好地待在岭南这边没有任何动静。

  在谢辉过世之后不久,岭南周边的沅河地区发生暴乱,在皇位上坐立难安的谢怀不愿调兵平叛,于是一道圣旨送进了岭南王府。朝廷和岭南之地的联系这才密切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罢了。

  谢怀高坐上阳当他的天子,褚南丰守在岭南坐他的土皇帝,他们都有些什么心事,谁也不清楚。

  自从知道伏东玄还活着,多年来常在崖州与岭南两地游走之后,苏梦浮就格外注重那地方的消息。

  “还有呢?”她问。

  那掌柜说:“信使还没回来,大概晚上会到。”

  世宝钱庄把传递消息的飞鸟一概叫做信使,若无意外,通常是早晚各有一批。他刚刚才收到信,看了之后知道这事绝不简单,恰好主人到了这里,便急忙赶过来了。他说完之后又提了些别的事情,总之说不过两句之后就又匆匆离开了。

  “我们既然能收到消息,上阳那位肯定知道得更快。”苏梦浮眸光幽幽,似有忧色。

  叶听雪也在想着这件事,想得有点头晕,他问道:“谢怀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底下人不敢妄议朝政的缘故,无论是茶肆酒坊,还是秦楼楚馆这样人群复杂之地,都很少见人谈论过这位帝王。比起他那位褒贬难评的祖辈,谢怀没有实绩,依仗亲信宦官来掌控朝政。

  “我上回见也是十几年以前了,已不大记得清他的样子。听说他从我剑下侥幸捡回一条命之后,就日夜惊恐不定,差重兵把手上阳,还要祈求神佛庇佑。”苏梦浮放下茶盏,轻笑一声,“分明我才是败者啊。”

  谢怀本就醉心玄法,自那以后更是痴迷于寻仙问道,拜神问佛,就连上朝都要进行一番卜算。

  规劝帝子的谏臣曾对这样荒唐的事情上过奏表,令谢怀大感愤怒,手边鹰犬就以铁血手段问罪那位谏臣。杀鸡儆猴,让庙堂之上的这些人再也不敢说谢怀的一句不是。

  “他是个蠢人,但蠢人也能弄权。也因为他是蠢人,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统治。”苏梦浮有些困倦,掩唇打了个哈欠,她不愿再多讲了。“或许今晚才有详细的消息,在这里瞎猜什么也摸不准,你也去休息吧,有什么只管跟他们说。”

  叶听雪点头以应,他才踏出门房一步,余光就见了一抹红绸飞来将虚掩着的门关得严严实实。叶听雪还未离开,就听见里头传来闷闷的咳嗽声。

  他倒没有回房间去休息,而是背着风楼出去了。叶听雪原本还有些疲惫,但渭州城的消息一下子把他的心神拽了回来,他直觉这事情和柳催有关。

  柳催行事不曾向他细说,只提因果,其中究竟如何都是囫囵掠过。叶听雪知他手段不凡,谋划甚多,他不愿讲也并不向他多问。

  那日离开的时候叶听雪就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柳催那张嘴说得厉害,情事上也弄他不轻,一派依依难舍的模样。可按以往,他若真离不开自己,哪会管什么苏梦浮?将他敲晕了,绑着带在身边,哪还会这么不忍分别?

  说明他要做的事情也并不想让叶听雪知道,至于是出去什么目的,叶听雪叹了口气,总觉得心口钝痛。

  渭州城出事的是岭南王,柳催和岭南王府的关系十分暧昧,即使明面上没有任何牵连,可在暗中两者却难以清分关系。凭那种大逆不道的谋划,就绝非是柳催一个人就能行动的。死人岭那事,极有是柳催与其合谋。

  一面剿空山中群鬼,一面为死人岭那大片土地扫清重重障碍。岭南王的插手,看似是帝王圣旨,但早就在他们的谋划之中,只是为了将场精彩大戏演给众人观看。

  叶听雪要离开,伙计见了准备替他备上马车,叶听雪不愿招摇, 披着霜雪就出了世宝钱庄。他心中挂念那人,即使毫无消息也不想放弃联系。

  柳催出身死人岭,布置的据点也鬼气森森,立在做死人生意的寿材店里。

  家无白事,没人愿意来这种地方讨晦气。

  叶听雪出门后又察觉暗中那抹视线在紧紧追着。他把那面具扣好,泰然自若地走在路上,但他身形很快,不消片刻就将暗中潜着的人甩开。

  那家寿材店立在苍白天地里,大门闭着半扇,另一半挂了厚布帘遮风。叶听雪掀开帘子进去时,墙上悬着的铃铛轻声作响。

  店内拥挤,被花圈和纸人堆得满当,让人连落脚都需得谨慎。店内只有一个吊着三白眼的伙计在叠元宝,见来客人了也不展笑,嘴里含混地问叶听雪做什么。

  他舌头断了一半,吐字十分不清,这是死人岭里出来的断舌鬼。

  “要几张寿金纸。”叶听雪说。

  断舌鬼半抬眼睛看他:“要什么样的?彩的还是白的?”

  叶听雪说:“白的,不要一点彩,要用金墨写洪福齐天的。”

  白纸钱花样素,金墨配红纸才好看。断舌鬼放下手里的纸元宝,微笑着领叶听雪往后院里去。后门也隔了一层帘子,他掀开那块布时吹进来一阵森森寒气,叶听雪看见院里摆了两副新漆的棺材。

  断舌鬼不在意那张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人,也没多问叶听雪的身份,能知道这副暗号的只能是黄泉府最上头的人。他用那副残破的口舌自言自语道:“黄羊城最近好热闹,感觉会来好多生意。”

  “你家主人有消息吗?”

  “我家主人?你不知道我家主人在哪里吗?”断舌鬼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说,“我家主人昨夜就来了,就在这里。”

  叶听雪进门时仔细感受过这里,不止一个人的气息,就在对面的那间屋子里。虽然那点气息隐藏着,十分微弱,但这根本瞒不住叶听雪。听闻那人可能是柳催,他猛然朝那间屋子奔过去,断舌鬼不知道他突然暴起,想拦也拦不住。

  他夺门而入,目光死死看着屋中那人。他也戴着一张狰狞如鬼的面具,穿着一身十分张扬的红衣,静坐在两尊随葬的金童玉女瓷像边上。

  “嗯?”他疑惑一声,断舌鬼的呼喊接踵而至,见了提剑闯进来的面具怪客,当即卷袖将那两尊瓷像带着朝叶听雪那方向砸过去。

  叶听雪扬剑把那瓷像劈得粉碎,那人转瞬已经到他身前,提手出了一掌。叶听雪从纷飞的血红袖子里看见一抹冰冷白光,兵器交接,叶听雪将风楼扣得更紧,阎王令凶煞强悍的内功朝他压了下来。

  那张鬼面露出来一双冰冷非常的眼睛,漆黑眼瞳中有疑惑,有不解,叶听雪紧紧盯着,没漏过一分一毫。

  他不能和阎王令硬碰硬,那人再出手,叶听雪极快地旋身避开,周边那些纸扎的小人和灵幡都被打得混乱不堪。

  红衣袖子了甩出一把短短的匕首,对着叶听雪打了过去。叶听雪一把扯着门帘拦在自己身前,这脆弱的帘子被刀锋绞碎,化作纷扬竹屑。趁这空隙,叶听雪足下一点,轻飘飘退至院中,只惊起一点如尘如烟的碎白。

  风萧萧,雪凛凛,长剑弹铗而出。叶听雪提剑站在一口棺上,衣袂和雪混为一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房门口,穿着红衣的人从一片狼藉中缓缓走出来,这个人揭下脸上那张恐怖的恶鬼面具。那是张很熟悉的脸,是柳催的脸。

  可看着那张冷漠的脸和那双无情的眼睛,叶听雪只觉得握剑的五指冷如坚冰,骨骼染霜,流血凝结,几乎都动作不开了。

  衣着身形,声音面貌,不凡的身手和诡异凶煞的阎王令,这本该是柳催,可他不是柳催。

  “你是谁?”叶听雪皱着眉问他,还不等“柳催”回应,他又朝呆愣在一边的断舌鬼说:“这就是你家主人?”

  “啊?”断舌鬼抬起那双阴森的眼,面目呆滞,不明白这二人怎么忽然动手对上了。他只是柳催布置地暗桩,依照大人吩咐办事,平日挣一点私人钱,哪里懂这种情况?

  一红一白两个人影在对峙,“柳催”把手上那副面具捏得粉碎,随手丢到一遍。他一展袖子道:“怎么?是本座凶名不显吗?你连要找什么人都不知道,就莽撞闯入这个阴阳交接之地。”

  叶听雪不想听那些废话,风楼直指他的心口:“你不是柳催,为什么要易容成他这副模样!”

  “柳催……哦对,柳催,是叫做这个名字。”他慢慢走向叶听雪,那个人的脸被面具遮着,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不用想都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脸色,“本座听说自己有个情人儿,深情如斯,感天动地。”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语气殷切地问着:“你会为了本座杀人么?”

  叶听雪死死盯着他,面目没有丝毫破绽,语气声调也跟柳催如出一辙,唯有那双眼睛,那双冰冷又带着些许玩味的眼睛。叶听雪不可能不熟悉那个疯子的眼睛,蕴含着深重痛苦和厌倦冷漠的眼睛。

  柳催是个混乱疯狂的人,只有见到叶听雪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就能找到丁点明光,是连魂魄都能有一刻轻松鲜活。绝不会是现在这样,情意不会有假,叶听雪心中清清楚楚。

  而面前这个人,自称本座,自诩鬼主,但他第一眼看见叶听雪的神色却是陌生冷淡,而叶听雪只是带着一张面具,身形不改,眼睛不变,连出的剑法都是跟他一生的潇湘。

  真是柳催,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他说:“去杀谁?杀你这个冒牌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