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82章 天涯82

  “潇水山庄可不好过。”李金陵坐在外头,十分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公子看着分明不像个绝情之人,这么决绝地抛弃潇水山庄,去追随一位鬼主。”

  他看向屏风后的那个身影,这个一手搅乱风云的恶鬼,竟然还能如此安然地坐在这里,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别惦记你不该惦记的人,别去管你管不了的事情,李大人宦海浮沉这么多年,这种行事的道理还不明白吗?”柳催支着脑袋,有点昏昏欲睡,他最不爱和这种人讲话,脑子会特别疼。

  李金陵听他语气平淡冷漠,很显然是不想提及这个话题。他笑了笑,对这个死人岭里爬出来的恶鬼更加欣赏了,因为是他带走了如今世上唯一的潇湘剑。

  没了叶听雪和叶棠衣的潇水山庄,没了潇湘剑的潇水山庄,和一只拔了牙、卸了爪的老虎没什么分别。

  有时候李金陵也会觉得好笑,为什么当初潇水山庄那么极力地撇清自己和武林的关系呢?分明,潇湘剑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过他可没有设身处地为他人考量的好心,从他的角度看,潇水山庄是大魏疆土上一颗丑陋的毒瘤,潇湘剑也是他们招致祸端的根源。

  不止是潇水山庄,什么衢山剑宗,什么凛刀门,什么寂月宫……全都是大魏身上的毒瘤,这个王朝若要长久,必要把这些所谓的宗门世家给拔了个干净。

  失去威望,失去安身立命的本事,这些大世家就像被抽了骨头,好对付多了。

  李金陵原来以为需要十数年谋划,才能慢慢将它们连根拔起,但眼前这人的出现,对中原武林来说好像一剂猛药,一口剧毒。

  柳催看不得这世家的好,跟个疯子一般,希望它们越乱越好。李金陵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但人活一世,奔走筹谋为的不是名就是利。

  声名鹊起的黄泉府,恶满天下的红衣鬼,这个人能走到今天真是不简单。

  “我见潇水山庄下了重金求你的人头,世间如果有人被这么针对,应该很可怜吧。”李金陵语气轻淡,“大公子虽然已经离开了潇水山庄,但他真的会为了你站在潇水山庄的对立面吗?尤其你还是,引起这一切变乱的罪魁祸首。”

  柳催冷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与其关心这些,还不如想想你那破烂承天府该怎么让上头那人满意。”

  他不用猜都知道,谢怀该有多慌乱。重新出世的潇水山庄,风头正盛的衢山剑宗,以及那场被无数人盯着的问剑大会。

  承天府最后在那会上的风头,不如大闹一把的柳催。岭南王的铁骑踏平了整个死人岭,却没能把柳催杀死,这个从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同样令谢怀感到恐惧。

  他不愿,他不想,他也绝不会再让一把剑悬在自己的心口上方。

  在李金陵自请前往荆西府之前,他的陛下就狠狠对他发了一场火。

  承天府,承天府,谢怀其实恨透了这个名字,而这滔天恨意中,藏着他最深沉的恐惧——苏情君还没有死!那场问剑大会上,苏情君也来了。

  大魏的帝王无法容忍这个乱臣贼子还在外逍遥,还能过得很好,还能提得动剑。他叫李金陵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夜,还是气不过,就差提剑削了他的脑袋。

  这等耻辱拜谁所赐呢?李金陵收起飘远的思绪,轻笑了一声。

  柳催很敏锐地感受到一点杀意,不过他丝毫不在乎,只是觉得无比的厌烦。他冷声道:“惦记叶听雪有什么用?你知道那位想要什么吗,李大人?”

  “本官不敢妄自揣测圣意,承天府到今日仍然是国之利器,陛下么,是无论如何也松不开这把剑的。”他喝了一口茶,眉头仍不缓和,或许是茶叶太过劣质,又或许是柳催那话戳破了他那点隐秘的心思。

  李金陵在试探他,在威吓他,提潇水山庄,提叶听雪都是激将法,柳催把他那点算盘摸得清清楚楚。

  他希望能再乱一些,无论是八方同盟里的那些庞然大物,还是底下的三教九流,他希望这个死人岭出来的恶鬼能把这江湖闹得再乱一些。

  于是承天府做了什么好事呢?柳催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也多亏了承天府的功劳。那些被谋杀的世家弟子,人头都算在了柳催头上。

  柳催如今远在荆西府,在这偏远的漠北之地,不在中原,暂时避开了这些纷争。这火烧得还不够旺,这闹剧演得还不够看。

  “国之利器?”柳催的眼睛里露出点微不可查的寒意,“国之利器和我这野鬼谋划什么?想拿我做刀对付那些世家宗门,算盘打得不要太好。”

  柳催虽然不在意别人评判他的是非,但也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尤其还是李金陵之流。

  他用手指抹了抹嘴角,从手上看到一点殷红。柳催舔了舔自己的犬齿,感觉嘴里尽是一股血腥气味,仿佛生吃了人的血肉。

  柳催心中厌恶,他听见李金陵说:“那么大的死人岭,就活了你一个,也就是你还有本事站到人前。黄泉府么,也没什么根基,全依仗你那恶名才能让那些名门正派有三分忌惮。”

  “你还有什么呢?多一份筹码有什么不好呢?这到底还是人间,不是真正的九幽地府,一只鬼真的能抵得过天下英雄吗?”

  荆西府的街道很是空旷,李金陵今早出门的时候没有坐马车,他是慢悠悠走过来的。半道上见原本晴朗的天色忽然盖了层浓云,萧索北风杀面而来,李金陵伸手接住了一粒雪花。

  又下雪了。

  有一个承天府的人立刻出来给他撑伞,他把人推开了,眯着那双狐狸眼睛说:“等雪大了再撑伞吧,你看现在这点小雪,我都接不住。”

  那方小院里,柳催在地上躺了片刻后忽然睁开眼睛。他是被冻醒的,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地上的寒气透过衣衫传入皮肉和骨骼,柳催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麻木和僵硬,这都是因为流血不畅,经脉阻塞。

  他从地上起来,推开刚刚乱摆的那张屏风,忽然就看到庭中积了一地的银白,雪簌簌落着,还下得很大。

  叶听雪现在都没有回来,柳催想起来他早上出门的既没有带伞,衣衫也很单薄。

  习武之人体内有真气游走,只要修习得当,做到寒暑不侵不成问题。

  但柳催一时间没想到这个,他现在觉得自己很冷,于是想着,叶听雪应该也很冷。

  他裹了件裘衣出门,柳催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为解郁闷,他开始回想那些开心的事情。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现在比当初在燕氏柔的雪山上还要冷。

  或许在雪山上真的有神明庇佑,又或许是叶听雪在他身边,想着叶听雪,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柳催笑了笑,然后听见有人问他:“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傻?”

  他把伞倾了过去,然后拿伞的手被人握住了,柳催说:“在想阿雪什么时候回来,我一想,他就回来了。”

  叶听雪没想到他的手这么冷,似乎皮肉之下都没有血液流通,他紧紧握着,又输了点内力进去。他叹了口气说:“痴儿。”

  柳催的经脉里没有真气游走,只有一股新来的,暖融融的真气。叶听雪不叫他用阎王令,他自己也不想被阎王令折磨,索性封了自己的几处穴道,让真气暂时聚锁在丹田。

  “这么冷,怎么不在屋里等我?”叶听雪看得心疼,柳催用另一只手拍掉他衣上粘着的雪,又把身上皮裘盖了一半到他身上。

  叶听雪看起来像整个被他拦在怀里,柳催心里满足,感觉忽然也不冷了。他有点得意,然后手上挨了叶听雪一下。

  他应了声,想了想又说:“等不及了。”

  “走吧走吧。”叶听雪推着他往那间小院子里赶,“剩下的话留着坐到炉子前再说。”

  柳催顿了一刻才反应过来说:“好。”

  屋子里乱糟糟的,摆设用的屏风没有放在远处,挪得歪七扭八,让叶听雪看得满眼不爽。他又看见了桌子上一只倒扣的茶杯,柳催不爱喝茶,显然不是他放在这儿的。

  “李金陵来过了,赶都赶不走,我一眼都没看他。”柳催解释道,又指了指那屏风说,“我在后面坐着……”

  叶听雪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虽然有些倦怠之色,但这是他旧伤未愈所导致的,柳催确实没和李金陵动手。

  只要他们还在这里,就避不开李金陵,叶听雪眸光一暗,眼底藏了点肃杀意味。柳催知他心思,靠过去拥抱他:“阿雪别担心。”

  叶听雪回来的时候面色凝重,他有心事。柳催不清楚他在那边聊了什么,但也猜到了七八分。毕竟当年可是一件好事都没有,听着就很令人难过。

  “柳催。”叶听雪忽然叫他,让柳催从那种恍惚混沌的状态回过神来,他感觉有只温暖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叶听雪在很认真地看着他。

  “要杀谢怀很难吧。”

  即使是能以一当百的苏梦浮,即使是四大名剑之一的飞花,也差了一着。她还是差了一点,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死过千回百回。

  她赌自己的命,从前逢赌必输攒下来的运气,好像都用在了此刻。这场泼天豪赌她没有赌赢,却勉强留下了自己的命。

  谢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被数十万重兵把守的上阳,想要接近上头那人实在太难太难了。

  柳催看着他说:“很难,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一定要杀了谢怀。这是命中注定要完成的事……就像我一定会喜欢阿雪一样,是避不开的。”

  似乎是觉得拿叶听雪和谢怀相提并论有些晦气,柳催很快又解释说:“我错了,他是该死,但阿雪才是最重要的。”

  叶听雪听着他插科打诨,却没有感到任何的轻松,还是表面平静,却深藏悲伤的神色。柳催觉得不对劲,于是动手去勾叶听雪的小指。

  不安分的手被人抓住了,叶听雪和人十指相扣,把柳催牢牢地抓在手中。他倾身过去在柳催唇上贴了贴,那人的唇也有些冰凉,让他心里闷闷发痛。

  他说:“我陪你,但刺杀谢怀不能是你唯一的归宿,你不能把整条命都交代在上面。你的人是我的,命也得是我的。”

  叶听雪终于知道那种一直缠着他的怪异感是什么了,是惊惧、是担忧、是惶恐。他并不能真正的抓住柳催,他的躯体,他的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他似乎很快就会死去。

  像烛火燃烧的最后一点明光,虽然还在亮着,却已经有了熄灭的预兆。

  柳催活得跟恶鬼一样,叶听雪实在是怕了,怕留不住柳催那点生气,怕这个人疯得连性命也不要了。

  “我要救的人,我要爱的人,能不能为我活着?”叶听雪开口声音低哑,命运着实沉重,他迫切想要眼前这个人给他承诺。

  柳催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