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71章 天涯71

  怀着沉重心事入眠,怎么睡得安稳?叶听雪梦中惊悸,醒来之时浑身上下出了身黏糊糊的汗,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他掀开帐子出去的时候,远天露了一线红光,那是草原的晨曦。此时日光尚不明朗,叶听雪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有些发痛。

  伽尔兰一夜未眠,她想着阿苏塔尔,又想着叶棠衣,最后想到那个远道而来的孩子。他有沉重的心事,伽尔兰明白,接受这样荒唐的出身确实很令人难过。

  “孩子。”伽尔兰叫了他一声。

  叶听雪汗涔涔地回头,脸色有些苍白。他感觉自己又要犯病了,一颗心痛比刀绞,呼吸之间都是折磨。

  “我听见哨子的声音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看着伽尔兰关切的眼神,叶听雪不想提及自己的痛苦,于是转移了话题。

  伽尔兰耳朵不太好,仔细听了许久才听明白。她说:“是把族中男丁都召集起来的哨子,我带你过去吧。”

  叶听雪有些惊讶:“我能去?”

  “阿苏塔尔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去?”

  叶听雪没说话,他当年可不讨喜,甚至不被允许留在燕氏柔,还是叶棠衣收留了他。

  伽尔兰一眼就看出他心中郁结,温和道:“不一样了,叶先生和可汗说过很多,大家都接受了你,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家。”

  远处有人骑马过来了,他大呼一声,叶听雪眯着眼看见是会说汉话的燕氏柔人,伽尔兰说他叫耶争。

  耶争还没听下就开始高呼一声:“伽尔兰,阿苏塔尔的孩子!”

  伽尔兰也高呼道:“他有名字,叫叶听雪。”

  耶争:“好吧,叶听雪。醒得真早,我还以为要在等一会儿呢,既然这样就跟我去见可汗吧。”

  他呵出一口白气,旭日的辉光披了他半身,然后耶争热烈地朝叶听雪招手。

  伽尔兰轻轻推了他一把,笑着说:“去吧,一定是和你有关的事情。”

  “走吧!跑吧!”耶争大声喊着,叶听雪骑着马很快就追上了他。耶争见他动作迅速,心里也起了好胜心,马鞭一甩跑得飞快,两人就这么较量着,很快就到了王帐。

  名乌苏站在王帐前面,他披着狼皮,腰上挂着一把嵌了宝石的弯刀,看起来威风凛凛。这是很庄重的打扮,耶争悄悄跟叶听雪说:“是有大事情。”

  天已经大亮,日辉明晃晃地照在王帐周边的旗帜上,形成一种既光辉又神圣的颜色。

  “跟我进来。”名乌苏对着两人招手,他掀开王帐,瞒思可汗已经等了很久了。

  一见到叶听雪,瞒思可汗就说:“新曷支的人在找你。”

  新曷支,叶听雪脸色冷凝,他能和新曷支扯上关系的只有袒菩教。

  燕氏柔最近往来水地城频繁,即便往来交涉,他们也还是对新曷支这个部族没什么好感。

  大抵是信仰不同,风俗也毫不相通。早年燕氏柔和狄族打过仗,盘踞在水地城的新曷支游走双方,在两边都拿了好处。

  名乌苏昨天刚刚从新曷支回来,说了昨天新曷支发生的事情。“有一个汉人闯进了新曷支,他说他来找人。”名乌苏道,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人找的是阿苏塔尔的孩子。

  叶听雪心中感到不好,他觉得那人可能是柳催。

  瞒思可汗说:“你最好不要和新曷支扯上关系,那边的人都怪异得很……”

  他说到一半就叹了口气,这恩仇是避不开了,叶棠衣就死在了新曷支人的手里。

  果不其然,叶听雪很快就说他要去一趟新曷支。瞒思可汗心有忧虑,草原这几个部族之间一向大小争端不定,快要入冬了,这时候不应该打仗。

  “为什么要去新曷支,你不是已经见到你的师父了吗,他肯定也不想你去蹚那趟浑水。”名乌苏沉声道,他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心中总是忍不住关照他。

  “如果你一定要去,也没什么。”名乌苏说。他关照叶听雪,不仅仅因为他是阿苏塔尔的孩子,更因为他真的很强大。叶听雪剑术精妙,强大的人一定能保护好自己,这是名乌苏的想法。

  叶听雪很坚定,他一定要去一趟新曷支:“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那边,我不放心。”

  瞒思可汗不再阻拦,他让名乌苏带着叶听雪去,尽早回来。

  快要入冬了,这边的草场都很萧条。人和牛羊在大风大雪中都很难过,他们要尽快找到一个可以安定的好地方。迁徙的日期已经定下来了,他们需要安稳地渡过这个寒冬。

  “浮生苦海中,如何一苇渡?”

  这一句被人反反复复地念着,念到柳催耳朵生茧,指上一掸把那空杯子推了出去。

  这里的酒他喝不惯,食物也吃不惯,即使他的口舌很难清楚地尝出这些东西的滋味。

  柳催不想喝酒了,喝酒耽误事情。上一回的酒喝得他头脑迷蒙,手上一松,身边的人就不见了。柳催心中有恨,直到现在还不能消解,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你看你,怎么这么痛苦,你的灵魂都在悲鸣。”柳催的手臂被人指指点点了一番,他立刻抽回手,感到烦不胜烦。

  他看向了身边的那个疯子,这个人头发乱糟糟的,浑身上下都沾染了风沙泥灰,看起来十分狼狈。他早上被关进这个帐子里,成了柳催的狱友。

  柳催嗤笑一声:“你还能看到我的灵魂?我都看不懂我自己。”

  疯子说:“我见过神明,身上有慧眼灵根,你不会懂的。”

  这个人不是新曷支人,新曷支人最厌恶黄色,偏偏这人的衣服就是黄澄澄的。应该是被泥灰染得肮脏,不太看得清本色,否则带他进来的人应该会先把他的衣服扯得粉碎。

  他会说汉话,还说得很流利,只是神神叨叨的,看着精神不太正常。这点柳催适应良好,他一样也不怎么正常。

  柳催昨天孤身一人闯进了新曷支,但没有找到心心念念的那人,叶听雪不在新曷支。菩萨见了他一面,柳催不想和这人有过多的交谈,抽出一把刀大打出手。

  后来他的刀被卸了,卑什伽奴下手毫不留情。柳催有伤在身,交手有些不及,菩萨还暗中使用了那些让人精神恍惚的秘药,令柳催的脑袋痛上加痛。

  所以他就被关到了这里,但菩萨没有杀他。

  菩萨离开的时候眼神很是暧昧,卑什伽奴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边。柳催知道,不久之后他也会变成这样毫无知觉的奴仆。

  “你要走了吗?”疯子安静了不到一会儿又开始说话了,他抬头仰望着帐子的顶端,那里透出的光亮刺得他流出了眼泪。他说:“你这样是得不到解脱的。”

  柳催用截骨术把自己的手从铁锁里褪了出来,那个疯子又说:“一切有常有像,倒行逆施,是苦难的来源。”

  “那要怎么做?”柳催随口道,然后揉了揉发痛的筋骨。这种痛苦他已经习惯了,已经不能称为痛苦,只能算作是难受。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骨头被推成这样,柳催也不喜欢,但这能让他活下来,他没有别的选择。

  那疯子双手合十贴于胸口,兀自呢喃道:“此身于世受万千劫难,水火刀兵,恶兽毒虫,不能避,不可饶。仙佛慈悲有善量,金光庇佑苦难身。诚诵真愿,得免厄劫。”

  柳催把那节锁链拆了下来,然后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他掀开帐子一角,骤然见得外头明光刺眼。柳催眯起眼睛,看着守卫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他缩了回去,就看到疯子一脸真挚地看着他。柳催面色如常,只道:“我没有信奉的神仙。”

  那疯子目光灼灼:“那你来皈依我北原善劫宗。”

  漠北的曷支部在几十年前分化成了上曷支跟下曷支,下曷支后来迁到了水地城,自称其为新曷支。他们信奉的袒菩教,原先也是从北原善劫宗分出去的一支。

  两派渐行渐远,最后变得水火不容。

  “你是上曷支人?”柳催挑着眉,上曷支的人被狄族左撵右赶,日子过得可不太平,据说那个部族迁了又迁,已经很衰败了,远不如现在的新曷支。

  疯子点点头,被人认出来了还有些羞涩。柳催不懂他千里迢迢来新曷支做什么,还被人关在了这里。

  但仔细想想,他来新曷支传教,肯定是冒犯了这些信奉袒菩教的人,被关起来也不稀奇了。

  柳催不再理会他,他掀开帐子出去,身后响了点动静,是那个疯子也跟着他出来。柳催怕惊扰守卫,当即回神按住疯子窜了出去。

  两人躲在一间帐子后面,柳催脸色发冷,飞快说道:“你不是等你的神仙菩萨来救你吗,金光庇佑?”

  疯子从他手里逃了出来,解释道:“这也是神意,我修自在道,所行随心,肯定会得解脱的。”

  柳催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心中默数,数息之后身边传来一点动静。他当即把手上铁链甩了出去,勒住一个袒菩教黑袍人的脖子,那人挣扎着还没来得及大喊,柳催就动手卸了他的下巴。

  “啊!”疯子很震惊。

  那黑袍人没能有任何的反抗,就被柳催打晕了过去。他很快就解下那人的衣物,草草套在自己身上,算是遮掩了这一身血红扎眼的衣衫。

  “我不用穿。”疯子看着柳催,举起双手拒绝了,“你看我一点都不显眼。”

  “走了。”柳催没有废话,这个黑袍人腰上只别了把小小的弩箭,其他刀剑匕首之物一概没有。他也不嫌弃,一并把这弩也拿走了。

  路上柳催动手干脆利落,疯子远远跟在身后,看他拿这么一条沉重锁链也能把人降服,心中只有敬佩。

  柳催凭着感觉摸去马厩,叶听雪不在这里,叶棠衣也不在这里,所以他不需要再多停留。

  他跨上马,那疯子举手说:“我会骑马!我会骑马!骑术可是族中一绝。”

  柳催不管他绝不绝,将鞭子一扬,纵马离开这地方。他们的动静不小,很快就惊动了新曷支的人。万千杂声一瞬齐发,柳催耳朵被巨声震得流出一点血,但此刻已无暇顾及。

  他伏抵身子紧贴着马背,扯住黑袍卷开袭来的箭雨,然后将那破烂的衣袍往后一掷。

  这匹马跑得很快,柳催绕道离开了水地城,身后仍有一队人追得很紧。那是新曷支的轻骑,他们手上安着小弩,一得空隙便朝柳催发箭。

  疯子惊呼一声,身下骏马忽然高高跃起,显然是被箭伤到受惊。他被甩飞出去,柳催咬了咬牙,一扯缰绳换了方向,飞快地把那人拽来自己的马背上。

  “神明在上,今日渡此劫难,即是我再积功德,早早领我登得莲华庄严之境。”他捡回一条命,紧紧攀着马背嘶喊道。

  柳催不懂这跟他的功德有什么关系,但他来不及多想,背后忽然袭来一道罡风。

  疯子被颠得呕吐不止,却还念叨不停,他感觉身后森森发冷。柳催反手用力一甩,一条锁链被扬了出去,卷住那口弯刀。

  两马并骑,黑袍的骑兵单手控绳,提刀朝柳催压了过去。柳催被冷风吹得满面冰冷,一身血液逆行。掌上铁链再绕一圈,紧紧抵住寒光闪烁的刀口。

  “救……救命,佛祖,菩萨啊……”疯子扯着嗓子道,他几乎所有力气都用来喊话,柳催无比希望他能安静一点。

  那骑兵和柳催比拼力气无果,弯刀没有锋利到能斩断层层铁链的程度。他进退不得,忽然松开另一只手,探过去已经摸上了臂上绑着的小弩。

  但还没来得拨动机簧,远处一只长箭飞过来狠狠贯穿他的心口,将他整个人带得摔下了马背。

  柳催手上一松,身边那匹马失去控制,很快被他甩在身后。他扬起铁链,把骑兵的弯刀卷起来握在手中。

  又是一只箭,打退了身后紧追的一人。

  冷风袭来,杀得柳催满脸剧痛,但他这一刻连眼睛也不敢眨。

  远远就见一人在马上弯弓搭箭,他穿的不是汉人服饰,而是一身月白色胡袍,还披着狼皮的做的披风。

  那人看见草原上疾驰而来一只红影,立刻就松开了弓箭。即使隔着很远很远,柳催也能认出来那双世间最美丽的眼睛,跟琥珀,跟琉璃一样的眼睛。

  “疯子!我慈悲的神仙来渡我了。”柳催大喊道。他紧紧握住缰绳,只恨这马不能跑得再快一些。

  疯子很想为善劫宗多发展一个信徒,对这个话题异常敏感,一瞬间也不哀嚎了,大喊道:“你不是说你不信神仙吗?”

  柳催被风呛得直咳嗽,但这刹那间他抛弃了所有的恐惧和痛苦,天云散开,日晖灿烂,好像真的有金光照在他身上。

  他看着远处那人朝他奔来,近乎虔诚地说道:“我现在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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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乱编的,不考据,不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