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61章 潇潇61

  叶新阳总是觉得执法堂阴恻恻的,整个山庄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执法堂。他叹了口气,走进去之后就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背影,那是他的大哥叶听雪。

  叶听雪跪在地上,额头上挂有些细汗,从进入潇水山庄开始他就被封住了内力。

  让他去执法堂跪着的并不是那些长老们,而是叶家宗族的人,那个潇水山庄最年长的族长。叶听雪是叶棠衣唯一的徒弟,但他更像是叶棠衣的养子。族长威严,以沉重的养育之恩将叶听雪压在了执法堂里头。

  “鸣云他们呢?”他倒无所谓,执法堂还算安静,暂时不用和那几个心高气傲的老狐狸勾心斗角。

  叶新阳从怀里掏出一个芝麻饼,盘腿坐在了叶听雪身边:“鸣云姐很好,她是怀秀堂的人,秦长老他们都很偏心,向来只对大哥你苛责。”

  芝麻饼还是热的,叶听雪两三口就吃完了,不免想到他送给柳催的那堆零嘴。柳催可没怎么吃,枉费他花出去那么多铜钱。

  柳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的内伤怎么也养不好,看起来日趋严重。叶听雪不由得想起了死人岭地下迷宫里为老前辈的话。

  阎王令是一门至凶至煞的武功,修行的境界越高,对人体的危害就越大,练了这门邪功就不断开始折寿。

  他想得出神,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叶新阳道:“大哥走神了,在想什么?眉头皱得这么紧。”

  叶听雪摇摇头,又听他说:“萍州的事我会向他们解释的,长老们……”

  叶新阳忽然沉默了下来,宗鹞径直从外头走了进来,他冷了冷地看了一眼叶听雪,随后对那位少年庄主说:“长老们已经在议事厅了,请庄主移步。”

  外头天已经暗了。执法堂中没有点燃灯火,十分昏暗,叶听雪看不清宗鹞的神色,不过本能地感受到他的敌意。

  “这么晚了还开什么会?”叶新阳小声说,那边宗鹞耳朵伶俐,又冷冷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

  “你快去吧。”叶听雪说。

  叶新阳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他越过宗鹞,听到这执法堂的弟子说:“庄主还是不要和这样的无德之人走得太近,万一将祸事引到您的头上可就不好了。”

  “放肆,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叶新阳面带怒色,但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宗鹞低下头,完全不在意他的怒火。

  两人走了之后,执法堂便只剩下叶听雪一个人。他跪在远处,阖眼藏住思绪万千。

  如今承天府对潇水山庄的态度很暧昧,他们总是明里暗里地提起十年前的那场问剑大会。

  剑宗和潇水山庄的不体面的旧事被再度揭开,使两家原本逐渐缓和的关系骤然变得紧张。

  承天府反复提起那张祸事,又不断将话题拐向了《玄问天疏》。他们话语中破有深意,叶新阳说那几位长老竟也开始动摇了,他们相信叶棠衣真的有《玄问天疏》也说不定。

  《玄问天疏》出自前朝承天府,叶棠衣曾经在承天府任职过,关于这部奇书的他知道的肯定不少。

  不过知道和拥有是两回事,叶棠衣很早很早之前就离开承天府了,此后再也没有提及过承天府相关的事情,他从哪里得来《玄问天疏》?

  叶新阳和叶听雪的想法并不一致,他也不认为父亲可能怀有《玄问天疏》,但叶棠衣一定和这部书有关联。

  他提及到叶棠衣的续弦的妻子,柳催说她是前朝落难的福阳公主。

  承天府的那几位大人也在那场会说,他们见过叶夫人,也说她确实就是福阳公主,错不了。

  她在承天府的帮助下逃离了闭锁数年之久的上阳,身上或许真的带着那部《玄问天疏》。

  而十几年前,叶棠衣带着他的徒弟叶听雪离开了潇水山庄。对外说是游历,可是返回潇水山庄的时候,叶棠衣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她进入潇水山庄后不久就嫁给了叶棠衣,四堂长老和叶家宗族的人根本阻拦不了叶棠衣。

  这位叶夫人成亲后就深居在水月馆中,从不露面。再次出现在人前是她跟着叶棠衣前往衢山剑宗,然后她死在了那里。

  即使没有衢山剑宗里的变故,单凭她的身份,承天府领着皇命也不会轻易让她活下来。

  因为脑子混乱,昔年旧事叶听雪已经记不清了。几日前的问剑大会上,叶听雪向山羊胡子打听过那些事情。

  山羊胡子提及这位叶夫人当时直追卑什伽奴而去。福阳公主是皇室贵胄,那么她认出来卑什伽奴就是月虹剑云蕤宾,也就能解释叶夫人当初为什么为什么要追着他而去了。

  那场变故发生后,袒菩教的人很快就带着卑什伽奴撤走了,叶棠衣根本没有机会见见这位故友。如果他知道卑什伽奴就是云蕤宾,这场面只会闹得更加难堪。

  剑宗那位老宗主是否也认出来叶夫人是福阳公主呢?叶夫人不幸殒命衢山剑宗,身负杀人者污名的剑宗宗主对她在里头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谈,也不为自己辩解,模糊的态度十分令人费解。

  叶听雪觉得自己还漏了些事情,但他毫无头绪,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叹了口气,此刻竟然对自己记忆模糊的脑子生出一点怨恨。

  他看见执法堂里头的青玉摆设上忽然划过一段冷光,叶听雪立刻警惕了起来,然后他听见了刀刃破空的声音。

  叶听雪立刻侧身避过,但他在地上跪得太久,两腿发酸发僵。还好下盘够稳,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执法堂的灯火昏暗,叶听雪从那片黯淡的颜色中看到两个人影。寒芒一闪,那两人提刀袭来,叶听雪踉跄着后退。风楼被执法堂的人扣押,他失了兵器,不能和他们硬碰硬。

  他咬咬牙,跑到桌边把上面的摆设全部都砸了出去,然后拿走了那把象征“日月明鉴”礼仪剑,这剑没有开刃,但拿着还算趁手。

  叶听雪格住那人汹涌砸下来的刀,当即感到怪异。他的刀毫无章法,几乎只凭蛮力劈砍,叶听雪暗自思量,发现他所出的归根结底可以算作是三招。

  他失了内力,所出剑招在气势上便弱了几分。但潇湘剑法精妙,和这二人周旋已是戳戳有余。

  “二位和我有什么恩仇,不如将刀放了,和气地说两句不是你我都好?”叶听雪再次打开一人刀,他身形纤瘦,武功和内力比起另一人来说差到不行。

  他的刀撞在礼仪剑上,手指一松,那刀脱手而出嵌在红木桌案上。

  “到黄泉再细想吧!”另一人大喝道,他推开那个碍手碍脚的同伙,提气打出一掌。这掌力如千钧之势,叶听雪面上被诡异掌风掠过,眼神更加冰冷。

  这是摧心掌,虽然气势不如那位承天府府主的万分之一,叶听雪依旧能从那一掌的气势中感受到这是摧心掌。

  出口被另一人守住了,他也没闲着,把手上的刀朝叶听雪掷了过去。叶听雪进退两难,内力闭锁,百般提气还是不能作用。

  礼仪剑把飞刀打落在地上,摧心掌已近在眼前。

  叶听雪收敛神色。被动地接下了这一掌。摧心掌不愧是世间第一等的强悍掌法,叶听雪反应很快,当即接着那一掌之势飞了出去。

  他顿了顿,咽下喉中翻涌的血气,手上捏着那位承天府少年的脖子。叶听雪道:“当心我杀了他。”

  那少年很是沉默,没有任何动作,另一人冷眼看着他们:“身死功成,也不枉费他这一生。”

  叶听雪没说话,摧心掌强势的内力逐渐侵入他的经脉,痛得他险些昏了过去。他咬着舌尖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很快他就发现,闭锁的经脉由一瞬间的松动。

  心脉处聚着的那股无名真气骤然倾泻而出,叶听雪心下大惊,他曾经被体内的两股内力折磨一年之久,那滋味可不好受。恶劣的设想并没有发生,摧心掌的内力被诡异的排斥开,叶听雪体内瞬间涌上一股骇人的阴寒。

  摧心掌再度袭来,叶听雪把身前少年狠狠推开,像是为了印证什么一般,他同样向那人出了一掌。

  自己的内力不堪作用,那么摧心掌的内力呢?叶听雪眼神一凛,两掌相对,僵持不过片刻他就感觉自己体内的摧心掌内力全部流向了对面。

  那人很快就察觉出不对,但他已经无法收手,强悍的内力骤然涌入自己的体内,将手臂的骨骼一寸寸摧折。

  他喷出了一口血,叶听雪浑身发寒,感觉像是连魂魄都被抽出来了一样。身体的苦痛百般奉还给对方,叶听雪收回了手,面前人蹊跷都开始流出黑色的血液。

  叶听雪有些不敢置信,他用的似乎是……转转神功。在死人岭里头,尸清寒曾以此法为他消解摧心掌的内力。当时尸清寒在他体内留了一股及其阴寒的内力,她原先是想留住一份筹码来掌控叶听雪的。

  不过那股阴寒的内力很快就被他体内的无名真气给吞噬了,尸清寒无奈只能将这个计划放弃。叶听雪最初也感到很紧张,但过不了几日那些真气和内力就开始偃旗息鼓,他也就没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他再度出手,发现他又用不了转转神功了。

  “抱歉。”退到一边的少年忽然开口道,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不知道他是说给谁听。叶听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感觉这个声音很是熟悉。

  少年一脚把地上的那把礼仪剑给踢飞出去,却不是冲着叶听雪,而是直直飞出去,贯穿了他的同伙的胸膛。

  那人幽幽地望着他,濒死的眼神黯淡无光,连震惊的情绪都没来得及有就死去了。少年拍了拍身上蹭着的一身灰,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身死功败,哈哈哈哈。”

  叶听雪戒备地看着他,这两人的内斗让他看不懂。那少年又说:“今夜前来,是为了要回那块在萍州丢的象牙牌子。”

  是陆鸣云行刺失败后带出来的那块牌子,叶听雪抿住嘴唇,这个人的态度很微妙。

  “ 能不能拿回来,我无所谓的。”他撂下这一句,转身就朝门外出去。叶听雪心念微动,身形一闪就到了那人的身后。少年的脊背瞬间僵硬,却并没有还手,扯着兜帽跑得更快了。

  他的轻功也很拙劣,根本不是叶听雪的对手,头上一凉,那兜帽被整个扯了下来。

  中庭凉月如水,照在那张秀气的粉白面上,叶听雪和他对视。觉得那张面孔很熟悉,但他不记得了,叶听雪在混乱的记忆里回想,想得头脑钝痛。

  竹玉看着他痛苦的神色,木着一张脸把兜帽带了回去,他说:“你最好别和承天府的人有瓜葛。”

  叶听雪头痛欲裂,浑身都在发抖:“你是谁?”

  竹玉垂眸掩下其中百种情绪:“不必记得我是谁,是我亏欠你的。”

  他走得很快,叶听雪马上感到失力,膝盖腿痛,颓然地坐在了地上。身边有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但他无暇顾及,只感到他分外疲惫,就在这一片狼藉中闭眼休息了半晌。

  再睁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身前围了若干人,比如冷脸的宗鹞和面色极度不善的执法堂长老。

  “我单知道你是个不肖之徒,却没想到你竟将怨气洒在了这里!瞧瞧这间屋子,哪里还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叶听雪还是感到疲倦,他坐在地上,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执法堂长老因为愤怒而扬起的胡子。叶听雪目光没移开,多看了两眼,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宗鹞冷声道:“你别太过分了。”

  叶听雪点点头,这群人是要来给他定罪的。

  他又将萍州的变故讲了一遍,和陆鸣云的话差不太多,四堂长老的面色十分不好看。愤怒的情绪在叶听雪拿出那块象牙腰牌之后达到了顶峰。叶听雪指了指里头那具尸体:“这是承天府的人,为令牌来的。”

  叶新阳姗姗来迟,他昨日苦口婆心地向长老们解释了萍州的真相,喝完了一盅冷茶。今天来时,发现这事情已经被轻飘飘揭过了,心中惊喜非常

  也欢喜不到片刻,他们已经找到新的罪状,叶听雪和那位红衣鬼主关系暧昧,早在渠阳就见二人在一起了。

  潇水山庄是名门正派,门下弟子和这种恶鬼勾搭厮混在一块,这对潇水山庄而言无疑是一份耻辱。何况当日问剑大会上,柳催带着他所谓的黄泉府在会上大闹了一把,险些使得潇水山庄颜面尽失,这样他们更是恨上加很。

  叶听雪沉默地听完,开始为自己辩解。从神志不清地被拘禁在渠阳,到险些武功尽失,受制于人下。叶听雪刻意避开那些沉重屈辱的回忆,但说起来仍然是字字泣血。

  执法堂一时寂静无声,叶听雪叹了口气,心中发疼发闷。叶新阳瞧见气氛冷凝,正要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就见外头匆匆跑进来了一个人。

  那弟子恭敬地向首座上的几人禀报说:“黄泉府的人递了拜帖,前来造访潇水山庄。”

  叶听雪眉头一皱,瞬间察觉到数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秦长老冷哼一声:“这回怎么不直接闯进来了?红衣鬼来这里干什么,潇水山庄可不欢迎这种宵小之徒!”

  那弟子面色一白,抖抖索索地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双绣云纹的皂靴踏过了门槛进来,随后是红色的衣摆。

  柳催看着其他人的神色都很冷淡,只有见了叶听雪才逐渐缓和下来。点墨瞳仁里聚着的寒意逐渐化开,变得有些滚烫灼热,看得叶听雪下意识地就偏过头去,

  “本座此番前来……是为了向潇水山庄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