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5章 软香05

  流云斋中并不是没有客人,相反,楼下雅座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也有些侍奉茶水的女子。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昏睡过去,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们还是活人,柳催耳力好,除了那些人,楼上楼下都再无动静。

  他掩上门,窗户留了一道缝隙。流云斋修得低矮,比不上桃花坞,窗外视野不怎么开阔,柳催看了半晌,还是那副繁华寂寥的景象,但软香馆已经变了一副样子。

  他和丘源分别时,身边一直跟着的影子随着丘源一道办事,此刻音信全无,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出去这个软香馆。

  凭他本事,独自离开软香馆是轻而易举,可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病秧子,絮雪走两步就会犯病,是个不小的麻烦。

  絮雪人已经冷静下来了,坐在柳催身边,肺腑溢出丝丝缕缕的寒气,让他止不住咳嗽。

  刚刚柳催给他喂了一颗丹丸,那药入口就化成苦水,絮雪吐也吐不出来,柳催手指卡在他嘴里,让他生生把这来历不明的药咽了下去。吃过这药,絮雪那时不时发作出来的心悸立刻平息,心律也较往常平稳许多。

  “多谢。”絮雪说。

  柳催捏着絮雪手腕查探脉搏,他不怎么通晓医理,捏了半天也捏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还是没放开手。听絮雪说话,才道:“不用谢,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时絮雪还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这药名作冷息丹,服时后的六个时辰之内会遍体生寒。寒气入骨,处理不慎就会在体内淤积祸根。絮雪本就体寒,吃了一颗冷息丹之后整个人如坠冰窖,额头上不断沁出冷汗。

  柳催垂眸看着他,冷息丹什么滋味他一清二楚,看絮雪忍得难受,便伸手要去给他灌些内力。絮雪摇头拒绝了,他似乎经历过更为彻骨的寒冷,捱住这点痛楚不算什么。

  “躲在此处,他们迟早会找上来的,以你的本事,想要一走了之并无不可。”絮雪头脑昏沉,骨骼酸胀,这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但他不敢闭眼,只好开口去找柳催讲话,试图保持清醒。

  柳催眉头一挑,絮雪头低垂着,看不清神色,只感觉有些莫名的瑟缩可怜。柳催把玩他手指:“呀?你清醒了,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傻子。”

  絮雪肩头微颤,动作很轻,似乎是在笑:“应该是,但醒得不久,或许很快又会疯回去。”

  “你知道你是谁吗?”柳催问他。

  絮雪顿了顿,心底忽然涌上无限悲伤:“记不太分明了,我身上应当还有血海深仇,但我也不记得了。”

  “我听他们叫你柳催,柳催,你非要带走我做什么呢?”他随口一问。絮雪人很疲惫,在脑子稍微清醒的时候,他努力想要去回想起那些他忘掉的东西,那些东西却是吉光片羽,饶是他想得头脑生疼,也没办法将这些东西串联起来。

  柳催道:“或许跟他们是一样的目的……你身后有东西。”

  絮雪一愣,见柳催把手伸到他背后,原来是自己披散着的一缕头发落进案上香盏里,微弱的火光燎到了那缕发,带起一点焦味。柳催把那可怜的头发解救出来,并指将烧焦的部分截断了,他拍拍絮雪肩头,以示安慰。

  他的话一语双关,絮雪听不出真假,柳催太难捉摸,他始终都觉得这人非常危险,不啻于软香馆里的那些人。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絮雪又问他。

  柳催任由那人靠着自己,想了想才说:“有过猜测,猜到了七八分。”

  他没说出心里想的那个名字,又道:“我今日和那人交手,他修习的武学精妙,但内力还跟不上他的招式,那一掌应该是是袒菩教心法《婆娑经》中的造化千千手,袒菩教,袒菩教……”

  絮雪安静听着,听他说道袒菩教,脑中忽然闪过什么,还没等他抓住那点灵光,头脑骤然一痛,絮雪吸了一口凉气,又开始咳嗽起来。

  “那人冲你而来,他和你纠葛颇深,能把你送到软香馆,说明他和软香馆中的人关系匪浅。但若是他能尽数掌控软香馆,何必大费周章迷昏这些人。”

  不止流云斋底下昏睡过去的那些,他们二人一路上所见的楼阁只剩些丝竹管乐声,人的动静倒是一点都没有了。他们无声无息地掌控了软香馆这一处偌大庄园,出口也有人把守,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有这般本事,哪里会忌惮那些寻欢作乐的客人。

  “或许这软香馆里有他们所忌惮的人,或是为了别的什么。”絮雪一点即通,顺着柳催的思路想。

  柳催从袖子里拣了一只小瓶出来,里头装了一粒赤色丹丸,这丹丸被他捏碎成了猩红的粉末,然后取了案上香盏,把粉末和香灰混在一起,合盖之后里头逸出些白色烟雾。柳催把香盏放到窗边,那烟丝丝缕缕从窗缝里流了出去。

  这香寻常人闻不见这有什么味道,但它能飘很远,用特殊的手法找到这香的踪迹,循着香源才能找到引香人。因而被叫做引路香,做联络用途。

  他们在流云斋里待了很久,还有一个时辰天光就要亮起来了。絮雪心里隐隐觉得不妙,果然,外头传来笛声,仔细听还能听见苍鹰振翅的声音。

  柳催将窗户推开一些,外头黑漆漆的,视野不开阔,只能见天幕一角,他从这一角里看到了烟火的余光。柳催估摸着袒菩教那些人又该有动作了,果不其然,那只鹰忽然投入了流云斋外头的那棵槐树上边。

  “走吧。”絮雪知道不能等,小声对柳催说。

  二人离开了这间屋子,从走廊的缝隙见看到底下冲进来几个带着黑色大帽的人。

  柳催拉着絮雪往楼上走,不过几步,一旁的房间里传出杂声,那是珠帘晃动的声音。楼上似乎也有人了,柳催退了回来,絮雪环顾四周,忽然将人拉进了一个耳间。耳间修在厢房的旁边,是做秘事用的,各个客人需求不同,有些人就好着将窥视他人作为乐趣。

  这地方修得隐秘,门上带有暗锁,在外头看着似门非门,像个装饰,容易被人忽略。絮雪在藤园里见过,管教夫人还单独赶他进去过耳间。

  耳间极小,两个成年男人挤进去之后便是肉贴着肉,挤得亲密无间,这其实也是耳间的情趣所在。絮雪原本没想那么多,直到柳催的气息匀匀落在他耳后,才感觉到局促。

  冷息丹让他身体异常寒冷,所以柳催的存在感格外强烈,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脊柱好像贴了一段火。这是危急时刻,柳催没对他做些什么,絮雪自己却难熬,他骨骼里藏着的那些低劣瘾性,在这一刻有些蠢蠢欲动。

  絮雪咬住舌尖,从口齿间尝到一点腥甜滋味。

  二人走到耳间最里处了,在与人视线齐平的挖了几个小孔。这是装饰作用,里头嵌了西域薄镜,这镜子暗藏机巧,只能照通一面,另一面全然看不到。絮雪从那孔镜看出去,那边是一处厢房,里头躺了对赤条条的男女,昏得不省人事。几个带着黑帽的人走进了这厢房,只当那是两条白色的肉,随意翻动探查。

  左右没有查出什么东西来,那几人又环视一周,絮雪忽然对上了一个黑帽人的眼睛。那双阴森森的眼睛直直看过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异样,便朝这个方向过来,越走越近。絮雪有些紧张,忽然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柳催感觉到他还没闭上眼,睫毛搔在他掌心,带出一点旖旎的痒意。

  柳催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许看。”

  黑帽人走到墙边,看着那几个镂空的圆孔觉得越发可疑。他从腰上解了短棍,对着那孔狠狠砸了一通。只是一下,他就知道了这墙背后是空的,于是动作更狠。西洋镜被他敲得整个碎裂,这动静太大了,惊醒了床榻上躺着的那对男女。

  他们睁眼就看见几个黑梭梭的人影,一身凶煞气,腰上别了不知是刀还是剑,男人大叫一声,昏死在女人身上。女人没昏过去,但心里惊惧交加,一把推开身上的男子,抱着被瑟瑟发抖。见那怪异的人朝她走来,她忽然蒙住被子,也要大叫。其中一个黑帽人眼疾手快,对着那女人的头就挥过去一棒。女人瞬间没了声息,不知道是死是活。

  柳催看着西洋镜碎,短棍探进来捣了捣,黑衣人碰到了底,他不知道那孔镜背后还有一层,以为见了底,那墙后空的地方最深不过一指,想来是藏不住人的,这墙敲了个半烂,也没找到人,便离开了。那几人不放心,又四散开再去房中搜查一遍。

  絮雪感觉到那人走了,悬着的那颗心才幽幽落了下来。他脚下酸软,这一刻却不想靠着柳催。他撑着耳间的墙壁,重心往那处靠了一些。没想那墙往里移了一分,发出“吱——”一声。絮雪人已经靠过去了,墙往里倒,他撑不住,也跟着往里倒过去。

  “诶!”絮雪惊呼道。

  那墙往里掀了过去,背后竟然是空的。柳催伸手扶他,却被絮雪这个没良心的一道拽了下去。墙后是道阶梯,二人纠缠着滚了下去,等人过去了,那面倒霉催的墙又缓缓阖了回去,严丝合缝,一点光都没漏出来。

  絮雪眼前一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依然能感觉到身上压着的是柳催。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着待了片刻,还是絮雪的肺先遭不住,闷闷生疼,偏过头开始咳嗽。柳催忽然欺身靠近他,絮雪感觉那人凑到了自己颈间。

  咽喉是极为脆弱的地方,是命门,是不能轻易暴露出来的,柳催凑了上去,呼吸落在他皮肤上,温温凉凉的。絮雪浑身发僵,他的命门被柳催拿捏住了,柳催一动就能捏断他的喉管。

  柳催停在那里,絮雪不敢有动作,他思索了很多很多,想的最多的还是他过于相信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柳催分明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手指抵在他颈间脉搏处,柳催能感受到絮雪急促的心跳。那颗心脏病恹恹的,平日里时常发病,很多时候跳一下接着便不跳了。柳催也摸过他的脉搏,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清晰。絮雪的心跳很清晰,他能完全地感受身下对他所怀有的恐惧。

  柳催凑了上去,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这一口极尽挑逗意味,絮雪感受到尖锐的牙齿抵在皮肤上,皮下是脆弱的血管,再深一分就能刺穿它,涌出血液。这片没有光亮的暗色里,柳催看不清絮雪是什么表情,但他从那张脸上他摸到一点水痕,不知道是吓出冷汗还是眼泪,无论是什么都没有分别。

  威慑够了,柳催松口离开了那段脆弱的脖颈,然后把唇贴在絮雪的颈间脉搏处,轻轻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