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霁同洛瑶被云鹭领着赶了整夜的路,总算赶在天泛鱼肚白时取到了信件。
洛瑶翻着信件,心下愈发生气,若非是临霁拦着,他怕是已经将一沓信纸撕了个粉碎。
临霁将云鹭收进一个金盅里,又将金盅收进乾坤袋,最后从洛瑶手中抽出被他掐得皱巴巴的信纸,拍了拍他肩头,道:“快回去吧,大公子还等着我们救命呢。”
“嗯……走罢。”洛瑶闭了闭眼,提步往前走,“这回,定要让他陈家再无翻身的机会,陈家欠我们的,我定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临霁落在后头,看着他的背影,不由一阵心悸,竟是无端有些难过,不为自己,却是为他。
“阿临?”
“……来了。”
且说洛初顶替洛瑶进宫,此时正听着左相喋喋不休的给他弟弟安排各式罪名,暗暗在心底捏了把汗:老师这般连番轰炸,瑶儿没有当场砍了他,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元瑾瞥见“洛瑶”一语不发,搁在自个儿位置上揣着手站着,心道不对劲儿,抬手打断左相,出言道:“洛卿……”
洛初一愣,本着礼数出列:“臣在。”
他刚说完便反应过来,暗道糟糕。众人心里也是一愣,怎么今日的太尉怎会这般懂礼数了?
元瑾神色一凛,道:“你……不是洛朝歌罢。”
洛初无奈苦笑,心道:瑶儿啊瑶儿,你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小子……
他心里想着,手上也不落下。右手从左袖里掏出一方丝帕,又摸出一个不足盈握的青花瓷瓶,将瓶中兑好的药水尽数倒在丝帕上,而后在脸上擦起来。
不多时,他重新抬起头来,众臣皆是倒吸一根凉气——世子殿下来报仇了?!
洛初不理会那些窃窃私语,自顾自的一撩衣摆,单膝跪地,恭敬行礼:“臣,洛朝江,参见陛下。”
左相人都傻了,颤颤巍巍伸出手:”朝江……“
洛初应道:“老师。”
元瑾打断二人相认的感人场面,直截了当道:“洛瑶在哪。”
“去寻证据了。”洛初淡淡道。
“证据?”元瑾蹙眉,“什么证据?”
“自然是……”洛初抬头,深深看了一眼那眼含泪花的左相,嗤笑一声,“老师谋害舍妹的证据。”
洛初一语如石破天惊震傻了众人,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殿外一人朗声道:“人证物证俱在,陈老还是认罪伏法的好!”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殿外走进二人,正是洛瑶和临霁。
洛瑶呈上一沓信纸,临霁快步上前扶起洛初,又从金盅里放出云鹭。
云鹭身为鬼魂,本不能在龙气护体的天子面前现身,好在有金盅护着,这才在大殿上显出了身形,盈盈拜倒:“民女云鹭参见陛下。”
元瑾粗略扫过信上种种,一股怒火直窜心头,他捏着那沓信纸,道:“云鹭,你可能证明此事为真?”
云鹭道:“回陛下,民女可担保信上所录句句属实。”
“老相……”
左相连忙跪下:“陛下宁愿听信洛太尉与鬼魂之言,也不愿相信老臣吗?”
临霁突然插话道:“陛下,鬼魂不得于殿前言谎,否则便会魂飞魄散。再者,为了防止出现纰漏,贫道早已在云姑娘身上种下禁制,当下所言定然属实。”
国师所言,众人即便再不满,也不敢去质疑国师所拥有的权威,质疑国师,便是质疑天子……
元瑾神色一凛,道:“云鹭,朕命你将此事因果细细道来,不可有丝毫隐瞒。”
“是。”云鹭顿了顿,似是思考,而后便将事由娓娓道来,“当初……”
洛瑶和临霁时刻关注着洛初,他却一直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二人稍有些慌神。
洛瑶偷偷碰了碰自家哥哥,悄声唤道:“哥?”
洛初略略偏头看了他眼,并不做声,只摇摇头。
云鹭将诸事阐明,元瑾便挥手让她先退下,临霁收回金盅,备着之后出宫将她放回幽城。
元瑾瞥向左相,缓缓开口道:“老相还真是……和洛家斗了两代,还准备着往下斗呢?”
左相战战兢兢跪在朝堂上,早已抖如筛糠,不敢做声。
元瑾长出一口气,靠在龙椅上用手撑着头,道:“谋害皇亲,老相好大的胆子……传旨下去,陈氏本家诛三族,其余子弟连同旁系驱逐出京,陈家永世不得入朝为官,至于左相……”
他话未尽,洛初却在这时抢白:“恳请陛下将老师交与臣。”
元瑾看了一眼洛初,却见洛瑶朝他点了点头,便道:“左相交由肃王世子处置,朝中即日起废除左右相,交与张丞相与洛太尉共同处理,若无他事,便退朝罢。”
“恭送皇上……”
洛初上前,扶起陈老,面无表情,道:“老师,随我回去罢。”
“朝江……”
回府后,洛初径自领着陈老进了地窖,将洛瑶挡在了上面。
临霁将云鹭放出金盅,给萧凌絮传了信后转回来,便见到洛瑶坐在地窖入口边上,托腮出神。
“大公子呢?”临霁左右看看,并没有见到洛初人影。
洛瑶指指身边石板:“带着老头儿下去了。”
临霁在他身边坐下,疑惑道:“你不下去?”这人不是想把左相大卸八块的么?
洛瑶看着他,神色有些莫名其妙:“我下去做什么?大哥整人可比我狠。”
临霁默了半晌,幽幽道:“你们洛家有好人么……”
洛瑶想了想,道:“大概只有小幺还没有长歪了吧……”
地窖,铁牢。
洛初从架上抽出一柄短剑,缓缓朝瘫坐在地上的左相走去。
左相早已吓散了魂,语无伦次的喊道:“朝江、朝江,我是你的老师……天地君亲师,你、你不能、你……”
“老师……”洛初拢起衣袍蹲下,刀刃贴上老相褶皱的面皮,印出他惊慌失措的神情,“学生早说过,莫要将我家人扯进您与瑶儿的纷争,老师怎的听不进呢?”
洛初在地窖待了整整两个时辰,出来时一身官袍早已染的黑红,洛瑶想去扶他,却被他推开了。
“瑶儿带着阿临,去看看小幺好些了没有罢。”他说罢,便径自走了。
余下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不去追问,也没有下去一探的心思,只是听话的收拾清楚,盖上地窖入口的石板,一道上元幺那儿探病去了。
洛初回了屋子,让洛居将那袍子拿去烧了,打了桶热水把自己浸在水里。
他记得在他困窘时,老师给予的诸多扶持,记得他卧病时老师的悉心照料,记得他站在自家弟弟对面时,老师遣人刺杀元瑾和洛瑶的谋划……
雾气氤氲,模糊了眼前视线,也模糊了记忆。
他也曾以为,老相是不一样的……
只是这暗流涌动的朝堂之上,哪有什么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