傒囊把手中的白玉兰轻轻的放在她的手心上,它笑得还是那般纯真,“你想...起来了?”
它就知道兰馨不会忘记它的。
傒囊早在几十年前,便生活在那片山村里。
因为本性,它无法离开那片土地,所以就在山头上生活着。
傒囊的模样跟孩子差不多,所以它偶尔会下山到村里的学堂,看那些孩子念书。
久而久之,它便与一个叫张兰馨的小女孩相熟了。
半大的小姑娘总是爱美的。
张兰馨很喜欢在耳后别着一朵白玉兰,装扮自己。
就连身上都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张兰馨从不会嫌傒囊身上脏,也不会歧视它说不了话。
她每日下学都会在学堂的围墙后面,找到傒囊,然后带着它去田野的空地教它识字,教它说话。
傒囊很珍惜这样珍贵的时光。
它本以为自己能跟张兰馨如朋友一般,这么一直相处下去。
直到有一天。
傒囊还是在老地方等张兰馨放学。
可它等来的,却是她要离开这里的消息。
张兰馨兴奋的跟傒囊诉说着,自己对城市向往,她可以去那里读书,交更多更好的朋友。
她希望傒囊跟她一起离开。
可傒囊无法离开。
一旦离开这里,它就会死。
“你骗人!”
张兰馨听到这个理由,很是生气,“怎么可能会有人离开一个地方就会死呢!”
“我...我没有...”
傒囊想要跟她解释,可又怕跟她说自己的身份,会吓到她。
张兰馨见他犹豫不定的模样,更加确信他是在骗自己。
“坏蛋,大骗子!你根本不把我当朋友!”
张兰馨说着就哭起来,她推开傒囊就擦着泪往家跑去。
傒囊看着她背影,最后还是没有追上去。
它颓然的拖着身体,往山上走去。
在之后的几十年,傒囊都不曾下过山。
因为它再也没有闻到那个熟悉的兰花香。
张兰馨看着那朵白玉兰,还是没忍住红了眼,她哽咽的说道,“你不该来的...”
在她再一次见到傒囊的时候,她才知道,他并没有欺骗自己。
他是真的无法离开。
张兰馨恨自己清醒的太晚,但也庆幸他们能再次相遇。
只是,他们之间能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如果重来一次,她会选择相信。
“够了...”
傒囊虚弱的靠向张兰馨,它抬起颤抖的手掌,轻轻拂过张兰馨的眼角,“能再见面...就足够了...”
傒囊不知道,对它而言,转瞬即逝的时光,对于张兰馨而言,却是十分的漫长。
他们之间的等待,从来都不是对等的。
即便如此,傒囊还是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在张兰馨之后,它再也没有遇到一个会如此真心待它的朋友。
所以在它再次嗅到熟悉的玉兰香时,它没有任何犹豫的下山,想要陪它的挚友走过最后的一段时间。
这才是它人生最好的结果。
它的生命漫长。
漫长的盲目与孤寂,时刻伴随着它。
与张兰馨相遇之后的时间短暂,却是让它感受到美妙的短暂。
它感到了喜悦与陪伴,这是它此前的生命里,不曾拥有的。
傒囊把白玉兰慢慢的别在张兰馨的耳后。
张兰馨看着它脸上的笑颜,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
这样就够了。
傒囊转向时临卿和孔墨,感激道,“谢谢...你们帮我...”
它缓缓的闭上双眼,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它的额前透出,飞转至时临卿的眼前。
时临卿伸手接住,发现那是一颗绿色的种子。
“这是?”
“共生花...算是谢礼...”
傒囊看向张兰馨努力维持着微笑,它的身体开始逐渐虚化,搭在张兰馨手心的手掌,也跟着慢慢的消失。
“我要...先走了...”
张兰馨苍老斑驳的面容上,除风霜之外,还带着几分愉悦,“我们...很快就...又能见面了...”
“是啊...很快...就可以...”
见面了...
傒囊缥缈的身影,随着话语消散在病房之中。
时临卿握紧那颗种子,冷清的眼中,染上些许悲怜之情。
孔墨抬手将结界重新笼罩在他跟时临卿的身上。
他看着闭上双眼的张兰馨,推出掌风敲响病房的大门。
外面的人应声推开房门。
“奶奶,怎么了?”
“妈...妈!医生!快去叫医生!”
一群人蜂拥至病床边,他们只见原本被病痛困扰而面带伤痛的老人,在这一刻重获安详之色。
她耳后别着朵鲜嫩的白玉兰,面带微笑的睡着。
一道尖锐的机械声响起,众人难以置信的痛哭起来。
张兰馨死了。
她是带着儿时的兰花香,安静的死去的。
透明的玻璃窗被雨滴拍打出声。
窗外的天,仿佛被捅了个窟窿似的,雨势越发的磅礴。
时临卿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卧房里。
孔墨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肯定不太好受。
但他站在时临卿的门外,几次抬手想要敲门,又几次放下。
最后,他还是以外卖到了的借口,敲响了时临卿的房门。
“进。”
“前辈,该吃饭了。”
孔墨进门后,就看他背对着房门在倒腾什么。
他凑近几步过去,“前辈在忙?”
时临卿抬起脏兮兮的脸蛋看向孔墨,他粲然一笑,把手里的东西举给他看。
“看!我种的。”
孔墨看向他举起的东西。
有些笨重的石盆里堆满了沙土,沙土上还带着些许红艳的湿润。
“前辈是把共生花种上了?”
孔墨低头瞥见他手心的伤口,瞬间紧张的拉起他的手掌,“怎么伤着了?”
时临卿看向掌心,不在意的说道,“共生花要用鲜血滋养,只是取了些血而已。”
共生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便是与人共生的意思。
若是以鲜血滋养花束,那花束便会与此人共生。
人活花生,人死花败。
用不同的鲜血种出的花,都是不一样的。
时临卿指尖微动,手心的伤口就开始慢慢的消失,直到最后看不到丝毫的痕迹。
“不消三日,种子便会开花。”
“前辈会养花?”
“不会,这不是有你吗。”
时临卿理直气壮的说道。
孔墨眼中染上了笑意,“会是什么样的花?”
“不知道。”
他只听过共生花,却未亲眼见过,不禁有些期待。
孔墨看着时临卿眼中的期盼,沉闷的心情跟着放松下来。
“小妖怪。”
“我在。”
“你还要抓着我到何时?”
“嗯?”
孔墨猛地看向自己的手掌,发现他还紧握着时临卿的手不放。
“抱歉...”
孔墨像是烫着手似的,急忙松开了他的手,“失礼了...”
时临卿把盆栽放在窗台上,他歪头看向孔墨,微微摇头道,“小妖怪真不像妖怪。”
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妖怪,会这般守礼的。
就是那些个老妖怪,也不像他这般的拘束。
时临卿觉得作为前辈的他,有必要好好教导一下小妖怪如何作妖。
“往后,你就别喊我前辈了。”
“前辈是不愿...”
“诶!说了不准喊。”
时临卿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便唤我临卿吧。”
“临...临卿...”
“是。”
时临卿亲切的拍了拍孔墨的肩膀,“虽说你我有长幼之别,但我们都是妖怪,没必要讲这些虚礼。”
老是喊他前辈,倒是把他喊老了不少。
大家都这般熟了,也没必要弄得太过生分。
孔墨微微颔首,轻启薄唇慢道,“临卿。”
一再呼唤他的名字。
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名字是这般的动听。
时临卿抬手摸了摸孔墨的白发,笑道。
“这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