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丛生的古旧院落,呼呼吹响的风声和女人咿咿呀呀的哭哭笑笑声交织在一起。
这一切都充满了诡谲又不详的恐怖意味,让人第一时间汗毛倒竖,每一根头发丝都能吓得立起来。
但许是最近经历的诡异情形太多了,岑青竟然有了点麻木的习惯,实在生不起更多的恐惧心理来。
甚至基于自己的猜测,他还有一丝兴奋。
岑青抬脚,脚步极轻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条曲折回廊,更加幽深的后院呈现在岑青面前。
虽然是夜晚,但是月光明亮,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第二进的这座院落里假山池水点缀着,看得出当初建造的时候是花了心思的。
只可惜依旧是长期疏于打理,且或许是年头太久,呈现出一种即将走向倾颓的衰败感。
池水边有一道建造得很漂亮的回廊水榭,一身淡雅旗袍,长发披散的女人就侧身坐在那水榭亭台中,对着水面一会哭一会笑,嘴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只凭一个侧脸也能看出,女人生得极美,隐约的岑青从她五官气质中看到了几分贺隶的影子。
原来贺隶长得像妈妈。
那与他是双胞胎的弟弟,应该也是吧?
噢,也不一定,万一是异卵双胞胎呢?
女人的哭声呜呜咽咽,夹杂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语,为这座本就因历史悠久又疏于打理的古宅再添几分阴森感。
岑青却顾不得沉浸在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鬼气森森的氛围里,他只想再靠近一点,好听清楚女人在说什么。
只不过他不太确定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状态,梦里的女人,能看见他么?
正在岑青沉吟的时候,却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很快岑青视线中又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朝着水榭里的女人走去。
她们似乎并不担心自己说话会被女人听到,又或者说她们觉得被听到了也无所谓。
只听其中长一张圆脸,个子更高一点的中年女人边走边和身边年轻一点的女人抱怨,“又来了!隔三差五就要闹这么一出,真是烦死人了!”
“要不是这样,哪还有我们的高薪啊,你就少抱怨两句,万一传到大少爷耳朵里可没什么好果子吃,你忘了前几天那两个被开除的了?”
圆脸女人皱着眉,表情不屑道,“那哪一样啊?不要把我们和那些虐待精神病人的垃圾相提并论好吗?”
“你也知道啊!大少爷对夫人多孝顺,就算我们没虐待,知道我们私底下抱怨,搞不好也把我们开了,以后还上哪去找这么多钱的工作。”
“孝顺?呵……”圆脸女人想要说什么,但想来还是有点忌惮的,总算闭了嘴。
两个人身上的穿着和对话来看,应该就是照顾贺夫人的护工之类的身份。
看她们的身型,倒是一看就很有力气的人。
岑青靠近了一些,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那两人的视野中了,但是她们对他毫无所觉,确定了现在这个梦里,旁人都看不见自己。
他放下心来,但还是习惯性放轻脚步,跟在那两个女人身后一点点靠近水榭中的贺夫人。
两个护工走到贺夫人身边,圆脸道,“夫人,夜深了,外面凉,回房间休息吧。”
贺夫人仿若未闻,兀自对着水面呜呜的哭。
她看起来除了精神问题,被照顾得还是很不错的,穿着旗袍的身段极好,皮肤白皙细腻,看不出半点黯淡,身材纤秾有度,不会显得过分消瘦,但自有一番柔弱感。
所谓的“疯了”和被幽闭在这阴森的宅院中,似乎并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很大影响。
她看起来甚至有一种与自身年龄毫不相干的纯真感。
而她哭起来的声音如泣如诉,幽怨婉转,自有一番我见犹怜姿态——当然,这是对男人而言。
对圆脸护工而言,就是烦得不得了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这里哭,害得她也无法好好休息,能有好心情就有鬼了。
“夫人,大少爷交代了要叫我们好好照顾您,您这样会生病的,到时候心疼的也是大少爷,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大少爷想想啊。”
哭声依旧,显然对圆脸的苦口婆心压根就听而不闻。
圆脸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朝年轻一点的护工使了个眼色。
年轻护工有点犹豫,但圆脸已经不管不顾伸手朝贺夫人抓去,她没法子,也只好配合。
两人一人一条胳膊架住了贺夫人,把她一下子拽了起来。
贺夫人表现得毫无反应,在两个身体强健得几乎都比她大一圈的护工之间像一株随风摇摆的垂柳,软绵绵就被拖着走。
她的头一直低垂着,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对周身发生的一切,甚至对自身遭受到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任何反应。
两个护工就这么架着她,半强迫的把她往水榭外面带。
或许是圆脸没有耐心,步子走得很急,柔弱的贺夫人跟不上步伐,被拖着拖着,脚上的绣鞋也掉了一只。
月白色的绣鞋掉在跟在后面的岑青脚边,在地上滚了几下弄得脏兮兮的,无声无息的摔落在尘埃里。
岑青停下脚步,就在这时,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贺夫人忽然大喊了一声,猝不及防的挣脱了两个没防备的护工,扭头跑过来。
别说护工,岑青也被吓了一跳。
因为贺夫人叫得太凄厉了。
岑青猛地抬眼,猝不及防对上了正冲过来的贺夫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幽黑无比,眼白没有平常人眼睛里的眼白那样多,完全显得整个眼珠子非常的大,直勾勾看过来,眼球似乎一直在不明原因的震颤,显得非常的渗人。
有那么一瞬间,岑青觉得自己好像和她对视上了。
她甚至忽地朝自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岑青霎时只觉手脚冰凉,浑身发僵,几乎以为已经冲到面前并朝自己伸出手来的贺夫人要抓住自己了。
然而下一瞬从后面赶上前来的两个护工一左一右抓住了贺夫人。
贺夫人扑倒在地一把抓住了自己的绣鞋。
圆脸毫不留情的重重把贺夫人压制。
极美的贺夫人就这样被粗暴的压在了地上,手里紧紧抓着自己的鞋。
年轻护工一脸惊恐,“晴姐轻一点轻一点,别伤到夫人!”
“你新来的吗不知道这疯女人随时会自残找死吗?我看她这回发病是又厉害了,不用点劲等会她得冲去跳湖你信不信?大晚上就可着我倆折腾,呸,该死的有钱人!”
她心中十分愤愤,手上更加用劲。
贺夫人被压着,肩膀都快要贴上地面了,却还在奋力的仰着头,直勾勾朝岑青看着。
“死,都会死,都会死的哈哈哈哈哈……”
她尖叫着笑起来,语调凄厉刺耳,眼睛死死锁住岑青。
这一瞬间,岑青觉得她看到自己了。
“跑不掉,你跑不掉的……会死,会死……呜呜呜呜……”
岑青眼睁睁看到她的双眼里流下来两行血泪,空洞幽深的瞳孔在剧烈的震颤下,倒映出的是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煞白面孔。
*
“啊!”
岑青短促的惊叫一声,从噩梦里惊醒过来。
室内深黑,依旧还是夜晚。
离得不远的床铺上还传来黄鑫略有些重的呼吸声。
原来他以为的惊叫声并没有很大声,大概就是喉咙里溢出的短促气声,所以黄鑫半点也没有被吵醒的意思。
岑青坐在地铺中,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异常快,整个人虚脱般无力,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刚才梦到贺夫人……是真的吧?
如果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梦,他不可能在梦里把贺夫人的模样看得那么清楚。
一个人怎么可能清晰无比的梦到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的脸呢。
所以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梦。
这是那个东西对他的又一次威吓。
岑青努力平复着心跳,冷静下来些许,这才发觉自己姿势怪异。
他怔怔低头,却悚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握着拳压在心口位置。
而他掌心里并不是空无一物,握着的正是那枚玉葫芦。
玉葫芦的红绳就挂在他的脖子上。
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戴上了这玉葫芦,并且把它握在手心贴着心口。
岑青只觉浑身冰冷,忽然失控似的用力一把扯下去。
老旧的红绳还有一丝韧性,把岑青的脖颈勒得生疼,但敌不住情绪失控的岑青力气太大,最终崩断,玉葫芦被岑青一把甩了出去,在地板上发出脆响,也不知道摔坏了没。
岑青急促喘息几声,半晌之后双肩却无比疲惫般塌了下去。
他捂住了脸。
“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岑青低声呢喃,语气罕见的脆弱。
仔细听的话甚至能从其中听出一丝哽咽,仿佛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嘻……’
仿佛一声轻笑就贴着左耳响起。
在这个崩溃的深夜,岑青第一次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有一双无比冰冷的手,落在了自己腰间。
他浑身如同被冻住,感受到了一个冰凉冷硬的身躯自身后贴上来,严丝合缝的圈住了他。
沉甸甸的阴冷感化成了实感,看不见的存在用冰凉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胳膊圈住他的腰,双手从T恤下摆伸进来,紧紧按着他的腹部,尖利的指甲仿佛要嵌进肉里去。
冰凉的舌尖舔舐他的耳廓,又顺着耳后一路流连而下,落在后颈处。
那里原本被他扯断红绳时勒出伤痕,火辣辣的疼痛。
现在却因为被冰凉的软物触碰,竟然被消除了一丝热烫痛意。
‘青青,不痛……’
怪物仿佛很深情,在为他脖颈上一道微不足道的勒痕舔舐疗愈。
它好像很疼爱他。
连他身上一点点伤痕都要处理,仿佛他是它的什么珍宝。
可是,想要他死的也是它。
如果说感觉到被抱住,被双手毫无阻隔的在腹部摩挲已经让岑青用尽一切在忍耐。
那么现在这种近乎狎昵的举动就是崩断了岑青脑子里的最后那根忍耐的弦。
岑青忽然暴起,抓住手边能抓住的东西就朝身后猛砸。
“滚开!”
嘭——
被他随手抄起的水杯被砸在了墙壁上,嘭一声四分五裂。
显然,他什么也没有砸到,但环抱在身上的那种实感却一下子淡了。
就像在噩梦里骤然挣脱,岑青跳了起来,转身瞪着黑漆漆空无一物的身后,双眼发红。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岑青的喘气声,就连黄鑫……不对!
“黄鑫?”
他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黄鑫却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惹怒他,你会失去身边所有人。”
这句话惊雷一般掠过岑青脑海,他悚然转身,冲到床边,啪一声打开了床头灯。
黄鑫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露在外面的一张脸通红,紧紧闭着眼睛却是一副难受又醒不过来的表情,嘴唇上干得几乎要起裂了。
“黄鑫,黄鑫!”
岑青伸手摸了一下,手掌下的额头烫得简直要把他手心烧着了。
他在发高烧!
“黄鑫你醒醒,你发高烧了,你,我……对,我得送你去医院。”
岑青其实不是一个担不住事的人,就算有人在身边突发疾病或者遭遇事故他也不至于慌成这个样子。
但贺隶曾经说过的话还萦绕在耳边,而明明睡前还好端端的黄鑫仅仅这么一会就烧成这个样子,甚至完全喊不醒,已经让岑青彻底慌了手脚。
“120,先打120!”
岑青抓过自己的手机,却发现根本打不出去。
他定睛一看,手机果然显示没有信号。
可是一般而言即便手机没有信号,这些紧急求助电话也是能拨出去的,然而现在岑青能听到的永远是听筒里那冷冰冰的无信号的提示音。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知道了,那个东西就是要弄死黄鑫。
岑青眸光变得冰冷,不再徒劳的尝试拨打,把手机塞回自己兜里,起身去扶高烧昏迷不醒的黄鑫。
黄鑫长得人高马大,自身体重本就不轻,何况人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似乎变得更加沉重。
就算岑青力气大,当想尽办法把黄鑫从床上背起来的时候,他还是被压得一下跪倒在地上。
岑青膝盖上的伤也没好,这一跪剧烈的痛楚再次升起。
但这股痛意却也反而让他变得更加清醒。
他无声喘了两口气,一手拽着黄鑫手腕以免他滑摔下去,一手撑着地,咬牙站了起来。
“你……太重了!”他挪动着脚步,看起来很不稳,但却没再摔下去,“以后少吃点吧。”
岑青吃力的背着黄鑫,打开门,一脚踏进了外面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