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经历了像遇鬼一样的晦气玩意儿,回去后桃襄和李春游脸色都不太好。

  “白桦不能多待,”李春游喘着粗气:“收拾东西,咱们立刻就走!”

  本来这个世界就离奇诡异,在别处还勉强有能力自保,白桦这是直接超出了正常人的认知范围。

  李春游之所以不择手段往上爬,正是因为有了一定的兵权和实力可以做到保护桃襄和自保。

  而现在这情况已经超纲了。

  桃襄此前也从没遇到这种情况,堪比一个酸甜恋爱小说突然给你跳到恐怖小说一样离谱。

  穿书员还没有与之匹配的装备,就算是铁血糙汉姜烈渊也应付不来。

  “我们走不了了。”桃襄冷静分析。

  他手指冰凉,摸上了李春游似火一般滚烫的脸颊,眼底暗沉:“他已经跟咱们鱼死网破了,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跑咱们。与其提心吊胆地东躲西藏,不如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李春游眼睛圆睁,炙热的掌心握住桃襄的手,怒极反笑,一字一字似要嚼碎道:“那我一定要杀了他。”

  桃襄闭了闭眼,凝神道:“我方寸见到那女子的脸了。”

  “也长着石娘的脸?”

  桃襄心一沉:“应该说是,长着石娘以前的脸。”

  她还装疯卖傻时的模样,头发又长又脏,活生生的就是个可怜兮兮的农家女,与现在剃寸头、英姿飒爽的石娘完全不是一副模样。

  李春游屏息思忖,道:“就像石娘多出来了一个之前的人格?”

  桃襄蹙眉深思。

  就在这时,门外的长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一个小厮满脸惊慌道:“李、李将军,不好了!丞相大人他被人打了!”

  “啊?”桃襄傻了眼。

  桃襄和李春游赶到安知房间时,一大群人正围着他。

  手足无措的宋尚书不记前嫌,终于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似的,忙挤到李春游身边喏声道:“安丞相他还好,没受重伤。”

  李春游冷了他一眼:“有医师在,老子还需要你说?”

  请来的医师作了个揖,道:“情况确实如此,还好丞相大人都是皮外伤。只不过这伤的位置……”

  桃襄从人堆儿中插空往过去,见坐在床边的安知一脸魂不守舍地盯着地板,额头和脸颊一大片红肿,下巴擦拭渗血。

  李春游拨开围观的人,右手搂着桃襄盯着安知看,噗呲一下笑出声:“你这熊样儿谁打的?”

  安知失魂落魄地抬眼,刚好与桃襄对视,眸中似凝出泪光来。

  “白桦狗欺人太甚!”围观的同僚忿忿不平:“欺负我们安丞相,就是对整个由仪国的挑衅!”

  “谁啊丞相大人,谁打的你,你说一句话,我们拎着他的头来见你!”

  “谁敢!”安知猛地大声呵斥。

  这一下把气氛整得很尴尬,方才还一心想为安知报仇的众人,现在觉得他活该被打。

  “行了,你们都出去,让我静一静。”安知扶额,忘了额头上有伤口,顿时疼得倒吸凉气。

  李春游当然不想多留,拉着桃襄就往门外走,安知却道:“李将军,请你们二人留一下。”

  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安知坐在床榻边,桃襄和李春游坐在他对面,看他灰头土脸的,眉心皱成了一个疙瘩,手指不断蜷缩又放开。

  李春游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桃襄淡定先道:“你是不是遇见红豆了?”

  安知震惊地抬头看他,眼圈瞬间红了,哽咽地点了点头。

  李春游眯了眯眼:“宝贝儿怎么知道的?”

  桃襄嘴角抽了抽:“推测出来的。而且能让安大人这种泰山崩于前依旧面不改色的人失态,想必除了红豆,也再无旁人吧。”

  安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道:“我…不仅遇到了红豆,还碰到了自己。”

  桃襄稍稍吃惊:“愿闻其详。”

  安知痛苦地闭上了眼,用手盖住自己失态的面容:“是和红豆,成亲了好些年的自己。”

  “兄台,你怎么不说话?”

  安知见眼前的自己,穿着朴素无华,显然已经离开了家族当了个农夫。过着这种清贫的日子,自己却依旧如沐春风,和红豆手挽手,俨然幸福的模样。

  但自己怎样已经无所谓了。

  “红豆…”安知嘴唇嗡动。

  “嘿,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少女笑得天真无邪,仿佛她这一笑,天边的乌云都要散去。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注释一】

  安知悲喜交加,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行动,直接当着另一个自己的面,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红豆。

  另一个安知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红豆手疾眼快柳眉倒竖,一巴掌扇了过去:“有病啊,臭流氓!”

  安知被打得脸肿了个巴掌印,却还在笑,边哭边笑,承受着他们二人朝他身上撒来的拳脚。

  “红豆,红豆…”安知哭腔,嘴角跟着疯子一样咧着。

  红豆气不过,拾起一个板砖,狠狠地砸下去——

  “她打我的触感是真实的,”安知坐在床边,眼神空洞:“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你少自欺欺人了,”李春游毫不留情打断:“红豆的尸身是你亲手下葬,再者,你今天看到的那个‘红豆’,身上有被胡虎伤害的伤痕吗?”

  “你看到的只是你自己的臆想罢了。”他冷冰冰道。

  虽说这些话对安知很残酷,但也是事实。

  “红豆倒不至于是臆想,”桃襄道:“但肯定不是那个陪你经历这么多年风雨的人,安大人切莫陷进去了。”

  说吧,桃襄伸手握着李春游,坚定道:“我有个推测。”

  “什么?”李春游收起玩世不恭,认真听到。

  “整个白桦,像极了由仪的镜子。”

  桃襄顿了顿,继续道:“由仪有个丰年村,白桦有个年丰村;由仪中有的人,这里虽有,但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是由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比如,石娘被家暴致死,安知和红豆成亲后幸福的生活。在现实世界中无法实现的事情,镜子里全部实现了。”

  李春游听懂了:“由仪是现实世界,白桦是镜子?”

  “可以这么理解。”

  “这么说的话,”李春游微微偏头:“白桦会不会还有一个‘你’?”

  桃襄道:“说不准。”

  如果说李春游是棕皮书的主人公,那木丰就是镜子王国的主人。

  这样一来,可以解释为何方才王工父子跟野兽一样攻击他们。

  镜子世界——也就是白桦里的人,说好听点是“人”,说直白点,就是披着皮囊的傀儡罢了。

  木丰不需要他们时,他们是“人”;木丰需要他们时,他们就是听话的傀儡。

  “懦夫,”李春游嘲道:“逃避现实,在一群傀儡身上找存在感。”

  “但木丰的计划中,多了几个不速之客。”桃襄轻轻蹙眉,手指微抬:“憎恨故土的石娘,以及以为白桦是正常国土前来议和的你们。”

  “安知他们是。”李春游双手抱在胸前,风轻云淡道:“想必我不是,他应该会想方设法地引诱我来白桦,然后杀了我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就像我这般想杀了他一样。”

  桃襄敛眸凝神:“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遇到的老太太,究竟是丰年村的真人,还是虚构的傀儡?”

  此话一出,他和李春游交换了个眼神。

  因为安知还在场,有些话不能说太直白。

  他们都知道,小梅奶奶是个像李春游一样的bug,有着前生今世的记忆。

  bug是永远不能被取代的。

  所以小梅奶奶大概是真人,而关于怎么来的白桦,究竟是被木丰绑架过来,还是因为战争流离失所,这些都不重要了。

  安知抱头痛苦道:“你们说的这些话,我一个都听不懂,我只要我的红豆!什么傀儡不傀儡的镜子不镜子的!”

  桃襄不禁怒火中烧,安知此人可恨又可怜,可现在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一样有什么意义呢?

  “那好,安大人你去吧。”桃襄侧开身体,面无表情道:“去找那个‘红豆’,破坏她幸福的家庭和人生。告诉她,在另一个世界是你间接性导致她死亡,现在的你还要娶别的贵小姐。你忍心告诉她这些吗,即使她只是个皮囊。”

  “我、我……”

  “安大人,你是个聪明人。”桃襄俯下身,难得地对安知有耐心:“故人已去,等我们平安回到由仪后,清明节时多给她烧点纸。”

  安知挣扎一番,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三日后,白桦使团约我们再次会面。”安知揉着眉心道:“若如你们所说,三日后应该是最后期限。”

  “我去集结军队,”李春游身上涌现翻滚的杀意:“安大人,李某请求你带着桃襄先离开。”

  “不可!”桃襄阻拦道:“现在时间紧迫,集结军队和护送大臣先离开就拜托安大人,春游你去找老太太,我去找石娘,咱们谁都不能有事!”

  “而且我也想看看,如果白桦真存在另一个我。”桃襄苦涩地笑道:“我会活成什么样子,竟是在现实世界中看不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

  红豆:这就是你说的我复活?

  某风(被揪耳朵瑟瑟发抖):实在不行,写个你番外嘛……啊(被打飞)

  【注释一】出自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