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反抗就真不知道要被木丰拐到什么犄角旮旯了。
桃襄现在身上没带武器,若要赤手空拳跟他打也不是没有胜算,就是之后便鱼死网破了,他还有好多事情没调查清楚。
桃襄呼出口浊气,捏紧拳头,准备悄悄发力。
月色惨白,倒映着枯树枝鬼魅起舞,不似人间恍若地狱。
“放开他!”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别说木丰,桃襄都被吓了一跳,没醒的一点残酒也彻底被吼醒了。
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只见高大的黑影从马上纵身一跃,携着杀气腾腾冲过来捏着桃襄肩膀,怒目圆睁:“听不懂人话吗,松手!”
木丰毫无惧意,收敛了笑容,歪着头面无表情地抬头盯着他。
李春游本就怒火中烧,木丰这趋于挑衅的目光让他怒不可遏:“那我就一刀剁了你的手来喂狗!”
“有种,你就试试。”
说时迟那时快,李春游已经拔出挎在腰间的剑准备杀下,就在此时从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呼喊声。
“李将军!”
“桃襄!”
来者竟是安知和石娘。
李春游并没有因为他俩的呼唤而停手,就在凌冽的剑刃即将砍断木丰的手腕时,木丰识趣地松开了桃襄的肩膀,剑刃扑了个空。
“怎么回事儿,你们都在这里作甚?”安知挑着明亮的灯笼,鹅黄温暖的灯光打在每个人脸上,多了几分安心感。
然而三位当事人却很默契地沉默不语。
“哥哥,我知道你没醉。”木丰似笑非笑。
桃襄也懒得再装下去,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你有什么目的?”
“这么说可就太伤人了。”木丰莞尔一笑,将视线又瞟向双目赤红的李春游,慢悠悠道了句:“有些事情,我劝你尽早放弃。”
桃襄能感受到李春游的情绪波动,他立刻挡在李春游身前,用身躯隔绝了他的视野。
“没关系,你们还有时间,”木丰歪头笑道:“等我完成那份礼物,再来找你们。”
说罢,小少年心情颇好的哼着歌,朝着黑暗处走去。
“别追了,”桃襄拉住李春游,眉心紧蹙:“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李春游还剑入鞘。
“话说幸亏半路上遇到了您,不然在下还真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安知对石娘做了个揖。
石娘上下打量他:“由仪的?”
“正是。”
石娘毫不掩饰厌恶。
桃襄捋了捋李春游的后背让他冷静下来,问道:“你怎么也找过来了?”
石娘瞬间面色凝重,难以启齿道:“我遇到了一件怪事。”
“都回去说吧。”李春游看样子已经脱力了,出了一身的冷汗:“这里,让我觉得恶心。”
是夜,使团府邸。
安知看李春游一脸急躁地跑出去,怕以他的坏脾气又吓到桃襄,便跟着追了出去,恰好遇到了同样神情焦急的女子,他上前一问才发现这女子是桃襄的熟人,两人都在找他们俩。
安知住的房间自然大一些,会客也不嫌拥挤。
这件事情报告回局中搞不好又会被同事们当瓜一样的吃,还不如说出来跟大家一起解决。
石娘握着杯茶,水面止不住荡漾。
桃襄见她浑身都在颤抖,好像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我先说吧,这事儿我本不想告诉你的。”石娘心情复杂:“但我想到半夜辗转反侧,越想越后背发凉。”
“卖什么关子,要说赶紧。”李春游不耐烦道。
石娘难得地没跟他还嘴,深吸一口气,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在老东家做工时,听他们说有一对儿贱夫贱妇,男的家暴那女的还死心塌地跟着他,我看不顺眼……”
桃襄自然记得,他还以为这事儿开导过石娘不要多管闲事。
“记得,”桃襄正襟危坐:“就是因为你不想见到他们,上次才拜托我去拿布匹。”
“没错。”石娘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他家妻子死了,是被他丈夫活生生地打死的。”
安知找不到地方插嘴,听石娘这样说,不禁同情那位女子的遭遇:“确实让人伤心。”
“不,我还没说完。”石娘感到一阵寒恶,汗毛倒立:“我白天听到这消息时倒没啥反应,去东家还布匹时,我发现——”
他家门口挂起了丧布,惨白的丧布下,是几个嬉皮笑脸的孩童。
这几个孩童,跟她死去的孩子长一模一样。
更令人背后发凉的,便是家暴的男主人。
正不以为然地坐在草席上,一脸悠闲地抽着烟斗。
这男人长着王工的脸。
此话一出,在座的各位除了安知之外,都神情一变。
“我知道这很荒谬,但相信我,我看到的都是真的。”恶心与恐惧交加,石娘无法控制自己还在颤抖的身躯。
李春游皱眉,哑着嗓子道:“王工是你我二人看着死的。就算王工真还活着,你的那群小孩不也都早就命丧黄泉了吗,怎么可能出现在白桦?”
“我很想说是我眼花了,”石娘猛灌了口凉茶,“但我看到的都是千真万确!”
“我相信你。”桃襄道。
大家朝他投去诧异的目光,没想到桃襄直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
“此事还需要三思啊。”
“我知道。”他苦笑了一声:“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他对上了李春游的眼神,方才的充血刚刚消退,显得有些浑浊。
但只要他在桃襄身边,桃襄总会充满无名的勇气。
“你说,我在。”李春游扣上了他的手。
他沉了沉心,开口道:“石娘,你还记得木丰长什么样子吗?”
“啊?”石娘一怔,迟疑道:“好像……跟你家那位长得很像?”
“不是长得像,”桃襄平静道:“是一模一样。”
由仪的天气好像定格在秋天。
晚上气温骤降,孤月也越发冷清,给人间万物镀了层金属感。
桃襄很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越往这处想,自己的语言也越来越混乱,磕磕绊绊地讲述完自己是如何对木丰产生怀疑。
棕皮书还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决定找时机再告诉李春游。
石娘听得云里雾里,只听出来了木丰不是好玩意儿。
安知也没太听懂,思忖片刻道:“我也感觉白桦让人怪怪的。”
桃襄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原来自己表述能力真的这么烂。
桃襄看着与自己紧紧相握的那只手,小心翼翼问道:“你听懂了吗?”
李春游好像在出神,眼神毫无聚焦。
“所以你之前问我有没有弟弟,是因为早就发现了他?”
桃襄愧疚道:“是的,不过我也不是有意隐瞒你……”
“你没事就好。”李春游猛然抱住他。
他以为李春游会生气,但他没有。
“一直让你独自跟这么危险的人相处,”李春游隐忍道:“我真该死。”
桃襄哭笑不得。
当着安知和石娘的面,他其实也隐去了年丰村的事儿。
正好现在夜深了,石娘和安知听得也半懂不懂,就先告辞了。
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外人走后李春游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赖在桃襄身上,像一块儿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开。
“难怪第一眼见他时,老子心底就一直翻涌着杀意。”李春游冷笑道:“多了一个和我抢你的人,老子不想杀他才怪。”
桃襄被他锢得腰疼,换了个姿势问:“所以木丰真的是你的切片?”
李春游疑惑:“切片是什么意思?”
“额……就是指不同时期的你,但都是你。”
“如果这样说,”李春游眯了眯眼:“他脸上的疤确实很眼熟,当年我好像也烫过一个。”
“但管他是什么时期什么片,能得到你的永远只有我一个人。”李春游跟耍无赖似的抱着他不松手,滚烫的鼻息喷洒在桃襄的颈间,热热麻麻的。
桃襄眼神闪烁,还是问出心底的那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真的找丰年村的人报仇。”
那晚上的所见所闻像是个可怕的噩梦,无论男女老少,皆被挖去了双眼,像狗一样被铁链子锁着,痛苦地哀嚎。
李春游不假思索:“我当然会报仇。”
“我对他们的恨,不亚于要把他们全部挖眼陪葬,甚至凌迟也无法解我心头之恨。”
“但就算把村子里的老鼠都杀光,那有用吗?”李春游脸上出现嘲讽之色:“我不会把大把的时间都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如若有这功夫,我只会去一遍遍地寻你。在你我都活下来的基础上,才有资格去做别的事情。”
果然,李春游本就不是善良之人,有仇必报才是他的本色。
能让他暂时搁置复仇的,只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杀意,每每重生,周遭全是自己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仇人,却还是在桃襄面前装作轻松的样子,咬碎的血与肉独自吞下。
这么看来,竟然还是木丰比较肆意潇洒。
“别想这么多了。”李春游吻了吻他的额头,柔声道:“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就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