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卿收到来自泽垣的请帖时,他和晋青泠已经成婚两年了。

  沈云卿和晋青泠去赴婚宴时,在门口就碰见了穿着黑色礼服的泽垣,泽垣现在已经继承经管局,这些时日常常与不同人交流沟通,还要做主决策,整个人显得成熟稳重多了。

  沈云卿先递上贺礼,就听泽垣开口寒暄:“最近过得还好吗?”

  沈云卿笑着点头:“挺好的,待在军部也很适应。恭喜啊。”

  泽垣跟着笑,又同沈云卿聊了两句才转去看晋青泠,他大约是鲜少的能不把晋青泠放在眼里的人了。

  泽垣自从得知了沈云卿和晋青泠的事情,回忆之前沈云卿对于腺体的排斥和对自己的拒绝,贯穿起来想通了来龙去脉,便对晋青泠多了一分微妙感。

  泽垣不只一次想过,想晋青泠听见自己汇报沈云卿可能被军部的人辜负的时候,晋青泠心底究竟在想着什么,连带着他并不认为晋青泠真的浪子回头。晋青泠这样的人怎会妄图沾染他们这些凡俗的情感。

  就像很少有人能相信毒蛇不再毒人一样。

  偏偏时间是最好的证明。

  沈云卿和晋青泠无忧地度过了快三年。

  待泽垣目送两人进去,这才注意到站在沈云卿稍后一些的晋青泠一直十指紧扣着沈云卿的手,这会儿晋青泠走前了半步,像是不满沈云卿在门口的逗留。

  沈云卿大约抱怨了一句。

  晋青泠这才落慢了一步,与沈云卿并肩。

  两人便是一进入会场就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风国无人不知他们的事情,无论是单拎出他们之间的身份,还是回溯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可以成为一份令后人都津津乐道的新闻。

  协调属的部长和军部唯一的omega军官。

  哥哥和前弟媳。

  每一条都充斥着禁忌色彩。

  从众多暗自打量的人群中走来一人。

  “青泠,”林舰挥手,大步走来,他奇怪地先环视一圈四周,而后压低声音道,“秦被秘密押送到中央审查了。”

  晋青泠一向镇定淡然的脸色猛然变了变,他拉着沈云卿一起往大厅边靠去。

  晋青泠:“确认吗?”

  林舰郑重点头:“确认。已经有中央人员进入军部调查了。上头早就想斩草除根,他在旁边威胁太大,这些年一直包藏祸心。现在终于找到罪证,关押起来后,上头先来军部暗查了,下一步应该就是查协调属,顺着往下将重要部门查个遍。不过查咱们也没事,清者自清。”

  晋青泠沉默了良久。

  林舰又道:“这家伙当了太久毒瘤,手下关系错综复杂,听说妄图自杀被救回,现在看守他的人是一层又一层,确保他性命无忧。你也可以松口气了,有他在,协调属也一直施展不开吧。”

  晋青泠:“是,他就是蛛网上的一块石头,阻隔了所有道路。”

  林舰点头:“我知道,他落马才是真的大快人心。估计知情人都会忍不住庆祝。”

  晋青泠和林舰又聊了会儿,林舰很快被其他人拉去喝酒,晋青泠不想喝,只同沈云卿站着。

  刚刚沈云卿什么都没问,这会儿也没有主动问及,只是默默站着,似乎笃定了晋青泠会告知自己。

  晋青泠拍了拍沈云卿的手背:“一会儿回晋家看看吧。”

  两人成婚后几乎没有回过晋家,晋青泠后面解释给沈云卿听了之后,沈云卿才明白,晋青泠不带他回晋家的原因是晋青泠并不将晋家当作自己的家。

  晋青泠认为那是晋云和晋青墨的家,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只有一个——现在和沈云卿住的地方。

  晋家如之前一样,绿荫环伺,各色鲜花种植于庭院之中,院内还有一处曲水,潺潺流淌。

  晋夫人立于一处,看起来似在发神,直到沈云卿出声,礼貌地喊了一句“晋夫人”,晋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望向两人。

  晋夫人一向温柔如水,模样透着与世无争,此刻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晋夫人隔了很久才认出眼前人一般,长长舒道:“……青泠啊——”

  这一声有些怪异,绵长中含着无尽的意思,晋夫人看向晋青泠的眼神中藏着一种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的内涵,又传递着她当下的心情,茫然又似没有着落。

  晋青泠握着沈云卿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松开。

  晋夫人放下手中浇水的壶,低头笑道:“……快进来吧,好久没回来了,进来坐一坐。”

  晋青泠:“不进去了,我只是回来告知一声。”

  晋夫人听了这话好像也没有太意外,面上也没有露出过多伤心的神情来,仿佛说这话的不是自己的儿子。

  “告知什么?”

  “上面发了内部通知,他陈述了所有事实,罪无可恕。因事例特殊,司法程序有变,对于他的处置最快下个月就能出。如若没有意外——”晋青泠顿了顿,“等着他的是死刑。”

  晋夫人扯了扯披在肩上的披肩,一如当年晋云死在房间后,面对麦未来询问是否尸检时一样。这样的动作对于晋夫人而言成了一种安抚和防御的机制。

  晋夫人:“陈述了全部事实……他真的陈述了全部事实吗?”

  晋青泠:“于公,他全都坦白了。”

  晋夫人听懂了晋青泠的话。于私,什么都没说。

  晋夫人发出了些略显破碎的笑声,她侧过了身去,并不能让人看见表情来,慢慢走远的她最终只留下了这样一段话——

  “青泠,是妈妈对不起你,但是妈妈真的……很难去爱你。既然他已经快不存在,你也自由地,无拘无束地去活着吧,我知道你什么都懂。你和云卿两人,不用再回来了,过你们的幸福日子吧。”

  当晚,风国急速通报一则新闻——原中央最高行政官秦书翊因贪污受贿、勾结外部势力、涉及非法组织等共数项罪行,接受调查,此案重大,牵连共一百余人。

  新闻很短,里面的词汇却暗示着案件十分重大。风国上下各部门部长均被调查,晋青泠也去中央待了一周才回来。

  沈云卿虽然没等来晋青泠详细地说一说,但也大约懂了。晋青泠的态度,晋夫人的态度,都让事实昭然若揭。秦书翊的身份几乎不用多想。

  沈云卿甚至猛然间想明白了之前晋青泠所说的,晋云不敢得罪林家,不敢真的用手段让他死,只能想方设法逼死他。

  晋云怕的不是林家,怕的是秦书翊。

  想明白的沈云卿坐在沙发上,突然有些伤心,他伤心于晋青泠似乎是一个从诞生之前就不被爱着的存在,自他诞生后也没有受到过一分关爱。

  窗外云卷云舒,皱蹙着的云彩染上夕阳的金边,斜照在人身上充满了暖意,沈云卿仰头看着半躲在云后面的太阳,无端地想着——晋青泠只有他了。

  其实这样的想法有些违和,晋青泠现在已经是风国协调属的部长,协调属已经成为联络各部门的重要脉络,他的权力和钱财已经令他站在了几乎顶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只剩下一样可以依靠呢。

  可沈云卿就是这么觉得了。他对着本该强大的晋青泠生出了一分怜悯,跟着忧伤起来。

  很想能出现在他面前抱抱他。

  沈云卿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他起身随意穿了件外套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联系林舰,他想他可以给晋青泠一个惊喜。

  “啥?”林舰接到电话的时候,极其诧异,“你们小俩口搞什么啊,青泠刚拒绝了安排好的明早的飞机,搭了最近的一班自己回去了啊。这会儿——算算时间都快到了吧。”

  沈云卿:“啊?”

  林舰无语道:“我说你们是没联络方式吗?觉得在我面前秀恩爱很舒适是吗?我呸!”说着,林舰拒绝了这份狗粮,并果断挂了电话。

  沈云卿刚走到门口,想要给晋青泠打通电话。突然站定了,他抬头就看见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晋青泠。

  沈云卿并不知道晋青泠去中央接受了怎样的调查,也不知道晋青泠还瞒了自己多少幼年往事。

  晋青泠永远不肯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露而出,他的存在、他的人生刻着“坚毅”,即便是之前主动爆出自己被虐待,言语中都充斥着利益。

  沈云卿无端想,想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坚强的人吗?无坚不摧,心若巨石。

  又想,其实无论晋青泠以前如何都无所谓了。

  他能用美好的未来覆盖住往昔的尘土和灰暗。

  无论再怎么暗沉的色调,多用明亮的颜料涂抹上去,一层覆盖在一层之上,总能将那原本灰暗的画变成明媚缤纷的图案。

  沈云卿跑过去抱住晋青泠时,想的是什么呢——想的竟然是两人最初相见的那条小巷子,巷子里逼仄阴暗,没有光彩也没有浪漫,可就在那条普通的巷子里,他们相遇了。

  多奇妙的事情啊。

  那时的他们一定没有料到最终他们会在一起。

  晋青泠搂紧他,也没有多说,只道:“我回来了。”

  沈云卿笑笑,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想哭,他鼻子有些发酸,说:“好想吃火锅啊,我们去吃火锅吧。天气冷了,吃点暖和的。”

  “好。”晋青泠回答地同时,轻轻亲了一下沈云卿的额。

  短而轻的触碰带着无尽的爱意和难以用言语描摹的复杂心情,相触的那一刹那抚慰的是心底深处一直没有人走进过的灰暗地带。

  沈云卿没有去问晋青泠究竟发生了什么,晋青泠也没有说。秦书翊的事情仿若云烟,出现时浓墨重彩,淡去时再无痕迹。连带着,晋家也退散于眼前。

  目前相携着的只有晋青泠和沈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