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未来抠抠最近明显变少的头发，翻阅着下一周的计划安排，在看见明显减少的排表时感觉自己头发有救了。
他轻叩三下门，同往常一样往前轻推，如果能推开说明晋青泠处于较为闲适状态，能被打扰；如果不能推开则要等一等，请示一下。
门被麦未来推开一条缝。
不向阳的屋子在今天尤为昏暗，密不透风的办公室内灰色调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遮蔽，不让光明渗透一丝，漆黑的空间里，沙发正对面的投影缓慢地跳出字幕。
麦未来偏头望一眼，又很快将视线移回坐在沙发上的自家部长身上，晋青泠坐得笔直，丝毫看不出惬意，就好像并不是在忙里偷闲地观看一部电影，而是研究一出经典的戏剧，即将写下一篇深刻的感受。
“部长，我来同您汇报并核对一下下周的安排。”
“嗯。”
麦未来见晋青泠将声音关闭，这才一一说道，在晋青泠大包大揽之后，协调属从最开始的兵荒马乱到现在走上正轨，不过三个月余已经不需晋青泠再多操心，因此下周的事情很少。
只是各部门送来的礼和来往的信件陡然多了许多，人情练达较以前更甚。
晋青泠听麦未来说完，影片也落到了最后，他随性地一指，问：“你看过吗？”
麦未来这才又将目光投注在屏幕上，他看着导演、演员表都还没马上想起来，直到看见投资商才醍醐灌顶。
“看过——当时好像还很火。男主角殷苏毕业选择留在大城市还是选择回老家的故事。”
晋青泠问：“不是爱情片吗。”
麦未来扶了扶眼镜：“我认为这更像是一部探讨选择的影片。观看影片可知男主角殷苏为了病弱的父母和其他兄弟姐妹留在了老家，一边工作一边照料，最终病逝。但如果他选择留在城市，没有照顾家人的负担，有更优秀的医疗机构，单位体检能让他早日察觉到病情，同时还不用与女主角阿金分手，那将是另一个结果。”
“他选择了孝，终结了自己。”
“而我个人不会牺牲自己前途，为了自己承担不起的亲情而留在家乡。表面亲情和爱情之间他选择了亲情，内里却是自己和他人之间，选择了他人。这就是一部选择错误的警示剧。”
晋青泠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选择。”
“部长，人生中的每一天都有无数选择，不过我们似乎始终站在了正确的一边，这么说似乎有点过于自信……但目前来看我们的错误决定几乎为零。”
麦未来并没有真正体会晋青泠深思的原因，此刻字幕显示完毕，投影一片黑暗，两人一站一坐于阴暗的办公室内，气氛逐渐地走向了僵硬。
晋青泠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
声音太浅太短又太不符合晋青泠这个人，麦未来并不能确定他刚才是否听见了叹息，抑或是微妙幽暗气氛之下的错觉。
只见晋青泠起身将厚重的窗帘拉开，阳光罕见地渗进来，晋青泠就站在那一隅微光之下，玻璃旁边，问：“泽垣最近怎么样了。”
麦未来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怕打扰了晋青泠：“据泽野所说还不错，他和宁秋相处融洽。泽野身体也大好了，现在不用躺在医院，可以回家休养。说是看您什么时候空了，再聚一聚。”
晋青泠应了一声。
“安排信息部那边也发了些相关的消息，放风出去后一些敏锐的媒体都有对泽垣进行微量报道，试行之下没见泽垣排斥，这事应该稳定下来了。恰好同信息部衔接，我就自作主张又让他们发了些有关沈云卿的事，以军部相关为主，也在末尾隐隐提了一两句晋青墨的事。”麦未来说，“现在大众逐渐将离婚的过错偏至晋青墨身上，不知道部长您……”
晋青泠淡淡望过来：“不是晋青墨的错吗？”
麦未来明白自己踩错了雷，忙把脚踏回原来位置。
麦未来跳过晋青墨这个踩雷话题，道：“目前沈云卿的风评稳中有升，请部长放心。”
晋青泠很少上ww去看实时新闻，他一向比民众更早知悉内部讯息，没有再上网的必要。这时听麦未来提及才难得地登陆小号大致浏览，扫一圈当下评论，确实如麦未来所说，沈云卿的拥护者越来越多。
点开沈云卿最新的消息，转发了一条别人的消息。
那名字有些耳熟。
许是将麦未来当自己人，又许是明白麦未来早已经觉察两人过往，他没有避讳地问及。
“柔茗是谁？”
麦未来认真回答：“一名歌星，也在朝影视业发展。部长，您刚刚看的那部影片就是她丈夫投资。”
晋青泠没有任何印象。
“您还见过那位投资人。两年前的酒会上，与您谈论发展火国贸易，中途又跑了的那位。”
说到这里，晋青泠有了些印象。
那是风国年末，惯常要举行年终酒会，贵族和商贾都被获邀参与，不仅为庆祝一年的辛劳，还为开拓下一年的事业。这场酒会场馆金碧辉煌，人人皆盛装出席，那入场的金箔卡更是被定为身份的象征。
绮丽绚烂的礼裙璀璨如七彩洋伞，随着主人的移动而旋转，裙摆荡起小波浪，起伏间香味四溢，绝美的omega们捂嘴言笑，另一头，西装笔挺的人们持一杯酒，三俩围拢，气氛不如那边轻松，说话间偶有笑意，他们是来谈日后的合作。
晋青泠记得这位来自卓艺的投资人有几点原因。
一是这位名叫温浅的投资人穿着一身十分打眼的红色西装，很少有人能驾驭这种颜色的正装，但这位看起来桀骜不驯的年轻投资人穿起来却十分合身。
二是温浅谈吐不凡，目光早已跳脱出国内发展，将目光锁定在一直效仿风国的火国身上，认为既然是被借鉴者，朝借鉴者赚取费用理所应当。
这两点也不足以令晋青泠记住他两年这么久。
最关键的在于最后一点。
那时酒会如往常一样邀请人来表演，或跳舞、或唱歌、或演奏乐器，皆看主办方的安排。这天有一女星一展歌喉，在女星登台之前，晋青泠还对这位温浅赏识有佳，被有财力且有想法的他归为可结识的一类人里，女星一上台，温浅就丢了魂，失了语一样地看了过去，还没表演完，温浅已经溜了。
现在回忆起来这位女星似乎就是穿着一袭红色缀钻长裙的柔茗。
柔茗一下台，刚才还在一众alpha面前畅谈未来设想的温浅就像是个人形的尾巴跟在她身后，和另一个保安一起开路，不知情的还以为柔茗请了两个保安。
晋青泠想起来。
当时看见的人们捂嘴笑着说着“也是为难温总了，为了和柔茗相配非穿红色”、“我看温总挺乐在其中啊”、“那肯定啊，柔茗怀孕了，他能不开心吗”、“所以我说别人温总怎么就能抱得美人归，还是得脸皮厚啊”“但我听说以前柔茗出身可不怎样啊。”……
晋青泠回忆完毕：“他啊——”
麦未来重重点头肯定：“是他。”
晋青泠道：“照你之前所说，他也放弃了自己选择了他人。”
即便是麦未来也想了一阵才明白晋青泠的意思——温浅不顾自己的脸面和身份，选择了照顾柔茗的感受。
麦未来一时想不通这里面的相似之处，只得顺着之前的“选择”话题来说：“可人……总是要做出很多选择。”
晋青泠在那缕越加淡下来的阳光里站了很久，他没有再度拉上窗帘，而是径直走近投影，调转直最前，屏幕由于微弱光线的照射而反透出一层朦胧来，那占据大半屏幕的墓碑却依旧清晰可见，那是麦未来口中选择错误者的最终下场。
世人口中的选择充满危机，麦未来口中的选择强调正确，人人皆知一生中有无数选择，每个选择走向终点的道路都不一致，那一直隐隐坠在心间的秤又浮起来。
左边是他唾手可得又梦寐以求的，没有一丝瑕疵的权力高位，右边是他隐秘又困惑，充满诱惑的美梦。
他该怎么选？
《分道扬镳》里的主角选择了他人，迎来了毁灭，麦未来口中利己才是安身立命之道，但现实中的温浅选择了他人，迎来了美好，似乎选择并没有一个规定的标准。
“部长，那我先出去了？”麦未来见晋青泠还要重温一遍电影，他小声提出道。
晋青泠却只是将屏幕暂停在了墓碑这一画面之中。
湿冷的雨夜里，昏暗如这间办公室的光线下，那石碑带着沉重又压抑的气息直透鼻尖，看久了就教人不舒服。
“麦未来——”晋青泠却并未觉得不适，紧紧盯着屏幕，道，“你说选择，人生确实有很多选择，但是有些选择仅仅针对弱者，只有弱者才需要选择，”他眯了眯眼，“我可以不选。”
麦未来并未真正听懂，但他没有出声，直觉告诉他晋青泠还会再说。
可他等了许久，办公室里半暗半明间，晋青泠恰巧站在光阴之间，脸庞被切割，致使神情间带着麦未来极其陌生的决绝。
麦未来猜错了，晋青泠并没有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