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晌午坐到傍晚, 华凛在角落里已经吃完点心,有些口干舌燥,可是他一点都不想下去, 不想面对厉尘修,甚至不知如何开口。
风吹的他嘴角干裂,面色也略显煞白。
昨晚……究竟是怎么度过的,凭着身上的酸痛和无力感,也能想象得出十分不堪入目吧, 脑子里杂七杂八想了一整日, 都没想明白。
更加没说服自己, 和厉尘修走到如此地步。
若真的碰见了, 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不然日后要如何面对皇后娘娘与陛下?有时候真的恨自己脸皮太薄, 要是跟某人一样厚就好了。
华凛肚子开始咕咕叫, 那点糕点根本不管饱,而且他整整一下午都没喝一口水, 实在忍不住了, 就溜到殿中,在桌子上找到茶壶。
小福子刚刚将茶沏好,等太子殿下议事回来, 结果一转头,茶壶不见了?!
瓦片传出阵阵碎响, 华凛抱着茶壶坐在屋顶上猛灌一口,瞬间觉得舒服很多, 一低头, 发现厉尘修已经从御书房回来了。
他匆匆来到殿中,将茶壶放回原位, 嗅到丝丝甜腻香味,瞧见桌子上又送来了新的糕点,出炉不久,还冒着热气。
他知道厉尘修从不喜欢吃这些,于是悄悄端了一盘打算继续回屋顶待着。
忽然,脚步声越来越近!
“华凛?”是厉尘修在唤他。
华凛浑身一震,急急忙忙从窗户跑出去,提着一口气爬上屋顶,狠狠塞了一块糕点给自己压压惊,他怎么跟做贼一样?
“咳,咳咳咳!”糕点太干,吃的太急,被噎住上不来气。
厉尘修一下就听到了他的声音,故意询问道:“怎么不见华凛,他人呢?”
小福子道:“回殿下,奴才今日也不曾见过华凛。”
“好,你先退下吧。”厉尘修知道他脸皮薄,故意躲着不肯出来,可是他已经一整日都没见到人了,难不成,躲到现在都没想通?
小福子走到茶桌旁,端起茶壶说道:“哎,怎么空了?”
“咳……”华凛低头,顺了半天才将那口糕点咽下去。
忽然,一双大手轻轻覆在他的后背,上下拍动帮他顺气,厉尘修动作极其温柔,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人,怎么如此呆板又执着。
华凛腾地一下从屋顶站起,腿上的糕点全部从瓦片上滚了下去,盘子碎在地面发出刺耳声响,引来一众人张望。
“谁在造次?!”骆双双寻着声音赶来,看到是太子殿下和华凛在屋顶,干笑一声后说道,“啊,殿下也在呢?你们聊,接着聊,属下巡视一下别处。”
“见过殿下,属下不知是殿下来了。”华凛退后两步,站在很远的地方。
厉尘修道:“你这么躲着自家主子?”
华凛不善说谎,只得红着一张脸道:“属下只是在屋顶守着,并未躲避。”
“瞧瞧,脸红成这样,还在找借口。”厉尘修大步上前揽住他的腰,二人一同跃下屋檐,宫人正在打扫落地残渣,纷纷避让。
“喝了小福子沏的茶,还吃了孤的糕点,为什么要拿去屋顶吃?”
“孤下朝时不见你,此刻,还要听你胡说八道,影卫怎么可以对主人说谎呢?”
“属下知错,任凭殿下惩戒。”华凛轻轻将他推开,再次推后几步,一副敢作敢当的模样,但对于昨夜之事,却是闭口不提。
厉尘修见他脸色不好,昨日又折腾了好几次,别说罚了,心疼都来不及,将人拽到殿中,便传了御膳,如往常一样,默默吃饭。
他每每给华凛夹菜,就能看到身影一顿,好似遇见洪水猛兽,有那么可怕吗?
“昨夜……孤……”
“你躲着孤,是不是因为昨夜之事?一定是的吧。”
“属下什么都不记得。”华凛放下筷子,吃的也差不多了,于是将编排一整日的话说出口,“昨夜多谢殿下解围,才没让属下被大皇子带走。”
“其实,是该谢谢殿下的。”
“但今日有些不适,加之嘴笨不会说话,所以就不来回客套了。”
这下轮到厉尘修傻眼了,好一个全然不知,明明都躲着他了,还不肯说心里话,这是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孤和你木已成舟,岂是说忘记就能忘记?!”
“就算你能忘,孤也不会忘。”
华凛深吸一口凉气,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索性把话说开:“那就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你什么意思?”厉尘修质问道。
“属下是男子,无需殿下负什么责任,况且昨日情况危急,殿下也是出于好心,才会……无论昨晚如何,都当做是救人之举,莫要再提了。”
厉尘修当即不愿了,甚至有些懊恼:“好一个救人之举,若是换做旁人,难道孤也要以身相救?你如此否定,究竟是看不起孤,还是在质疑自己?”
“绝无此意!”华凛也有些急了,辩解道,“属下一直谨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从不敢僭越,所以,也请殿下谨记自己的身份。”
“你是太子,怎么可以和一个影卫……”
“身为一个影卫,要面对的是如何在主子身边做到十全十美,还要在险境诡谲中生存,或许殿下只是一时兴起,而对我来说,那确实无法避免的劫难。”
“殿下要面对皇后娘娘,要面对陛下,以后还要肩负起整个家国天下,不该因小失大,被人诟病。”
“倘若孤可以说服所有人呢!”厉尘修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坚定道,“母后是最为开明的人,若孤一心喜欢,定可以说服,父皇那边,也可以尽全力证明,至于天下人,孤全然不在乎他们会如何评价,你又何必在意?”
“难不成,你也是个迂腐的木头脑袋?”
“孤可以用时间慢慢说服父皇与母后,证明自己可以和你在一起,也可以做个好太子!”
“殿下,你还真是天真……”华凛惨淡一笑,冷冷问他,“如果你连太子之位都坐不稳了,还会考虑和一个影卫纠缠不清吗?”
“那时候,皇后娘娘该是如何恨我?”
“不会的华凛,假如真的不做太子,以后封地分王,也未尝……”
“够了!”华凛怒道,“现在不清醒的人是你!”
他用力挣脱束缚,头也不回的离开殿中,他不能毁了厉尘修,绝不能,否则他永远都不会安心。
厉尘修看着离去的身影,寂寥的站在原地,他好像,真的不清醒了,可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他真的想,就此放纵一回。
就这么一次。
……
安乐宫内,
派出去的探子跪在店中,将近日所有打听到的消息如实说给叶惜蔷听。
厉元瑶和厉元武也在殿中待命,面上皆是愁容,看不半点往日风光,尤其是厉元瑶,自从计划失败,嫁入慕容氏的希望被打破后,就越发沉闷不语。
扮做太监的探子道:“娘娘,陛下近日不曾单独召见过慕容少澄,却单独召见了中都尉。”
“中都尉,林齐峰。”叶惜蔷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陛下很少召见三品和三品以下的官员单独议事,平日里就算去御书房议事,也是三五成群,怎会单独召见林齐峰呢?
一个三品武官,也没出任何岔子,能被陛下单独召见,想必是说的是极为重要之事。
回想林齐峰那个人,二十七八,还不曾娶妻,家境殷实,其父也是曾经的武官,算子承父业了,这么一想,必然是要给说亲。
叶惜蔷抚上额头,阵阵抽搐:“元瑶啊,你真是太没用了!”
“母妃,女儿真的尽力了。”厉元瑶满心委屈,眼泪都在打转,强忍委屈说道,“谁知慕容少澄偏偏没喝那杯酒,让一个影卫给搅黄了!”
“华凛就是个该死的贱奴,早知今日,就该让他死在安乐宫!”
“女儿真的好后悔,没能早点杀了他。”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已经是东宫的影卫,中毒之事,必然让厉尘修打草惊蛇,再也不肯放松警惕,以后想再找机会,怕是难于登天。”
“那……那就这么认命吗?”
“还能如何?本宫又无法说服陛下将你直接嫁给慕容少澄。”
厉元瑶委屈的低下头,满眼不甘。
厉元武道:“母妃你就别说她了,那慕容少澄也不是傻子,他不想喝,还能硬灌不成,要不就算了吧,反正父皇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话音刚落,圣旨就已经到宫门外,通传的太监被寻香带到殿中。
“奴才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大皇子与公主殿下。”太监先将礼数行完,随后将圣旨拿出,“陛下有旨,请接旨吧。”
殿中人纷纷跪在地上,听太监宣读:“天子有令,怜子嗣无所托,终不安。朕心念于小女儿厉元瑶,特为其终身做主,许予良配,赐婚中都尉林齐峰,丰和年十月初五完婚。”
“娘娘,接旨吧。”圣旨宣读完毕,所有人都愣在地上。
厉元瑶的心都停跳一拍,在宣读圣旨的时候如同利刃在她心上折磨,脸色已经难看到哭都哭不出声,嘴唇颤抖,手指紧紧揪着衣摆。
最后还是先反应过来的厉元武将圣旨接了,哪怕再不情愿,也得叩首谢恩:“谢,父皇。”
叶惜蔷冷笑一声,被搀扶起身,随之发出阵阵嘲讽:“果不其然,还真被本宫料中,真是可笑啊哈哈哈……完了,全都完了!”
“全都完了……”
“不,我不嫁,我不嫁啊啊啊!”厉元瑶扑倒在叶惜蔷脚下,哭的梨花带雨,嘶声道,“母妃,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我不嫁,我不……”
“我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小女儿,怎么可以嫁给一个三品中都尉。”
“母妃,你要帮帮我,帮我啊!”
“若是嫁给林齐峰,我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我这辈子,难道就要如此轻描淡写的掩埋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母妃,母妃!”
“不要再说了!”叶惜蔷一脚踢开她,可是厉元瑶还是不不甘心的爬了过来,揪着那身华丽外衫的衣摆,不断恳求,转头看向厉元武,“皇兄,你帮我求求母后!”
“帮我求求母后啊!”
“难道皇兄也要放弃我吗?”
厉元武也是无可奈何了,他本就不受父皇喜爱,现在连带母后也失宠,那还能说得上话,除了安慰几句,什么都说不出口。
“元瑶,现在离十月初五还早着,说不定婚事还有转机。”厉元武看向叶惜蔷,那面色实在狰狞,眸子里憋着一腔怒火和愤恨,此刻开口,只会添堵。
厉元瑶心灰意冷,站起身跌跌撞撞往门外走,抬手抹去眼泪说道:“好,你们都不肯帮我,那我去御书房外长跪不起,我亲自去求父皇收回成命!”
厉元武将人一把拽回来,怒道:“你疯了!这会去碰壁,你还要不要为兄和母后在宫中活下去?这时候了,还如此任性妄为。”
“父皇能给你赐婚,说明已经考虑很久了!”
“再者,就算你求,去御书房外长跪不起,父皇就能收回成命?那可是圣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岂是说收回就收回。”
“算皇兄求你了,先别闹了成不成?”厉元武拉着她坐在椅子上,将人牢牢看住。
叶惜蔷缓了许久,才开口道:“你们都小看厉清如了,尤其是你,元瑶!你口口声声说她是继后慕容少紫的养女,可她毕竟是先皇所生,是陛下的第一个女儿,怎能不疼爱。”
“哪怕先皇后死了这么多年,可陛下依旧对她念念不忘,不然,当初的皇后就该是姜氏女,而非先皇后那个命薄之人。”
“更加不会,有我这个替代品……”叶惜蔷难忍心碎,咬牙切齿道,“正因长得有几分像先皇后,所以陛下才格外宠爱,爱屋及乌,让你们尝到诸多甜头。”
“如今恩宠不复从前,你们啊……”
“母妃,莫要再哭。”厉元瑶给她递上帕子,宽慰道,“父皇说过,开始是将母妃看做故人,可后来从不曾将母妃当做替代品啊,怎可妄自菲薄。”
“父皇喜欢了母后十几年,哪有人会如此长情?肯定是真心喜欢的。”
“就算你父皇真心喜爱本宫,可本宫……”叶惜蔷将话打住,心底深处从不敢说出口的秘密,差点就要露馅,她不喜欢厉洵,一点都不喜欢。
甚至,权力都在爱之上,她想要的,只有权力和至高无上的尊荣。
厉元瑶道:“母妃,若真的无法改变,女儿可以……”
叶惜蔷道:“未成定数,就一定有变数,此时不急,本宫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儿臣告退。”厉元武带着厉元瑶一同离开殿中。
……
这几日,东宫异常安静,许多人都很少看见华凛踪迹,也不知他在忙什么。
厉尘修憋着一口气,只要华凛不主动出现在他身边,不主动跟他说话,他就绝不去打搅华凛,也不刻意找借口烦他。
屋顶上,华凛独自眺望东宫风景,今日天色有些阴沉,乌云压顶,或许到晌午就会下雨,阵阵凉风吹的人十分舒爽。
他自己也不知有几日没跟厉尘修说过话了,不仅没在一起用膳,也没睡在一起,东宫的空房间很多,他每日都会找一处屋子歇息,所以没人能找到他。
厉尘修在殿外练剑,身影矫健,他好像每日都会练剑一个时辰,叶熙容会为他准备好解暑的凉茶,还有几道甜而不腻的糕点。
说起来,叶熙容也算格外上心,每日送来的东西花样众多,精致又美味。
“殿下,擦擦汗吧。”叶熙容端来一份冰镇过的莲子甜汤,盘子旁边有准备好的手帕。
厉尘修仿佛在跟华凛置气,拿起帕子擦擦汗,将甜汤一饮而尽,他平日是不会吃叶熙容送来的东西,可自从见不到华凛后,他就日日都吃,送什么都吃,就是心里忍的难受。
“味道不错。”他毫不吝啬的称赞。
叶熙容喜出望外,连忙追问道:“那殿下可否让奴婢在正殿侍奉?”
厉尘修道:“不必,孤也没把你真当婢女,怎么说你也是叶妃的表亲,哪能让你受累,有小福子打点就成了。”
“是……”叶熙容有些不甘心,明明殿下对自己亲近了许多,还吃自己做的东西,为什么就是不让她入正殿侍奉,他就那么提防叶惜蔷吗?
厉尘修独自步入殿中,将汗湿的衣服换下,外面忽然响起阵阵闷雷。
眼看就要下雨,他就不信华凛不进殿中。
殿中有热茶,炉火煮的咕嘟作响,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地面,发出簌簌声,他立刻走到门前,大声唤道:“华凛!”
“殿下,我在。”
“下雨你不知道躲吗?”
“属下方才下来,奈何雨太大了。”
“衣服都湿透了,不怕着凉?”厉尘修将人拽着走到屏风后,一副又气又恼的模样,带着嗔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