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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弋起身把卧室内的暖气温度调高了,然后才慢慢弯下身去,将那条擦过他脸的毛巾再度打湿、拧干,紧接着从那宽松的睡衣下摆探进去,不轻不重地擦拭着他浮汗的后背。

  隔着睡衣不太好擦,朝弋干脆去衣柜里找了一身干净睡衣给他换。

  这人病了倒乖顺,不知是真睡熟了还是四肢乏力,任他摆弄着擦去了身上的热汗,直到那微烫的毛巾湿漉漉地蹭上他腿根。

  郁琰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

  “醒了?”朝弋痴迷地看着他,掌心紧贴着的皮肉滚烫,温润细腻的躯体上满落着属于他的印痕,他爱极了这样的颜色。

  只有那荒唐片刻,他才能隐约感到几分餮足。也只有这样的痕迹,才能让他在那股“幻觉”中触到一点微弱的实感。

  可能是室内温度太高了,朝弋手心里冒出了一层细汗,于是他慢条斯理地脱下了西装外套,然后扯下西装领带,绑在郁琰身上。

  随即他又去拿床边柜上托盘中的体温计,抵到郁琰唇边:“张嘴。”

  郁琰并不动。

  “体温计还是手指,”朝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唇角挂着一抹极浅的笑意,“你自己选一个。”

  “反正我总有办法叫嫂子张嘴的,可你现在这么烫,我也不舍得让你疼,所以乖一点好吗,琰琰?”

  *

  卧房内的朝文斌才刚吃完止痛药,被孟兰淳扶回了床上靠着,缓了好一会,才终于顺出了一口气来。

  “你这是怎么了?”孟兰淳担忧地看向丈夫,“之前不是说……那个病已经完全治好了吗?”

  朝文斌安抚似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手术就算再成功,多少也要落下一点后遗症的,要不是那个孽根祸胎……”

  他越说越来气,还不等他继续往下骂,床边柜上的手机忽然就震响了起来。

  朝文斌拿起来,一见是朝老爷子那边打来的,还以为是他高血压又犯了,连忙接起来:“爸?”

  听筒那边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朝文斌心慌起来,忙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了爸?”

  “还有脸问!”朝老爷子冲着话筒怒骂道,“你去问问你那个宝贝儿子朝弋,问问他都做了什么荒唐事!”

  等对面冷静下来,朝文斌才终于得知了事情始末,也就是刚才六七点钟的事,朝冶当初存放精|子的那家研究所的工作人员给老爷子打去电话,说是由于人工操作失误,导致一批精|子瞬间失活。

  其中就包括朝冶的那一管。

  得知这个消息后,朝老爷子当下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件事和郁琰绝对脱不了关系,毕竟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完全不愿意为亡夫孕育后代的样子。

  只要把朝冶留下的“种”毁掉,那么他们朝家就是想逼他依从,也无计可施。

  于是他立即吩咐身边人顺藤摸瓜地查下去,谁知却出乎意料地查到了朝弋身上。

  “这个孽种,”朝老爷子都快把后槽牙给咬碎了,“他那时候肯定什么都听到了,你当他傻,这不肖子孙心里可精着呢,只要阿冶存在那儿的东西没了,他就是朝家唯一的独苗,你朝文斌以后还不是只能由着他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朝文斌没说话,孟兰淳听见那边听筒里的骂声,一颗心莫名吊了起来:“怎么了?爸和你说什么了?”

  他不耐烦地朝妻子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

  “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和那个女人混在一起,也还好当时没让她进我们朝家的门,她那样的家世人品,就注定了生不出什么好种!同样都是你朝文斌的儿子,你想想阿冶,再看看那个孽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再这样放任他不管,这小子迟早毁了我们朝家。”

  朝老爷子如今正在气头上,朝文斌压根插不上嘴,只能皱着眉听他训斥。

  于是他起身又下了床,走到窗边点了只烟,他看了眼身后的妻子,又看了眼窗外:“当初是不该要他……”

  挂了电话以后,朝文斌就不顾妻子的阻拦,离开卧室来到朝弋房间前,他没敲门,而是直接摁下了门把手。

  房门被推开,可屋里却是漆黑一片,朝文斌走进去看了眼,只见床上和卫浴室内都空无一人。

  朝弋并不在房间里。

  朝文斌没耐心等,于是干脆给他拨了一通电话,打通了,但对面却没接,他心烦意燥地关上门,低声骂道:“臭小子……”

  他在长廊里无声地站了会儿,忽然就想起了朝冶,那是他朝文斌的第一个儿子,他自然是疼得不得了。

  这孩子自小就持重、有主见,别人家孩子叛逆期在跟父母对着干的时候,他却依然懂事,从小到大,除了和郁琰的事,朝冶是真的几乎没让他和孟兰淳操过半点心。

  所以在面对朝弋的时候,朝文斌愤怒之余,也隐隐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这小子和他大哥就是一北一南两个极,除了两人都姓朝以外,简直哪哪都不一样。

  想到朝冶,朝文斌不由得又想起刚刚在客厅里,孟兰淳一直念叨着郁琰生病的事,他今晚光顾着和那混账东西发火了,也没心思来慰问一下郁琰。

  到底是离世好友留下的遗孤,他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要说他一点都不疼他,那是假的。

  但这孩子性子太冷了,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了,朝文斌却还是觉得跟他“不怎么熟”,很多话他都没法单独和他说,总得有朝冶杵在中间做个传声筒。

  朝文斌来到隔壁房间前,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才犹犹豫豫地抬起了右手,然而还没等他敲下去,就见那门忽然被人从里往外打开了。

  他的小儿子朝弋从这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骤静。

  “……”朝文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朝弋理直气壮反问。

  “你到……到人家房间里去干什么?”

  朝弋面不改色:“刚琰哥量体温的时候没拿稳,把体温计摔了,我下楼拿了个新的上来给他,有什么问题吗?”

  朝文斌下意识透过那半开的门缝,往屋里看了眼,卧房中光线昏暗,郁琰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被子裹得严实,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是吗?”朝文斌还是莫名觉得古怪,“这种小事,打内线电话让杨姨拿一下不就行了,你这么殷勤干什么?”

  “杨姨厨房里一堆事呢,还得处理被您砸烂的那个杯子,”朝弋顺手带上门,然后漫不经心地,“再说了,我和琰哥要好,帮他拿个体温计怎么了?”

  两人年纪相仿,走得近些确实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朝文斌心里总隐隐觉得有几分不舒服,但又说不出究竟古怪在什么地方。

  “你跟我去楼下茶室一趟。”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

  朝文斌迫切地想和他好好“聊一聊”,毕竟他已经快没时间了,没功夫等这个叛逆的小儿子自己变得驯顺懂事。

  “不去,”朝弋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困了。”

  “你……”

  “爸,”朝弋忽然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您和我爷爷就这么执着地想让朝冶留个种?”

  朝文斌脱口道:“想不想那是我们长辈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手?还自作主张地……把他留下的东西毁了。”

  “那是你亲哥,我亲儿子!人走了,总得给活着的人留下几分念想!”

  朝弋闻言却嗤笑了一声:“您所谓的念想,是指我大哥留下的那一管精|种?您这念想挺廉价呀,要是这么宝贝,我明天也去打一管送您,您在上边穿个孔戴脖子上,应该……”

  “挺好看的吧?”

  “朝弋,”朝文斌猛然扯住他的衣领,“你非得把我气死是不是?!”

  “我怎么舍得?”朝弋低眼看他,“我长到二十二岁,到现在才‘有爸’,哪里舍得把您气死呢?”

  *

  这周日晚上,郁琰就悄没生息地从这个家里搬走了。

  来找夫妻俩商量的时候,孟兰淳看着他,满眼的不舍:“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住?你都在这个家里都住了多少年了,那边冷冷清清的,就你自个一个人,生病了都没人照顾。”

  “最近总睡不好,”郁琰不紧不慢地说,“梦里常梦见我爸妈,可能是他们想我了。只是回去小住一两月陪陪他们,您别担心。”

  他父母都过世多久了,以往十年里也没听他说过什么梦见爸妈,孟兰淳只以为是自己除夕那晚找郁琰商量的那件事伤了他的心了,才害得他要搬回去。

  她稍一顿,用那双微红的眼望着郁琰:“琰琰,那天晚上是阿姨不对,你还这么年轻,阿姨不该让你被小冶困住。”

  “现在那东西也被弄坏了,我们不会再逼你,不管怎么样,我和你朝叔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你和阿冶、钰薇他们一样,都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就算以后你再遇着一个良人,在阿姨心里,你也依然是我们家的孩子。”

  孟兰淳说得动情,眼眶都红了一圈,她是真舍不得郁琰走,这么多年下来,她早习惯了这几个孩子都陪在自己身边了。

  郁琰却很平静地抽了两张纸递过去:“您别难过,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就是忽然想回家看看。”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旁边没开口的朝文斌突然说了句:“回去看看也好。”

  孟兰淳悄悄瞪了他一眼。

  朝文斌掐灭了手里的烟,然后状若无意地仔细端详起了眼前的这张脸。

  这人病才刚好全,脸色还有些略微的苍白,可即便如此,这也是张顶漂亮的脸,像他母亲,也略有些他父亲的影子。

  一张脸,全捡着两人的优点继承了。

  那晚回去后,朝文斌火气渐消,仔细想想,朝弋大学也才刚毕业,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两人住得又那么近,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会有一点摩擦。

  郁琰那种性子,朝文斌倒是很难想象他会对朝弋多看一眼,但朝弋那小子可就说不定了。

  听说这小子在上大学时候,还图新鲜交过一个男朋友,只是两人在一起才个把月就吹了,朝文斌对他一向疏于管教,要不是老爷子和他提起,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那晚撞见他从郁琰房里出来,朝文斌心里一下就警惕了起来。

  现在想想,当初说不准朝冶就是因为天天和郁琰待在一起,才得了那喜欢男人的“病”。

  老爷子说得对,他家已经出了朝冶这一个“有病的”了,不能再有下一个,不然他们朝家不就绝后了吗?

  “小郁现在也是大人了,”朝文斌对妻子说,“人年轻人自己心里已经想好的事,咱们劝也是劝不动的。”

  说完他又看向郁琰,笑着说:“不过再过几天就是元宵节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回家吃晚饭,不然你兰阿姨又得伤心了。”

  孟兰淳见留不住他,也只好不再劝了,只强调说:“说好了,只住一两月就回。”

  郁琰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