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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郁琰摔门而去以后,原先那个“无法自理”的朝弋便慢腾腾地从浴缸里站了起来,然后挺轻松地用花洒把自己身上残余的泡沫冲洗干净。

  水汽氤氲里,他忽然想起了前世自己和郁琰的第一次。

  那天郁琰喝得似乎很醉,朝弋背他进屋的时候,他伸手在顶灯开关上挡了一挡。

  “别开灯。”朝弋听见他说。

  他那时候对郁琰是绝对驯顺的,不管郁琰要他做什么,他都无条件地满足他:“我不开。”

  在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朝弋走得特别慢,他怕不小心把郁琰弄摔了,也很享受郁琰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紧贴在他背上的感觉。

  这让他无端幻想到,这个人可能对自己也会有那么一丝半缕的依赖感。

  但从门口到床边的距离再远,其实不过就那么几米,再怎么刻意放慢脚步,也是顷刻间就走到了。

  郁琰的两只手紧攀着他的脖颈,因此朝弋只能侧身和他一起倒在床上,然后他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抓住了郁琰垂在他胸前的指尖。

  “郁琰?”他悄悄地问,“你现在就要睡了吗?”

  身后的人没有答复,朝弋按捺住自己汹涌的心跳,他觉得可能是这屋里的空调开得不够低,所以自己才会觉得这么热,热到他口干舌燥,手心里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郁琰的指尖很软,指甲一向修的整齐圆润,朝弋忽然转过身,抵着他的额,慢吞吞地问:“我能……”

  不等他说完,他的嘴唇上突然贴上了一小团很软的东西,带着一点酒气,还有薄荷的凉。

  ——能吻你吗?

  朝弋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顿时被堵回了嘴里,他在这鼓噪非常的心跳声中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他想起刚才回来的时候郁琰说想吃糖,于是他便随手从客厅台几上抓起了一颗糖,撕开塑料纸塞进他嘴里。

  原来那是薄荷味的,他想。

  郁琰好像并没有讨厌他,于是朝弋笨拙地伸出舌尖,撬开那柔软的唇缝,好像有回应,好像又没有,他怕他不高兴,但又舍不得退出去。

  于是就这么僵持着,直到他发现自己胸闷气短、脑袋发晕,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开了。

  朝弋听见黑暗中,郁琰似乎也在喘气,只是喘得很克制。然后他听见郁琰说:“和我比肺活量么?”

  朝弋有点不好意思,他现在觉得郁琰不许他开灯的决定是对的,如果他能看见郁琰的眼睛,他应该会比现在更局促、更难堪。

  “在大学里也没和人谈过吗?”

  过去的所有事,朝弋都不太想让他知道,可郁琰实在很少问起他的事,这人好像对他的过去并不感兴趣。

  犹豫片刻后,朝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谈过一个。”

  “同校的?”

  “是,”朝弋说,“和你一样,哲学系的。”

  他没说这人长得和郁琰也有几分相似,一样都对他很冷淡,但把人追到手之后,朝弋发现他和郁琰其实很不一样。

  他不会弹钢琴,不喜欢收集蝴蝶标本,不喜欢玫瑰花……

  最重要的是,他明白他不是郁琰。

  “和他没试过吗?”朝弋知道他指的是接吻。

  朝弋很诚实地回答:“没有。”

  “为什么?”

  “不喜欢。”

  “不喜欢接吻?”

  “不喜欢和他。”

  郁琰没有再继续往下问,他又变得很沉默,这人连呼吸都很轻,如果不是眼前还有一个隐约的轮廓,朝弋会觉得他已经离开了。

  在郁琰面前,他总是装得很听话,可私底下,他其实早已把这个人翻来覆去地意|淫了千万次,也有好多次,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把那些念头付诸实践。

  可朝弋怕他会因此讨厌自己,所以他全都忍住了。

  但这一回,他觉得自己像是吃错了药,那些压抑了很久的肮脏念头让他的欲念膨胀成了一只凶狠的巨兽,再克制下去,他大概不是把自己撕碎,就是把郁琰撕碎。

  于是他抱住了那个人,再次侵|入他唇齿,把自己的滚烫嵌进他的身体。

  朝弋希望他也能变得烫一点,所以他吻得很重,进得也很深,他想听见郁琰的喘|息声,听他按捺不住的呻|吟。

  黑夜里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听觉和触觉就变得格外敏锐。

  到动情处,朝弋忽然听见他低低地说了一声什么。

  朝弋只听清了一个“朝”字,然后是要他轻一些,他心跳得更快了,立即追问道:“你在叫谁?”

  朝冶还是朝弋?

  郁琰忽然又不说话了,像是一个烂醉的人呢喃了一句梦话,可朝弋总觉得他该知道自己是谁。

  “朝弋,”他像在教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那样,固执地对他说,“我是朝、弋。”

  “你喊我,”他那样重地喘|息着,语气很急,又像是带着几分哀求,“郁琰。”

  但郁琰并没有喊。

  *

  对于回去换一身衣服这件事来说,郁琰用的时间显然有点太久了。

  于是刚洗完澡的朝弋直接顶着那一头湿淋淋的头发去了隔壁,他知道这回郁琰应该不会再轻易给自己开门了,为了不耽误时间,朝弋干脆先一步下楼,找到了他房间的备用钥匙。

  郁琰这会儿才刚要躺下睡,一侧身,却听见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他心里一跳,紧接着那扇门便被人由外往里打开了。

  朝弋“啪”的一下打开灯。

  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已经适应了黑暗的郁琰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我还担心哥已经睡着了,”他笑着说,“看来我来得刚巧。”

  他嘴里说的话和表现出来的行为大相径庭,郁琰看见他反手合上了房间的门,于是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背。

  “别紧张啊,”朝弋不知道从哪里看出他紧张的,“我只是来借用一下吹风机,我屋里那个坏掉了。”

  郁琰并不想和他说话,但又不得不把他打发走,因此他冷淡淡地开口道:“厕所洗手柜,第二排。”

  朝弋很自然地开门走进去,全然没有闯入别人领域的拘谨,他先是不紧不慢地扫了一眼洗漱台上放着的成对的洗漱用品,毛巾和拖鞋也是两人份。

  按照风俗,这些死者生前的遗物早应该被处理掉了,但直到现在,它们却依然被摆放得好好的,就像是那个人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不久之后就会回来。

  他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俯身拉开抽屉,取出放在里面的那台吹风机。

  然后他转身,径直走到郁琰床尾,问他:“你平时都在哪吹?”

  “我要睡了。”郁琰眉梢带着点薄怒。

  “不行啊,”朝弋微仰着下巴,眼尾几分玩味的笑,“我房间里的插座也坏了,哥就忍一会儿吧。”

  郁琰很少被谁激怒,就算是旁人认为天大的事,在他这里似乎也不值一提,可眼前这人却偏偏轻而易举地就能挑起他的怒。

  朝弋把插头插|进了小沙发旁边的插座里,然后就坐着不动了,郁琰余光看见他似乎很放松地倚在那里,在用那种打量的目光盯着自己。

  在郁琰转过去之前,朝弋忽然开口道:“我不太习惯用左手吹头,怎么办?”

  郁琰意简言赅:“那就别吹了。”

  “可我现在很困了,”朝弋说,“不吹头就睡,不太健康。”

  郁琰转头看向他。

  虽然这人的面容看上去依旧冷淡,可朝弋能感知到,郁琰似乎正在压制着怒意。

  郁琰当然听得懂他的暗示,朝弋无非是要逼他继续他方才没完成的“工作”,但他现在不愿意,再多靠近他一步,郁琰都觉得脏了自己周身的空气。

  “做事应该有始有终,”朝弋不再暗示,而是直白地,“你弄湿的头发,当然也应该你来帮忙吹干。”

  郁琰没说话。

  朝弋就懒洋洋地倚在那看着他,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一点点地在那沙发靠背上洇开了一小片。

  郁琰很确定如果自己一直不松口,那么眼前这人就会一直坐在那儿,和他耗到天亮。

  对峙大约几分钟后,郁琰终于起身,朝弋注意到他又换上了那套暗色的睡衣,胸前像是用什么东西裹住了,平坦得什么也看不到了。

  朝弋有点失望:“都要睡了还裹着,不勒得慌吗?”

  郁琰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地把吹风机调到了最大档,盖过了他的声音,他甚至都不愿意用手指触碰到他的发丝,一直机械地摇动着吹风机。

  朝弋的头发很密,是那种很难吹干的类型,吹到半干时,郁琰似乎听见他忽然问了一句什么,但他假装没听见,继续摆弄着手里的吹风机。

  可朝弋却直接霸道地把插头从插座里拔了出来,吹风筒的“嗡嗡”声一下就停了,屋里顿时变得无比安静。

  “朝冶也让你帮他吹过头吗?”

  他总是忍不住探问,就算知道一开口就会落到下风。

  郁琰没搭理他,径直要过去把插头插回去。

  朝弋拉住他手腕:“回答我。”

  在郁琰眼里,朝冶一直是个很独立的人,他像个可靠的长兄,无论在生活中还是感情里,总是朝冶照顾他更多一点。

  而他是个很不主动的人,吹头发的事,朝冶没要求过,郁琰就不会主动提起要帮他,反倒是朝冶经常会帮他,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但他对朝弋说:“他没有让。”

  在朝弋反应过来之前,他又接口补充道:“但我会主动帮他,常常。”

  “是、吗?”

  朝弋又开始咬着牙说话了,但他自己似乎毫无察觉:“你和朝冶,挺恩爱呀?”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另一侧床头柜上,那里摆着一张拍立得,是原来放在朝冶办公室里的那张,被郁琰擦干净后重新放回到相框里了。

  那张相片边上还放着一只表,看起来挺厚重的,不像是郁琰会带的牌子,也不像是他的尺寸。

  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另一位主人。

  朝弋忽然觉得那个和他一个姓的大哥很可恨,明明都已经死了,但他却似乎仍然无处不在。

  郁琰大概是觉得他的问题可笑,停顿片刻,才不紧不慢地答道:“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吗?他是我的爱人……”

  不等他说完,朝弋忽然就站起身来,猝不及防地将郁琰摁倒在了床单上,然后用没受伤的那只小臂横顶在他颈喉之间。

  “但很可惜,”朝弋很近地看着他,几乎要撞上他的鼻尖,“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郁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