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推上了断头台，他亲眼看着侩子手的铡刀落在我的脖子上。我很恨他，我跟自己发誓今后不再跟他有半分纠葛。直到后来我实在忍不住看了他这一世的结局”，001眼底颜色黑沉沉的，这一刻，他的脸开始记忆中的place—0重合，“他在我死时记起了我是谁，半个月后在我的墓碑前自尽。我才知道，每一世，我死去或他死去之时，他便会重新记起我。我心里很纠结，既想他记得我，又想他不记得只要爱上我就好，天上神的诅咒就不会应验。”
“他已散去三魂三魄，我还是没能放下执念。我再次食言去找了他。穿梭门每到一定时间就会更新一次我的数据库，他故意抹去了我脑海里原凛的模样，我已忘记他长什么样，无法看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他是谁，但我没有放弃，仍然在寻找他，我忘了很多东西，每每午夜梦回之际，都会问自己，我找的人究竟是谁，我很累，可不可以不找了。那些痛苦又欢愉的记忆飘渺虚无，我开始怀疑它们是否真的发生过。”
“但我还是坚持的找了下去，那是不知道第几百年的一天，我在魔界里捡到了一个孩子，他告诉我，他是王族的后裔，请求我带他回皇城，我看了看他乌黑发亮的眼睛，不知怎么就点了头。他太弱小了，我不忍心，留下来照顾他。眼看着他慢慢长大，我心里的熟悉感也愈加的强烈，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我养大的少年血洗了皇城。”
“我在人间的新身份是除魔卫道的国师，百姓战战兢兢，哭求我杀了他。我的思维迟钝而缓慢，稀里糊涂的顺应民意把他绑到祭台，亲眼看着他被万箭穿心，烈火焚烧而死。”
“死令是我下的，火是我点燃的，他喊着我的名字不甘的死在了我面前。那一支支箭刺破的仿佛是我的皮肉，那熊熊的烈火焚烧的仿佛是我的心脏。”
“我在最后一刻认出了他，也亲手杀了他。”
001说完，脸色苍白，似是耗尽了心头的最后一滴精血，他苦笑了一声，继续道：“我就这样辗转于他的数世人生，想跟有一个好结局，但都摆脱不了他们口中的天命，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他只剩最后一魂一魄时，我提前看了他接下来的命途，他将会被天上神重新召回，养在襁褓里，假以时日变回神明之子，万人敬仰，永受香火。”
“我突然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做过的事情究竟有多么愚蠢可笑。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我终是什么都无法改变。他天生或者就该爱我，但我们天生不该相爱。”
“我的心脏不再拥有生命，我不愿再为那一瞬间的快乐历经无尽苦痛，我告诉穿梭门，我要进入清洗空间忘掉原凛。”
“他同意了，可他不知道，我的真正目的是永远消失在这个无趣的世界。”
“我选择了自毁，我的能量消耗殆尽了，这个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place—0。”
尉然吃惊的看着他，心脏猛的沉了下去。
“穿梭门不舍得我消失，他用自己毕生的能量重塑了我，给完全脱胎换骨的我取名为001。”
“自此，穿梭空间唯一的主机系统变成了001。穿梭门后来制定了新的法则，所有系统不得在穿梭空间以外有实体形态，禁止系统和人类，宿主，NPC有肌肤上的接触，主机系统永远不得离开穿梭空间。至于穿梭门，他在救下我以后，能量折损严重，再也不能现形。”
时至这一刻，尉然大概明白他为什么要不断吸取BE能量维持自己的实体形态了。
“你猜的没有错。”001看了他一眼，“我虽然忘了原凛，忘了曾经种种，但脑海里始终有一个深重的执念，化成人形，拥有自己的实体形态，可以长久的开穿梭空间，去往任何一个地方，找一个人，永远陪伴他。”
尉然沉默半晌，一时间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样的感受。
001继续说：“这段记忆我的确忘记了，直到你进入到888的梦魇，把所有的事情重新经历了一遍，我才慢慢想起了所有。如果不是你进入清洗空间复制我自毁的结局，大脑记忆紊乱薄弱，让我有可趁之机联系到你，把你唤醒，你会和梁驰一起永远陷入梦魇里再也出不来。”001脸上出现几丝动容，“抱歉，连累了你。”末了又道：“还有，谢谢你，让我记起所有。”
尉然没觉得这有什么好谢的，他想唤醒梁驰，他们之间充其量只能算互惠互利，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在任何人的管控之中。
他顿了一会，问：“那原凛呢，他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会变成888？”
算是问到点子上去了，001神情明明灭灭，让开身子：“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问一下当事人。”
尉然：“当事人？”
一道透明的身影从001背后走了出来。
“888”，尉然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他身上，“又见面了。”
这么说也没错，他们俩几个小时前还见过一次。
尉然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去多少他和001的对话。
“你们出来时我就在这里了。”888立刻解答了尉然心里的疑惑。
那就是全都听完了。
但听和经历完全又是另外一回事。再好的倾听者都无法真正共情当事人的悲伤欣喜，但尉然是真真切切经历了他们的曾经，其中滋味，他看到888时就更能产生共鸣了。
“那个……”888偷偷瞄了001一眼，001下意识的闪避开，仿佛他的目光能把人烧着一样。
“我想单独跟他聊一聊。”888嘴唇开开合合，有些局促。
001错愕了一瞬，抬起头，眼神快要化成实质的刀刃，转而想起他和888的那些过往，用晦涩的语气回答：“知道了。”
说完默默的转过身子，走进病房。
空气里流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因子。
888看着001的背影，陷入沉默。
好一会儿，尉然打破僵持：“你为什么把他支走？”
888转身：“我不想让他不高兴。”
好吧，尉然心道，就让我一个人不高兴吧。
888情绪实在纷乱的很，平复了一会，才告诉尉然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并没有跟天上神回去，知道place—0自毁后，散尽了自己最后一魂一魄，我的执念和他一样深，即使记不得他了，也还记着那个永远陪着他的承诺。”888说：“那团因执念而存在的神识变成了一团乱码数据，游荡在穿梭空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去哪里，只依稀记得我要去找一个人，但我已经忘记那个人的名字和模样了。我漂泊了很久很久，久到最后一缕神识快要消失的时候……”888的声音有些哑，停止说话，抬眸看着从窗台倾洒而下的清冷月光，像是回到某个同样安祥美好的夜晚，有人踩着一地皎洁碎影，徐徐朝他走来。
那是原凛和place—0的初见。
“他把我带回了穿梭空间。”888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无论他是001还是place—0，一样的嘴硬心软，口是心非，我知道他一直在自责，后悔，痛恨自己所谓的执迷不悟。”
“他以为他选择离开我，再也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就能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可是，他不知道，我和他一样执迷不悟。”
尉然：“你应该告诉他这些的。”
888摇了摇头：“他希望原凛怎么样，原凛最后的结局就是怎么样的。告诉他，他会恨自己。”
“你觉得你能瞒得住他。”
当然瞒不住，888只能尽量充楞装傻，毕竟他们才刚记起彼此。
“我不想让他再承受哪怕一丁点的痛苦了，我希望这最后的时间里只给他快乐。”
感情这件事，理不清说不透，当局者迷旁观者也未必清，尉然无权干预，只沉默的点了点头。
888看了尉然一会，突然谜之羞涩：“不过，尉然，我没想到你和梁驰经历我们的记忆会那么带感，其实我们俩没有那么奔放。”
尉然：“……”
心里刚涌出来的悲伤全被这货一句话剿灭了。
888不愧是888。
另一方面，尉然也放下心来，比起原凛，他更希望眼前的傻白甜分系统永远只做888。
888看着尉然精彩纷呈的脸色，干笑了几声，缓解一下气氛，转而严肃道：“尉然，我替001向你道歉。”
说的是001跟张瀚景合作，一起设计梁驰的事。
“你不用跟我道歉，他也不用”，尉然认真的看着他，“因为我不会接受。”
因为001，他差点失去梁驰，这严重触犯了他的底限，尉然不会原谅。
“但是，我也不会报复他的。跟我有没有能力无关，你救了梁驰，这件事算是两清，我不想再跟001有半点牵扯，他走他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同情001是一回事，不原谅他对梁驰造成的伤害是另外一回事。
888了解他的性格，这样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