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空间里，诺大的流体床上躺着一个眉目精致的少年。
纤长浓密的睫毛柔软的垂在他的眼睑，使他看上去格外的安静乖巧，似乎只是睡着了。
尉然看着那张时而艳丽，时而邪魅，时而冷淡的面容，产生了一种今夕何夕的错觉，分不清这人究竟是谁。
明明暴烈却总在他面前装乖的梁驰，善良活泼又真挚可爱的叶池，还是那个一剑穿透他心脏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神明之子。
无论哪一个，不用分，都是他。
尉然眸中闪烁着一团明明灭灭的光，嘴唇紧抿，不知道自己把他带回来做什么。
或者……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或者觉得他就这样死了没意思。
尉然松开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掌心爆发出数道蓝紫相间的光晕，涓涓流入床上少年的身体中。
他的四肢和五官由透明形态慢慢实体化。
这是宿主提供给穿梭门的精神能量，可以保持梁驰的灵魂不灭。
尉然每天晚上都会过来看他一眼，直到第七天，他打开门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堵在了门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尉然错愕了几秒钟，很快恢复平静，声音无波无澜：“你醒了？”
眼前的人墙迷惘了一会，点头：“嗯，醒了。”
一阵诡异的沉默。
“我这是在哪里？”梁驰问。
“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比起疑惑，梁驰语气里更多的是好奇，“你的世界原来是这样。”
他早猜到了尉然的身份不简单。不是恶魔，当然也不可能是神明。
第一世，他一剑穿透了尉然的心脏，人立即已经魂飞魄散了，哪怕自己后来用人类的心口精血也复活不了，又如何化为神明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他那时就隐约猜出尉然身上藏着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你现在不能离开这里。”尉然明显不想跟他解释太多，只说：“你在原来的世界里已经死了。”而且是他杀死的。
梁驰从善如流的“嗯”了一声，语气惯有的平和。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
“哦，为什么？”梁驰嘴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
刺的尉然眼睛生疼，他说：“那么痛快的死掉太便宜你了。”
“是有点。”
尉然：“……”
他真是烦极了这人总如此云淡风轻，戏虐中偏一本正经的模样。
“那你想怎么折磨我？”梁驰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尉然。
“你的眼睛很漂亮，我想挖掉它。”
“好。”
尉然快要被他气笑了：“做成我的手串，每天戴着，一看到它，我的心情肯定会很好。”
“嗯。”梁驰嘴角的笑意更深。
尉然：“……”
完全接不住他的话了，这让尉然有些懊恼，他嘴角抽了抽，没出声，最终冷冷的转过身子，带上了门。
梁驰久久的看着他离开的位置，眼睛里有浓稠的喜色，逐渐浸染透他的全身经脉和血液。
这之后，尉然每天固定的时间点过来看他，不断往他身上注入新鲜的能量以维系他的灵魂不消散。
他不经常说话，主要看着梁驰时心情实在复杂烦躁，梁驰表现的也很识趣，从不去打扰他的心情。
实在忍不住时，他会笑着问：“尉然，你什么时候摘掉我的眼睛？”
尉然没好气的反问：“你就那么想变成瞎子？”
“不是。”梁驰认真回答：“你不是说你喜欢我的眼睛，我想让你开心。”
“并不喜欢。”尉然说：“你用这双眼睛看人时，我反而觉得很烦。”
梁驰低笑出声，继续保持君子沉默。
尉然一直把梁驰当成美丽的毒药，他完美程序里的最大bug，必须要清除的存在，那一剑是下了死手的，即便他每天都在为梁驰注入更多的能量，可梁驰的神识还是越来越薄弱了。
尉然突然体会到了当初他用人类心头血复活自己的感受，原来那么的……不快乐。
梁驰压制不住自己支离破碎的意识，有时会变成阴鸷黑心莲的大皇子，有时会变成善良乖顺的叶池，或是寡淡肃穆的大祭司，三种人格不断切换，让尉然更心烦了。
“老师……”小恶魔看到尉然推门进来，用委屈的口吻说：“你昨天怎么没有过来，你是不是嫌我麻烦了？”
倒也没有说错，尉然看着眼前已变成妖魔的梁驰，实在没法对他太过横眉冷竖，毕竟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少年。他无奈的伸出手，摸了摸梁驰的头发，人立马乖乖的矮下身子，任由他捋毛。
尉然心里莫名的满足：“昨天有事了。”
“那今天可以多陪一陪我吗？”梁驰眼睛里闪烁着晶灿灿的光，“尉然哥，这里好黑，我想你抱着我睡，不然我会做噩梦。”
尉然拒绝的话还没能说出口，一条细长的尾巴就缠住了他的腰，梁驰小心翼翼的抱住他：“尉然哥……好不好？”
“好吧。”尉然语气无奈。
梁驰开心的伸出胳膊，小臂发力，漂亮的肌肉线条紧绷成一条直线，牢牢的把尉然困在自己的怀抱里。
在这样的梁驰面前，尉然也会情不自禁的柔软几分。毕竟，这样阴郁又喜欢对他撒娇的梁驰，是他一点点亲手教养出来的，习惯使然，他是能对他温柔的。
哪怕是叶池，他也能留出足够的耐心。
“上神，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可以出去看一看吗？”叶池的好奇心比梁驰要重很多。梁驰只要尉然在身边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叶池则一整个十万个为什么。
尉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半真半假道：“帮人完成心愿的地方。”
“真的吗，什么心愿都能实现吗？”
“是。”尉然看了他一眼，“但是你要完成一些任务或付出一些东西。”
“这样啊。”叶池若有所思。
“怎么，你有心愿？”
叶池摇了摇头：“也不算，我想永远陪伴在上神身边，这个已经实现了。”
尉然噗嗤笑出了声。
叶池怔怔的看着他：“不过，我想只有我自己陪着你。”
他不喜欢梁驰或者什么大祭司，觉得他们碍眼极了，恨不得再杀死自己几遍，彻底把那两个人格消除在自己的身体里。
当然，他知道那两位估计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同属一个灵魂，共享一个身体，却又彼此容不下彼此的存在。
比起妖魔梁驰和新神明叶池，尉然对人类最敬仰爱戴的那位大祭司明显不耐烦了许多，看到他时眼神要多冷漠就有多冷漠，能闭嘴绝不多吐露半个标点符号。
大祭司起初是不在乎的，但那基于没有前二者来作比较，有了就是另外一回事。
“你好像很喜欢他们。”
“他们？”
“梁驰和叶池。”
尉然顿觉好笑，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他自己，转而想到自己的态度确实区别很大，立即否定掉了自己的观点，有区别，当然有区别。
梁驰和叶池才不会一剑刺进他的心脏，他们只会想杀掉对方。
“那个恶魔，你给他取的名字叫梁驰是吧。”大祭司说：“我告诉过你，梁驰是我在人间的名字。”他很不满的挑了一下眉头。
尉然冷声道：“嗯，不错，这又如何，他是孩童时，我还让他喊过我父亲。”
大祭司顿了顿：“你以后喊我原凛吧。”
尉然得意一笑：“别啊，大祭司，你不是很喜欢我喊你梁驰嘛～”
梁驰看着他艳丽漂亮的笑容，怔然一瞬：“好吧，你怎么喊都行。”
尉然眼角眉稍的笑意淡去了，他难得在这个年轻男人脸上看到不一样的神情，在他面前占据主导地位一回，这人表现的那么纯良是什么意思。
梁驰见他脸上的喜悦再度冷却，问：“我又让你不高兴了吗？”
尉然轻嗤一声，不再看他。
“你在他们面前时很不一样。”梁驰语气轻缓，补充：“很温柔。”
“你也想我这样对你啊～”尉然突然凑近他，双膝抵在床沿，双手撑在梁驰身侧，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的眼睛。
“想。”梁驰抬起脖子，郑重点头，和他对视。
两个人跟较真一样，彼此不相退让，就看谁先别开目光。
尉然从梁驰的眼睛里看到千斤重的洪水，差点没忍住转过头。
梁驰突然抬手掐住他的下巴：“不过，我们有一个共同点，尉然，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压制的疯狂和浓稠的欲望即将从他的心口决堤而下。
尉然堵住那个裂缝：“不想知道。”
而后转过了头，认输。
梁驰眼眶有些红，是极力克制隐忍出来的生理反应，那股强烈的洪水倒流，压死在他的胸膛。
“那好吧，你想知道了我再告诉你。”他的声音透着浓重的沙哑低沉，像沙砾一样摩挲在尉然的心口，酥麻，潮湿，闷燥。
尉然下床，起身，开门，果断离开。
门关上的刹那，他用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感觉那里跳动的很不正常。
脚步猛的顿住，不是，不对，他的心脏死寂沉沉，根本没有跳动过。
那只是一团冷冰冰的数据库，怎么可能会跳动。
但它确实拥有了三分钟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