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然对叶篱使了个眼色,叶篱旋即意会,一把夺过跟前士兵的刀,动作敏捷的抹在脖子上,正色道:“云幕深,我想跟你谈一谈。”
云幕深收起剑,看也没再看李公公一眼,眼神全落在叶篱受伤的肩膀上,嘴角轻挑:“成王败寇,你有什么跟我谈判的资格。”
叶篱说:“我这条命。”
云幕深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转瞬即逝:“你觉得我会在乎——”
话音未落,刀尖用力划开脖子,鲜血染红了叶篱的衣服。
云幕深的话堵在嗓子口,眼神忽的幽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叶篱,你敢!”
当然敢,刀锋一点点没入他的脖颈,血不断涌出,叶篱脸色苍白,眼神坚毅,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当真视死如归,赌上了自己这条命。
“云幕深,你威胁不到我了,你若是杀了父皇和母后,我今天刚好来陪葬。”叶篱心里的确这样想的,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血脉分离,这样死了也好。
那一刻,他闭上眼睛,已然不在乎这场赌局的输赢,其实输赢早在他见到云幕深的第一眼开始就注定好了。
就这样吧,云幕深,死生不复相见,欠你的都还给你。
叶篱在心里默默说出这句话以后,从未有过的释然解脱,刀刃快准狠,即将切入脖间的大动脉,他已经提前预见自己的死亡。
“次拉——”突然,叶篱的眼睛一片温热,整个人被一片阴影笼罩,逼仄的压迫感使他猛的睁开双眼,惊愕在原地。
云幕深用胳膊格挡住了刀刃,血嘀嗒嘀嗒的落在叶篱的身上,脸颊和脖子,他眼珠子缠满了血丝,愤怒的盯着叶篱,简直要把人拆皮剥骨。
叶篱知道自己那一刀用了怎样的力度,云幕深的胳膊伤口深露白骨,他却是觉不出疼一样,只轻挑着眉头。
漫长的对视。
众人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阿云,他左右不过一死,你跟他啰嗦什么!”说话的是羽国青藏大将军,“只不过死法不一样,我知道你恨他,想留着他好好折磨。”
云幕深没有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叶篱。
其余小番国的首领纷纷应喝,他们之前一直以为云幕深在叶篱身边伺候这些时日,卑躬屈微,心里有怨,加之血海深仇,想留他一口气慢慢凌辱报复,但眼下的情况明显跟他们以为的大相径庭,这根本不仅仅是恨了。
他们怕云幕深色令智昏,
分不清形势,你一言我一语,意思明确,叶篱自己不抹脖子,他们也要杀之以除后患。
随着殿堂里的指责不满声越来越多,尉然心里不免担忧,再这样下去云幕深恐是会动摇。
但人似乎屏蔽了所有的声音,看着叶篱的眼神忽明忽暗,纹丝不动的和他僵持着。
说归说,抽刀归抽刀,云幕深不发话到底没有人真的敢碰叶篱。云幕深是个杀人不眼的疯子,他们没有冒险的必要。
最终,云幕深夺下叶篱手中的刀,指尖在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吩咐:“你们下去吧。”
众人:“云幕深,你要做什么?!”
“你真疯了!!”
“当初可是你游说我们一起围攻澜桑的,现在自己先打退堂鼓了吗?!”
“别让我说第二遍,出去!”云幕深语气陡然森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毫不客气的扫向众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逼宫逼到这个份上了,谁愿意功亏一篑,怕总归怕的,云幕深是强是可怖,但撤离,放弃继续围攻,不可能。
叶篱霎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很简单,杀了这个男人,云幕深就能回归正途。
尉然察觉到形势越来越危机,开始思索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行吧,也没什么要避开你们的。”叶篱突然张口,打破了僵局。
云幕深周身冷意更重了一些,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心里料定主意,他再胡言乱语,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立刻杀了李公公,杀了尉然,杀了桦蓉和赤渊……说什么不会再受他威胁,呵,当真吗?叶篱这副优柔寡断的性格,他如何拿捏不住。
叶篱仿佛看中了他的心思,面色暗沉,转过身子,看向众人,大声道:“诸位,我今天过来的确是和你们谈判的。”
谈判,众人面面相觑,他真有谈判的筹码?
叶篱接下尉然手里撕下的衣料,系在脖子上,暂时止住脖子里的刀口,面容严肃:“对,谈判。”
“哈哈哈哈哈,可笑!”青藏大将军嘲讽大笑。
叶篱反应平静,等周遭彻底安静下来,逐字清晰道:“我相信诸位其实并不喜欢战争吧?”
一句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没有人不渴望和平。
“你们支持云幕深谋反,并不是担忧澜桑日益强大,而是怕赤渊帝再次挑动战争吧?”
强大只会滋生野心,赤渊帝表面主张和平,其实一直在压迫各番国,伺机发动战争统一中原,叶篱看出这一点时,再一次嘲笑了自己的天真。
而现在,澜桑终于遭到反噬,这些人在云幕深的带动下迅速扭成一股强有力的绳索,用他从前灭掉鲛人一族的方法同样毁灭掉他。
“父皇好战,但我热爱和平。”叶篱语气坚韧有力,“比起杀戮,我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澜桑皇室坍陷,边关驻守的还有我澜桑数十万子民和骁勇善战的将士,这场战争一旦真正爆发,只会两败俱伤,你们并讨不到多少好处。”
的确,战争是残酷的,哪怕胜利的曙光已经发生倾斜,但谁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笑到最后。
“我现在可以以澜桑新主的身份给诸位一份承诺”,叶篱看着众人开始产生动摇,继续认真道:“一,割让澜桑三分之二的土地,分予诸番,达到诸国百花齐放的局势,二,解除诸番每年向澜桑缴纳税贡的条令,三——”他看向云幕深,“帮助鲛人族重建海域。”
云幕深漠然的脸上出现松动,猛的抬眸看向叶篱,诸番首领也一同齐刷刷的把目光聚集在叶篱身上。
“四,签署百年休战书,澜桑自吾起三代君主不得发动任何以侵略为目的的战争。”
众人的目光从质疑,不可思议,慢慢转为震惊。
泱泱大国,自己定下这么一条条堪称丧权辱国的协议,远远超出众人的预想。
大殿顿时鸦雀无声,好半天,有人提出疑问:“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的话?”
很好,提到点子上了,尉然上前一步,跟叶篱肩并着肩,彼此对视一眼。
“这简单”,尉然高举手里的一枚翻龙玉璧,“赤渊帝传位玉璧在此,自今日起,澜桑大皇子叶篱即将登上新主之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语毕,单膝着地,双手平铺,把玉璧呈给叶篱。
大殿内外一阵哗然。
叶篱朝尉然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接过他手里的翻龙玉璧,高声询问:“诸位还有异议吗?”
云幕深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眼睛里的寒意越聚越重,始终保持沉默。
噪杂声随后响起,大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隐匿在其中,眼睛一直盯着御台之上的尉然身上,危险又愤怒。
滔天的嫉恨从男人心口疯狂滋长,他邪气的勾了勾嘴角,利索转身离去。
尉然正专注着帮叶篱应付接下来的事情,根本没有注意方才投注在自己身上的阴鸷目光。
传位玉璧是888半个时辰前从赤渊书房里搜寻出来的,尉然早早等待时机拿出。
不消一会儿,大殿内人潮散尽,只留有云幕深,青藏大将军,和诸番首领,他们个个神情肃穆,开始了长达一天两夜的和平谈判。
在这期间,云幕深除了在商榷成型的协议书上按上手印外,再没有其他表现。
唯一持反对意见的青藏大将军看出他的异样,想拉他做盟友,被云幕深直接忽视掉。
青藏大将军怒不可遏,呵斥云幕深妇人之仁:“他的那些条例对你有什么好处!竟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蚌蟹臭虫占尽便宜!”
此话不假,小番国们揭竿起义实为自保,但谁又能确定羽国称霸后他们就能安居乐业,永享太平,澜桑这样做何止是在给自己找退路。
而发动战争就不一样了,最大受益者只会是羽国,但云幕深居然同意签下那张破协议书,放弃报仇,实在愚蠢!
云幕深冷冷的警告他:“我自有定夺,你最好不要乱来。”
青藏大奖军眼睛一亮,以为他还有其他计策,刚要询问就被他带着杀意的眼神吓住,闭上了嘴巴。
那天晚上,所有军队撤离澜桑,叶篱站在空寂肃萧的皇城上,看着被乌云遮掩的漆黑天空,爱啊恨啊怒啊不舍啊全都陨灭在心头。
隔日,澜桑第一百三十七任君主叶篱继位,改国号为大平,给澜桑独霸中原的局势划上了一个不算光彩却最完好无缺的休止符。
一个月后,新主派出三万精兵,数千车粮浩浩荡荡的赶往海域,协助海域君王重建家园。
年轻冷俊的海域君王等侯在宫殿外,看着为首坐在汗血白马上的清秀男人,微微颔首:“尉将军,好久不见。”
尉然纵身跳下马背,对着云幕深清浅一笑,云幕深不再言语,掏出一颗避水珠,投入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
顷刻间,海水朝两侧飞速聚拢汇集,中间开出一道宽阔的道路。
“尉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云幕深眸光寂静,眼睑下却是一片青黑。
他已经考虑一个多月了,即便知道结果可能并不友善,但还是决定将那些事情和问题一点点剖析清楚,哪怕这样做无异于宣判自己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