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进度如何?”

  “快了,一切准备就绪,就差时间了。”

  “剩下多长时间了。”

  “剩下……”

  干枯者忽然转过头,视线定在希思身上,似乎带着打量,想了想才道。

  “对其他人说还需要三天,实际上只需要一天。”

  “一天。”

  希思在齿间念了一回。

  “你很惊讶吗?”

  干枯者视线转动,眼神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

  在黑教会这么久,回档无数次,希思比谁都清楚,干枯者很信任他这个天赋者,所以从来没有对他放过心。

  监视无处不在,看似只有他一人的地方,全是干枯者的视线。只有当他进入领域时,干枯者才无法窥视更深。

  老狐狸何以形容干枯者的老谋深算。职阶者都是不折不扣的变态狂人,他们一心只有疯狂,世界被他们分为疯狂与疯狂之外,不在乎一切跟疯狂无关的事情。

  “听说你输给了外界的人。”

  干枯者停下脚步。

  黑帘飘动,高大的殿堂鸦雀无声,只有干枯者的淡淡余音。

  他背对着广阔的灰天。

  天上重云密布,就像千万条缓慢游动的鲸鱼,它们的鱼鳞还时不时泛着高光,瑰丽而悚人。

  希思直面话题:“是输了。”

  干枯者定了几秒,笑道:“不要在意,输赢是最无所谓的事情,人类喜欢空造概念,然后被概念支配,我们没有这个必要。”

  “……”希思没说话。

  “总是会有这种事,自从有了输赢的概念,所以开始在意输赢,自从有了金钱的概念,所以开始在意金钱,对错、美丑、生死……人们因为初级的认知本能无知地创造了很多概念,然后泛滥成灾的概念反而成了束缚他们认知的障碍。而我们只要跳出其中,就可以站在远方观望他们,看他们被概念套住,将灿烂美丽的生命浪费在最短暂的人为之伪之中。”

  干枯者难得说了很长的开解。

  虽是在各种方面鄙视人类的疯狂言论,但这里面却也有他们黑教会的独有智性。

  那是属于另一个角度的观察法,是立足于疯狂与混沌的判断。

  正常人无法理解,反而证明了自身的正常。

  然而太可惜了。

  希思很能理解干枯者的意思。

  某种意义上,他比干枯者还要深谙疯狂,因此他的天赋才会表现到那个层次。

  但是……他并不想理解。

  他真的很想自己没有这份理解力,但现在这份“理解力”狠狠地在他与常人斩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你是理解我的人。屠城者。”

  干枯者笑容更深,“我也是理解你的人,我们是生性反人类的人类,注定不会被人类接纳,所以我们要么学会接纳自己,要么创造一个可以接纳自己的世界。”

  这是自私,但谁不自私,如果能让世界都如自己所愿,如果能让自己这种基因变异才可能出现异种存在成为世界主流,为什么要拒绝。

  再者,既然上天不赐予自己共情力,让自己成为人类眼中的反人类存在,那么为什么不顺应上天的意志,彻底地贯彻自己的意志呢。

  干枯者是个自私者。他还发现,这世上全是自私者,只是有时候有人喜欢无私这个概念装饰自己的自私,好让自己戴上伟大的帽子,成就更大的自私。

  希思在回档中听到干枯者这些台词无数次了,每次都是差不多的话,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无论世界如何改变,干枯者的意志始终纹丝不变。

  干枯者在享受亲手创作的疯狂。正如自己享受

  着作品在手中成形一样。

  其实是同类型的自私,差别在于前者的代价是血流成河,后者的代价只是一些材料。

  “仪式就在今晚零时,由你亲手完成最后的环节,大黑母闻到你的血,一定会迫不及待地醒来。无聊的俗事就忘记了,今晚过后,所有人都得死。”干枯者走近一步,拍了拍希思的肩膀,仿佛在安慰他的败退。

  其实那都多久了,干枯者这安慰并不及时。

  希思低头:“我倒不是在意他们,只是……”

  “只是……?”

  “教会内部有人不想我们成功举行仪式。”

  干枯者的视线好像定住了,望得出神,刀一样的目光一秒就能割下你的肉。

  他沉默了半响才道:“愚者是有很多。”

  “未免万一,我还是把他们都杀了吧,今天这么关键,教廷不需要太多人。”

  希思说。

  干枯者摸着下巴,视线投向殿堂之外。

  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建立教会吗。”

  “消磨时间、堆砌耗材、纯属无聊。”

  “正解。你都说中了,我建立教会的原因确实就是这些。不过……”

  干枯者抬眸思考:“组织的存在可以规避一定不确定性。你应该知道,不确定性是最麻烦最可怕的,它的存在杀死了无数的英杰,是无数人焦虑、恐惧的真实原因。现在,黑教会的存在不只不能规避不确定性,反而自己成为了不确定性的源头之一,那么我就会认为,它已经……”他眼神迸发精光,只用唇语道:“不需要存在了。”

  果不其然。

  希思点头,几分钟后转身离开殿堂。

  接着,黑教会历史上最血腥的清洗事件发生,教廷九成以上被血洗,簇拥屠城者的教众都不例外。被清洗的人之中甚至还包括教皇以及几位资历极久的红衣主教。

  屠城者疯了,虽然不只一次有人这么说,但这次还是第一次,黑教会内部的人都一致这么认为。

  屠城者从加入黑教会到今天,几乎天天都在杀人,玩家的死亡按一天几万算,这还只是他单独杀的,只是现在他手上的死亡算到了他们头上而已。

  当天,教廷内部响起的惨叫声外面都能听见,没人逃得了,就连教皇都逃不过这次清算,其自尊让他留在大殿内最后面对屠城者。

  “我们被划为了新时代不需要的人吗。”

  金面的教皇问。

  “是。”

  希思冷冷地回答。

  教皇盯着他,反而笑了。

  “屠城者,我之前啊,以为你无所不能,没血没泪,意志强大。但是今天,我有了新认识。”

  希思顿了顿,好奇问:“什么新认识。”

  “我的眼睛看见你背负了太多你不该背负的东西。你并不自由,你是被强迫的,但那个强迫你的东西,根源在于你。”

  教皇眯着眼,视线极有穿透力。

  “你身上背负着两种强大的命运。”

  “两种命运都在贪婪地向你示好,你站在交叉点上,你是选择者,伟大还是疯狂,你必须要选择。”

  接着,希思结束了教皇的说辞。

  “我只是一个常人,不知道为什么成了这个选择的人。”他低声默念。

  又想起了老艺术家的故事。

  一个偶然成为集体意志的实现者的倒霉蛋的故事。

  随着时间的变化,他的头痛是越来越强烈。

  当清算差不多结束,也已经是傍晚的时间了。

  外界风云变化,教廷内部忙于收尸,人人缄默不敢言。

  偌大的教会,可能就只剩下异端审问局有一些声响。

  蛰伏了一个月的联盟暗中杀入教会时,也没想到情况这么如他们所愿。

  大部分的守备都没了,他们潜入黑教会内部简直如履平地,轻而易举。

  小心一点。说不定会有陷阱。

  这还是他们自己对自己说的,但事实是他们潜入半个小时之久都没有遇到敌人。

  黑教会的防守反击弱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方,甚至有可能防守者已经发现他们了,但是没有那个力气对付他们,反而他们也迟早会死。

  联盟的人当然有些生气,但毕竟在干正事,谁也没有冲动。

  他们按照计划兵分了好几路,一路跑去图书馆等地,一路跑去异端审问局。

  他们要去解救那些被屠城者抓走折磨的同伴。

  这些天以来,他们一想到这些同伴就夜不能寐,以屠城者的残忍,绝对会狠狠地折磨他们的伙伴。

  他们抱着悲怆的心情顺利地闯进异端审问局,发现里面的守卫都消失了,准确的说,是在这之前都死了。

  厉齐等人面面相觑,真的情况的顺利让他们不得不感到害怕。以往屠城者没少这么坑害他们。

  “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可能完成最后的目标了,所以根本不在乎这些事了。”

  龙乐音道。

  “那未免也太不在乎了。”

  洛非鱼撇嘴,“就算快要完成正事了,该对付的也应该是我们这些反抗势力,不是他们自己人吧。”

  苏芬道:“小洛说的没错,黑教会发生的反转只能用失心疯来形容,即使是为了制作陷阱对付我们,也未免付出太多演员了。”

  连红衣主教和教皇都赔上,就算屠城者是个疯子,也根本无法理解。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先把同伴救下来吧,听说干枯者在后山快完成仪式了,疯狂一旦降临,我们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土著人说。

  这话打破了所有的疑惑,他们马上重振心情,火速救下被关押的同伴。

  黑夜降临,教会的广场依然是浓郁的血腥味。

  黑教会教众接二连三地临时反水,连供词都很相似:“我们怕了!”

  他们怕的不是联盟,而是屠城者以及屠城者即将带来的彻底疯狂,所以他们迫不得已,全都选择了反水。

  看啊!黑教会不得人心!就连他们自己人都背叛了他们!

  但是同时,天空的变化却揪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人们抬头,见云层背后巨兽奔腾,黑雾滚滚。

  不好,再不快点,可能就要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