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干枯者笑着提议。后者平淡地应了。

  黑教会祭祀后殿。

  灰黑教服的人整齐排列,鱼鳞般跪伏于殿堂各区。

  殿堂高顶,悬着弦月状的闪烁之物,其形如漩涡,由一点疯狂旋转,向周围散发着无数粒子。

  那纯黑的粒子也叫疯狂粒子,是一种精神物质,唯有视界高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看见它们,现在的希思已经能够看见了,所以他可凭肉眼辨别出人的强弱。一般教众的疯狂粒子跟溪流无异,主教像是川河,而干枯者……他是深不见底的疯狂螺旋,一般人见他有如撞见海啸。

  疯狂粒子还不只体现在人类身上,普通的物质上也有,工艺师手上出来的工艺品上面更是浓密。

  他们无需对工艺品进行多余的鉴定,只需看上面的疯狂粒子,就知道工艺品位于什么层次。

  真是便利,也真是无聊。

  殿堂空旷,大理石不要钱般到处都是,连地砖都是白玉铺就,内部设计奢华到浪费,然并不涉及美感,单纯就是堆砌而已。

  干枯者走在前,脚步踏地有声。走的越深入,后面的教众也就越少,直到面对一张无字巨墙,周围也彻底没了人影。

  巨墙高不见顶,表面粗糙,满是痕迹,一看便知道年代悠久,指不定有几千年历史了。

  巨墙的中心是黄金雕刻的巨型漩涡,它仿佛是天上的异种“太阳”的投影,向外释放烈日强光,令人难以直视,看久了只怕视网膜都会被伤害。

  希思停步,仰头观察漩涡,其中心是黄金色的迷雾,明明是静止的雕塑,你却莫名觉得它在旋转,你越是专心看它,越会觉得旋转的速度在加快,甚至裹挟了周围的事物,要将你吞没,融进无尽疯狂的漩涡。

  漩涡的形,是黑教会认为的疯狂的形,如果疯狂也有“形”的话。

  不过……硬要说的话,希思对于疯狂的认识也近乎“漩涡”。

  它是原始的、混沌的、充满着各种野蛮的冲动,但又不限于此,有时……它还是神圣的,高高在上,难以辨识。

  因此,他们崇拜疯狂对希思来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世界的疯狂总是表现为未知、不确定性、永续的熵增。

  因此人们恐惧疯狂,具体也表现为恐惧未知、害怕不确定性。

  人们的温柔乡是秩序的、充满稳定性的乐园。

  若世界日变万化,每分每秒皆有撼动理智的大变,常人又如何能接受?精神上的焦虑、抑郁、恐惧,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也许正是这种时候,精神的稳定性……理性才格外重要。

  现今的世界正仿佛测试着人类这一物种的精神稳定性,不稳者易陷疯狂,而稳定者……也未必能完全规避疯狂,只是程度、时遇的问题。

  “你看到了什么。”

  干枯者忽然发问,然后面向巨墙举起了双手,闭着双目,仿佛在感受着天地共鸣。

  希思沉默了几秒,回答:“名为疯狂的漩涡,这里是通道,是入口,通往你们所说的大黑母。”

  干枯者:“大黑母是一个隐喻,她也可以是我们的疯狂之母,所有人类的母亲。所有生命的诞生都是随即的、偶然的、疯狂的,我们顺从这个规律诞生,顺从着这唯一的必然性,很多人以为信仰疯狂就是彻底疯魔,其实不然,我们头顶都悬着一线必然性,那个必然性也叫做理性,一线犹在,外界全是疯狂又何妨,当然,我们还有自由,切断那一线的自由,而最终嘛,我们肯定要切断那一线,只是在此之前,我们要先让世界充满疯狂。”

  其实就是铺垫,黑教会要做完一切的铺垫,然后拥抱最后的疯

  狂。

  他们目的单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无论人类文明的多余规范,因此相对人类文明来说,他们的行径是疯狂。

  疯与不疯,只是相对来说的。至少那种失了智的可笑姿态,绝不是干枯者追求的疯狂。

  干枯者又说:“这里是鉴别地。你走过来,把手放在这块石盘上,也许会有点痛,因为要通过血液吸收你一些精神力,不要紧张,只是简单地试一试而已。”

  说时,他扭头看向希思,又道:“这是在鉴别你与原始之疯狂——大黑母的亲近度。”

  希思:“亲近度高低反映什么。”

  干枯者摸着下巴:“召唤大黑母的难易度,本质上我们的精神力都是从大黑母借来的借力,与大黑母越亲近,能借来的力量就越多。”

  希思想了想,仿佛在消化干枯者这段情报。

  “噩梦世界没有太多规律,很多人都关心自身实力的强弱,想尽方法提升实力,但所谓实力……本质就是容器的大小、和借力的多少的问题。”

  干枯者言简意赅,几句话就透露了众多玩家摸索了好几年都摸索不到的规律。

  前者是容量问题可以后天扩容,后者是与大黑母的亲近度问题,属于先天决定,跟人的悟性有很大关系。

  两者加起来,便是一个人的实力表现。

  干枯者这两方面在噩梦世界都登峰造极,即使在职阶者中都无人能跟他匹敌,他之所以能在黑教会横走而无所畏惧,不是因为地位,仅仅是因为实力。

  同时,在他的庇护下,黑教会任何人都不敢动屠城者。即使屠城者的天赋兑现还要过一段时日。

  “我知道。”

  希思径直走到石盘前。

  石盘面积广大,上面雕刻着宇宙星河,他的面前是个带着手印的凹槽。他将手放进凹槽,干枯者眼神荡起一阵波澜,殿堂内忽然焕发生机,无数的灯火点燃,殿堂外更是烈火熊熊。

  此时众主教意识到了事情的变化。

  “……干枯者带屠城者去做测试了吗?”

  “这是最有权威的天赋测试啊,也许是之前有人质疑干枯者的眼光,所以干枯者让屠城者证明给我们看了。”

  主教们不禁议论,主殿随即人声聒噪。

  众人之上的教皇面色发黑,不满几乎写在了脸上。

  “干枯者之前空口鉴定屠城者的天赋千年一遇,谁知道是真是假,这次指不定反而是原形毕露,将会证明屠城者的天赋不过如此。”

  有人不怕死地说。

  他这话说的,好像很高兴看见干枯者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黑教会的教众苦干枯者已久。

  尤其是完全不□□枯者理睬的现任教皇。

  教皇只是不说而已,实际上他绝对比任何人都希望干枯者死,或者所有的职阶者都该死一死,以免碍着他的权威统治。

  “大黑母的心情忽好忽坏,鉴定可不会完全客观,干枯者这番大张旗鼓,只怕贻笑大方。”

  注意到教皇的脸色,有人献媚道。

  教皇冷笑一声,金黄的面孔如若雕刻,稍弯一弯眼角就会掉落金粉。

  现任教皇是百年难遇的天赋者,当初作为外来者加入黑教会时,引起了噩梦世界一阵轰动,人人都认为他将是黑教会的未来之星,而后来他也确实成为了。一百年来为黑教会不知做了多少贡献,可是职阶者们都未曾搭理过他,干枯者更是当他不存在,爱怎么杀人就怎么杀人,视黑教会如无人之地,肆意践踏他作为教皇的权威。

  未免……太出格了。

  而现在又多了个更出格的屠城者,实在叫人忍无可忍。再高的天赋,也不能忍他肆无忌惮地虐杀教众!这伤害到了

  教皇的权威!

  就在众人还在揣摩教皇脸色时,事情的发展超乎了他们预料。

  原本天赋鉴定再长也只用1分钟左右,但是鉴定殿却燃烧了3分钟!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忽然发觉事情不对劲,转身一看才发现天际光景大变,鉴定殿的上方赫然出现了一只巨大无匹的大漩涡。

  这是怎么了?

  鉴定殿内,凹槽底下射出的刺贯穿了希思的手掌和五指,几乎将他的手钉在了凹槽里面,且不断地吸走他的血。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显出不健康的苍白,眉头微锁。

  干枯者起初还平等的眼神逐渐变化,激动、兴奋……到逐渐的癫狂。

  原本平坦的巨墙逐渐浮现痕迹,是无数无数的漩涡,漩涡之中仍然裹挟着漩涡,好像人格之中还挤着一个人格,人脸下面还有无数的人脸。

  到底是怎么了。希思埋头,没看见巨墙的异变。

  他并不知道。墙面的变化显示着天赋的评级变化。

  普通教众不能让墙面发生变化,主教可以稍微让墙面出现点东西,而这之后就复杂了。现任教皇百年难遇的天赋便是让墙面出现了一只漩涡,当时黑教会众震撼不已,已经直呼他是下任教皇的不二人选。

  然而,在屠城者面前,这墙都好像疯了,漩涡层出不穷,暴雨击打海面一般,涟漪形的漩涡荡漾不止,它们是动态的、无止境的、有种震撼人心的美丽。

  这说明了什么?

  黑教会历史上可曾有过这种鉴定反应?

  干枯者看直了眼。

  殿堂外的教众更是如临神圣,血液战栗。

  屠城者还是人吗?他若是人,为何能承载这个量级的疯狂?

  那已经快是一个世界的量级了啊。

  就连职阶者都要望尘莫及了。

  包括干枯者在内,黑教会所有人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天赋下,屠城者还能不疯?

  又或者,他是不是已经疯了?只是疯到极致,反而表现成了理性?

  众人惊疑之时,屠城者出乎意外地抽出了手,转身看向干枯者。

  “可以了吗。”

  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