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侍从送了疗伤的汤药进来。
秦无咎接过托盘, 侍从便退了出去。
秦无咎将药碗递到江眠面前,示意他喝掉。
江眠指指自己:“给我的?”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情况会跟秦无咎倒过来,这次换小师叔盯着他喝药。
洁白的瓷碗中盛着漆黑的药汁, 光是这么看着,江眠就感到舌根处弥漫出一股苦涩的味道。但这伤药确实对他的伤有好处, 他想到秦无咎之前面不改色喝药画面, 捏着鼻子,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他本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然而放下药碗, 口中弥漫的味道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忍不住想干呕。
这什么药, 好苦好苦。
秦无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紧接着江眠感觉到口中被塞了一块蜜糖。
江眠含了糖, 又高兴起来,他瞧着秦无咎, 忍不住再次问道:“小师叔,你真的没有恢复记忆?”
秦无咎嗜甜, 所以江眠经常备着蜜饯和糖, 平时可以当零嘴,喝药的时候还可以用来冲淡药的苦味。
秦无咎看了江眠一眼,没有回答, 只起身将药碗放回到托盘上,起身说:“你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直到秦无咎的身影消失在房间中, 江眠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小师叔好像是……生气了?
不能吧。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没说错话啊, 就在此时,房门外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是林慕。
林慕被侍从拦在外面,大声道:“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跟江眠是过命的兄弟,生死之交。我担心他看看怎么了……”
江眠打开房门,门外的吵闹声倏地一静,林慕眼睛一亮,冲江眠挥手打招呼。
江眠冲门外的看守道:“让他进来。”
侍从迟疑之际,林慕已经冲了过去,江眠被他撞得朝房门退去,紧接着,“砰”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了。
房间内,林慕拉着江眠的手臂查看他的情况,确定江眠没事后,才长出一口气,他冲江眠比了比手指:“两天,你昏睡了整整两天,担心死我了。”
说完,他在桌前坐了下来,有些委屈地说:“你师叔还不让我来看你。”
江眠给林慕倒了杯茶,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该是把他送下山了才是。
林慕哼了声,将随身携带的江眠的佩剑还给他。剑刃见到主人,自动化为金环套在了江眠的手腕上。
两天前,林慕确实被江眠送下山了,可他顽强地又爬了回来。
结果刚到山顶,差点被秦无咎和朔风交战的浩荡剑气吹飞下去。等到战斗结束,林慕心底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山巅乱糟糟的一片,还好这些人知道林慕跟江眠,秦无咎是一起的,没有将他擒住,而是奉为客人接待。
这两日,林慕并未受到苛待,只是日子过的不是很舒心。秦无咎不让他见江眠,林慕很生气,却也没有办法。
说完自己的遭遇,林慕开始算账,控诉江眠的行为是小瞧他。
江眠安抚道:“我是确定不会有事才送你走的。”
林慕不买账:“确定没事你送我走干嘛?”
“你确定……要听答案吗?”江眠迟疑地问。
林慕瞪着他,江眠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退到安全距离后才道:“是这样,真动起手来小师叔会护着我,你在这里可能会被误伤。”
林慕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大口狗粮,指着江眠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挫败地往桌子上一趴。
算了,他懒得跟陷入爱河,失了智的人生气。
确定林慕不会冲上来跟自己拼命,江眠才挪了回去,他询问外面的情况。
林慕虽然被困在山上,行动受限,但是山上包括对面缀云峰的动向他还是随时留意的。
在江眠昏迷的这两天里,发生了许多事。比如说秦无咎抓了周佑,如今就关在水牢之中。
江眠意外:“周佑被抓了?”
林慕点头,朔风虽然身死,可是秦无咎接替了朔风的位置,成为了新的魔主。
同时仙门的人发现,朔风所在的这个世界正在试图侵入进来,等到两个世界彻底融合,届时生存资源就会遭到争抢,到时必是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
“虽然秦宽不干人事,可你小师叔到底都算是云影宗的人,发生这样的事,必然要云影宗出面解决。”林慕说:“周佑主动请缨前来,希望能够劝说秦无咎同意合作,可惜你小师叔不买账。”
不仅不买账,还把人抓了起来。
说话间,两人感受到外面传来的灵力波动,似乎有人动手,且人数不少。
林慕道:“看来是又打起来了。”
“你等我一下。”江眠说着回到床边,快速穿上衣物鞋袜,同林慕一起出了门。
实在来不及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摸索,江眠直接召出飞剑,城中守卫都知道他,并不加以阻拦。两人一路飞出城门,就见门前的空地前仙门与魔族弟子互相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双方互相谩骂,最后各出了一名弟子交手。
一袭黑衣的秦无咎站在人群之前,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在这个世界,秦无咎如今不过十七岁,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却是气势凛然,仿佛一并出鞘的利剑。
江眠关注着不远处的战斗情况,最终魔族弟子一声暴喝,仙门弟子狼狈后退,若非中途被人稳稳接住,怕是要摔入人群中。
接住那名弟子的正是秦宽,他将人安置在一旁,上前看着秦无咎道:“我再问你一遍,可愿降服?”
躲在角落的林慕拉着江眠的袖子朝外窥探着,闻言拧眉说:“这个姓秦的是不是有病?都知道儿子是被冤枉的了,不好好道歉想办法弥补,现在搞这一出?显着他了是不是?”
江眠不语,紧张的注视着不远处的父子二人。
秦无咎神情漠然,一语不发,显然是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好。”没有等到回答,秦宽只当是秦无咎拒绝了,他冷笑道:“当初的占卜果真不错,你确实会给云影宗带来不祥,我只恨当初还是心软。”
言毕,他抽出随身的佩剑,抬手利落且就无情地斩断衣袖,冷声道:“皇天后土在上,今日你我便断绝父子关系,日后战场上相见,你死我活,不必留情。”
躲在一旁的江眠忍不住心脏一痛,下意识看向秦无咎。他身边的林慕已经骂了起来,天底下就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人,真是什么人都能当爹。
江眠没有理会林慕的怒骂,只看着秦无咎。
秦无咎的神情如常,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无动于衷,可江眠知道并非如此。
相处的越久,他越了解对方,秦无咎看似对秦父满不在乎,但其实并不是这样。他明明可以随时恢复修为,却甘愿被囚困这么多年,他完全有能力脱离那个地方,可是他没有。
他不哭不闹,安静地等待着,其实是盼着有朝一日,秦宽夫妇能去接他。然而秦宽此刻的作为显然是断绝了秦无咎心底对亲情的渴望,往他心口插了一把刀。
秦无咎看似平静,垂落在身侧微微收紧的手指却暴露了心底的情感。他再次,被无情的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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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弟子此次在雾夕山上,仍是没有讨到什么好处,狼狈退去。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江眠看着对面的缀云峰又看看身处的雾夕山,两边的世界仿佛被定格住了。那边是晴天朗日,而他们所在之地,仿佛是永夜。
如今系统在暗,他们在明,不明再拖下去了,江眠呼叫林霁:“我要见康宁一面。”
林霁还记得之前的承诺,说道:“可以,不过需要你们去见他,我会告知你们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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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是个行动派,但是顾虑到秦无咎此刻的心情,稍稍有些犹豫。
最终他拖着伤体进了厨房,下属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劝阻不住,最后报告给了秦无咎。
秦无咎亲自到场抓人,把江眠从厨房抱了出去。
看似伤势严重,其实还没虚弱到那份上的江眠窝在秦无咎怀中,双手捂脸,深觉丢人。
直到进入房中,他才从秦无咎怀中跳了下来,却因不小心拉扯到伤口,而疼的龇牙咧嘴。
缓了一会儿,江眠总算好过来,他眼珠乱转,想着要如何开口。
秦无咎却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道:“你有话跟我说?”
江眠瞧着秦无咎心情好像还不错,也知道自己刚刚出去肯定被他察觉了,但秦无咎不主动提起,他也装傻,只当不知秦宽做的蠢事,他提起康宁。
江眠对秦无咎从来都是坦诚的,将自己的猜测全盘托出,最后他说道:“这个康宁十分重要,而且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咱们见了他就能解开所有的谜题,小师叔,你跟我一起去吧。”
江眠信心满满,觉得胜利就在眼前,却不想秦无咎拒绝了。
“为什么?”江眠不解。
“你还记得为什么来到这里吗?”秦无咎忽然问。
“啊?”江眠道:“我是来……”
秦无咎平静地接下去:“你是来救他的,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包括见康宁,都是为了找回他。”
江眠懵了,许久才意识到秦无咎说的这个“他”是指谁。
江眠眼底俱是茫然:“可是,那都是你啊。”
秦无咎淡淡哦了一声,问:“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会看我一眼?”
“我当然……”
不对,这个问题太奇怪了。
在江眠眼中,秦无咎不管怎么样,都是他的小师叔,这个世界也好,之前他们经历的那些世界也好,有没有记忆,秦无咎都是秦无咎。
江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看着秦无咎。
他很快意识到,秦无咎有着很重要的心病。
现在的秦无咎不过是名十七岁的少年,他没有记忆,不记得之前那些世界的经历和磨砺,他看似强大、冰冷,可到底是少年心性。他虽被世界苛责对待,可是心底依然期待着温情。
秦宽今日的所作所为彻底断绝了他对亲情的期盼,现在的秦无咎比任何人都更加期待认可,陪伴还有爱。
突然出现在身边,满眼都是他的江眠成为了他唯一的救赎。他希望江眠可以永远看着他,爱着他,他更希望江眠的这份偏爱是因为他本身,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人。
就算是曾经的他,也不可以。
现在的秦无咎显然把之前的自己,当成了竞争对手。
他在吃醋,防备,甚至是……恐惧。
想清楚这一点后,江眠忍不住心疼起来。他笑起来:“小师叔在说什么,我当然最喜欢现在的你。小师叔说不见那就不见吧,咱们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挺好的,很快乐。”
秦无咎哦了声,扬眉问:“不会是想背着我偷偷去见他吧?”
江眠一窒,不得不说,就算没有记忆,小师叔还是很了解他的,但这种事绝对不能承认。他笑道:“怎么会,我最听小师叔的话了,小师叔不同意的事情,我肯定不做。”
秦无咎深深地看他一眼:“记住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