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咸鱼魔尊,在线救人[穿书]>第一百八十八章 忆旧游(七)

  “谢谢你,程渺。”

  程渺再遇见封霄阳的时候,是自那魔宫中逃脱而出的第三月。

  那在魔人控制下成了茧的锁链变成了他的最后一层防护,居然是在乱飞的术法和战场之中将他全须全尾的保了下来,甚至还送到了魔界边界去。

  程渺醒来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望着自己手上那如灰土般消散而去的锁链时,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是个怎样的心情。

  封霄阳到底是救了他一命。

  不,甚至还不止这些——无论是玉生胎,还是炉鼎之体,都是于他人而言珍稀至极的东西。

  那个魔人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人好,索性将自己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一股脑都给了出去。

  他伤他辱他,偏偏又在最后流露出了几分真情,确实如他所言一般,将那些东西尽数奉还了。

  可他到底还是魔人,还是那个手下有着万千杀孽的魔尊,还是那个挑起仙魔大战的罪人。

  他程渺再昏头,也不会昏到怜惜这样一个孽障。

  程渺如是想着,极力忽略心底那挥之不去的一丝犹豫。

  他运气不错,在被送到边界的第七日等到了一个背着重剑的少年,身旁跟着一位穿着异族衣装的少女,肩头还趴着一条白色的小蛇。

  少年只远远扫了他一眼便要走,少女却是在望见他的面容后眼前一亮,在一番死缠烂打之后,少女终于眉开眼笑、一蹦一跳的到了他的面前,不顾身后少年的黑脸,一把拉起他的手:“小哥自己一个人走?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呀?”

  程渺被她的自来熟弄得有些茫然,下意识不留痕迹的避开少女的手,犹豫半晌,还是点了头。

  他如今修为尚未修复,只身一人行走在魔界边缘,还不知会出上什么岔子。

  这二人他看着脸生,那少女肩上的小蛇他倒还是认识的,是某个隐世宗门中历代相传的灵兽。想来有如此灵兽相伴,若是碰上了危险,安全度也能提高不少。

  “诶?”少女眨着眼睛,像是有些意外的样子,“小哥不会说话吗?”

  程渺点了点头,算作默认。

  他虽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可毕竟许久未曾练习,说出一句连贯的话都艰难,装作哑巴,正好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少女面上露出一丝可惜之色,旋即又很快消失,相当自来熟的引着他跟上了少年,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像只小百灵鸟,不过半个时辰,就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与少年的境况说了个干净。

  少年名叫李致典,凡间出身,是遇上了道大机缘才侥幸来到魔界,而少女则是蛊宗出身,名为云雾遥,此番前来,是要寻她那几年前进入魔界后便杳无音讯的胞兄。两人已在魔界边界呆了数月,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又见魔界有了些内乱的苗头,遂打算调转方向,回到修真界去接收少年那一道机缘。

  程渺听到此处,不由得皱了眉,在少女为他准备的字板上写下疑问:两界不是正处于战火之中么?怎会容许你二人出来历练?

  云雾遥噗嗤一笑:“小哥你这是哪个年代的消息?大战早在十年前就停啦,魔尊把那个冷冰冰的仙尊关进了魔宫,就再也没有出来挑起什么事过,据说两界连停战协议都签了呢。小哥你看起来呆呆的,怎么消息也这么不及时?”

  大战停了?

  封霄阳对程渺用过术法,将他那张脸掩饰了七分,霜落也掩了灵光,虽瞧起来仍是个俊朗剑修,却没了曾经的绝色。

  他听的怔住,心中猛地一空,只觉得自己过往那许多的怨恨都没了源头,在胸腔中突突乱窜,涨的生疼。

  那魔人为何从未对他说过这些?

  程渺心中一时百味杂□□寻了个借口将云雾遥打发了,却没漏看李致典在听到少女话音时脸上一瞬掠过的思索之色,微微皱了眉。

  这少年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等到了修真界,一定要寻个机会避开他。

  可到了修真界后,又该到何方去呢?

  两界早已停战,他这个虚怀剑尊也就剩了当吉祥物的价值。况且又是经脉碎裂、修为全无,偏偏占着个魔尊道侣的名头,在三生石上刻过名号。虚怀剑尊的名声早已坏透了,只怕他那虚怀宗,也不一定会再要他。

  程渺从来不曾忘记,八年前结契大典时,他师父闻鹤才那张凉薄至极的脸,以及那句“从此你与虚怀宗再无瓜葛”的话。

  天下之大,竟是没有一个他能去的地方。

  他分明是从镣铐中挣脱出来,却好像是只被剪断了绳的风筝,飘飘荡荡的不知该去向何处。

  程渺决定暂时不去想。

  云雾遥是个自来熟且心软的,一路边走边逛,半捡半救的帮了不少小精怪,也让程渺第一次见识到了蛊宗那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精妙医术。

  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好,便也没有像李致典一样出言劝阻,直到某一天,云雾遥在赶路途中途经的一片辽阔草原边上,捡到了一个遍体鳞伤、血迹斑斑的人。

  那人伤的很重,两条腿自膝盖以下都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左手碎的只剩了几根白骨,用辨不出颜色的布条绑上了块断的看不出模样的金属,身躯上满是凶险至极的伤口,唯有右手还算完好,紧紧攥着按在胸前,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蜷缩的姿态,似乎在护着什么宝贵的东西。

  即便伤成了这个样子,他还是在云雾遥走近的瞬间,下意识的举起了左臂,勉力发出一道已经微不足道的刀芒,而后被云雾遥毫不留情的敲晕过去。

  程渺本是想要过去帮忙的,却在看见那道熟悉无比的微弱刀芒后僵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再次遇见封霄阳。

  凶险至极、望而生畏的伤痕几乎遍布了封霄阳周身,云雾遥一边医一边抽气,待到将封霄阳收拾出个大概的模样,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不少,有些无奈的碎碎念:“怎么能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呢?明明是绝代……”

  最后两个字被她自动消了音,却没有逃过程渺与李致典的耳朵,程渺在眨眼的间隙中瞥了一眼李致典的面色,正巧捕捉到那一瞬的兴味与深深的忌惮,顿时心中一个咯噔。

  封霄阳终于是被从一团血污布条中收拾出了些人样,却显得更不像个活物了。

  他瞎了一双眼,断了两条腿,已然看不出任何与曾经那个狂妄魔尊的相似点,仅剩的右手里在昏迷中死死攥着,云雾遥使了全身力气,也没能掏出他那手里的东西,索性不再去管。

  云雾遥虽喜欢捡人喜欢医人,却不是个喜欢照顾人的,确认了封霄阳的状况已然稳定后便将他推给了李致典照料,李致典与程渺对视一眼,相当干脆的将这份责任再次拱手让了人。

  程渺站在门前犹豫了半晌,而后果断坚决的走了人,三天后云雾遥路过小院,发觉自己好不容易救好的人被饿的气息奄奄、有了出气没进气,勃然大怒,强压着程渺进了门,义正言辞的告诉他,若是再这样蛇蝎心肠,便不再与他一起同行。

  此处距离修真界尚有一段路程,程渺的丹田还在重新构建当中,如今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只得遂了云雾遥的意,不大情愿的照料起封霄阳来,勉强维持在个让他不至于饿死的地步。

  他照顾的相当敷衍,封霄阳却像是石缝中的一丝青草,只要有一滴露水便能扎根抽芽,竟是在程渺这种缩衣减食、恨不得他马上断气的“照料”中相当顽强的一日日好了起来。

  程渺有些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魔人的生命力坚韧的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只要少自己作死都能活过来,何必需要他的照顾。

  李致典与云雾遥在边界的一座小城落了脚,说是要收拾一些情报再做打算,程渺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有些莫名的烦躁挥之不去。

  第七日的时候,封霄阳便有了些动静;第二十一日的时候,封霄阳躺在床上,感受着程渺不甚温柔的照料,忽的出了声:“你是谁?”

  声音沙的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遍,哑的像是鸭子叫。

  程渺的手顿了下,伸出手来在他仍然握紧的右手背上写:路人。

  “好一个路人。”封霄阳似乎是想笑的,却被抑制不住的咳嗽打断,再接上自己的话时,本就毫无生气的声音里更是没了多少活人气,“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程渺皱着眉写:不是我救的,有人看你可怜把你就回来了,我代为照料。

  魔人低低嗯了声,听起来像是笑,却又疲惫苍凉的厉害。

  他的眼睛已然全瞎了,躺在榻上下意识寻找着阳光的方向,最终找到了床边的火盆,下意识抬手挡了下自以为的阳光,低声问:“几时了?”

  子时。

  封霄阳便不再说话。

  程渺望着他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苦涩的新奇。

  这个魔人在他面前永远是活蹦乱跳、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作妖的,他还真从来没见过封霄阳如此狼狈、奄奄一息的模样。

  却也并没有料想中的那么快意。

  李致典与云雾遥出了门,却是许久未归,程渺在院落中等了三日,终是忍不住出门询问,便得知了一个二人一同被卷入秘境、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的消息,与云雾遥提前留下的、装满了灵石银钱的乾坤袋。

  程渺带着乾坤袋回到院中,望着已经能慢慢坐起身来的封霄阳,迟疑半晌,决定再等待一段时间。

  又过了半月,二人依旧音信全无,封霄阳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多半,甚至会在不经意间不受控制的散发出信香来。程渺终于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被推到了他逃避了半月、必须要做出的那个选择面前来。

  他做出决定的那天,是一个相当明媚的春日,桃花长得满山遍野,一片耀眼的水红。

  程渺把封霄阳背在背上,有些艰难的向着山林进发。

  如今的封霄阳并不重,程渺的身体却也不比从前,走几步便要喘,封霄阳便在他停下的间隙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程渺把额前的汗擦了,在他绕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上写:他们说要去前面会合。

  封霄阳将下巴垫在他肩头,低低笑了下:“好,哑巴公子。”

  两人在山林中艰难前行,封霄阳似是觉得有些太过冷清,忽的又出了声:“你想听我讲个故事么?”

  程渺忙着清除前路上的障碍,又要装出一副哑巴样,自然没法答他,便留着封霄阳一个人自娱自乐。

  “从前有个傻子,喜欢上了一个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人,用了百般心思终于是求了来,傻子满心欢喜,决定一定要好好待他。”

  封霄阳咳嗽几声,低笑道:“然后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爱,也不知道什么叫‘好好待’,却是知道怕,就更不愿意放那个人走,怕的疯癫了。”

  “后来这个傻子有一天要死了,终于脑子清醒了些,决定放走那个可怜的人。”他有些自嘲的轻哼了声,“那个人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不喜欢他罢了。”

  程渺用沉默作答。

  封霄阳却好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的继续了下去:“这个故事不太好对吧?没关系,我再给你讲一个。”

  “从前有个疯子,他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东西,于是就一直为了想起那件东西努力活着,不停的去他以为的、可能有自己忘记的东西的地方寻找。”

  “他不记得自己忘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那东西于他而言非常重要,却怎么找也找不见,还落了一身的伤疤。”

  “他最后决定忘记。可忘川水效力太差,孟婆汤分量太轻,他怎么都忘不掉,最后索性选择了化骨池。化骨池销魂化骨,这个疯子在里面待了九九八十一日,周身的骨肉伤痕全部化了个干净,只留下眼下一道伤痕,怎么也消不掉。”

  “疯子抓了个仙人来,得知自己斩过情丝,却从来不记得自己哪里有过这样一段情,便索性化了魔纹,将那整道伤痕遮了。”

  “魔纹浮现的瞬间,疯子觉得心头一重又一轻,明明没有什么变化,他却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一直陪伴着自己的东西,终于失望、终于无望,终于离开了自己。”

  “他直到很多年后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魔人的笑声很哑,“原来他自以为丢掉的东西,从来就等在他的身边。”

  “疯子去找了,又像从前一样拼了一身的伤、滚了满身的泥,却只找到了零星几点那东西存在的痕迹,与几片留存的遗物。”

  “他却看不见那东西的样子,只能靠摸索确认它的模样。”

  程渺微微垂了眸,看见封霄阳那只始终紧攥着的手缓缓松开了些,露出一枚满是裂痕、已经不会发出响声的铃铛。

  似乎是铜的。

  封霄阳慢慢悠悠晃着手,似乎想听听那铜铃的响声,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颇觉无趣,便又在山林虫鸣中开了口:“这个故事听来也很不好对不对?我再给你讲最后一个。”

  “这最后一个故事啊,是一个瞎子的。”

  “瞎子从前有一个喜欢的人,后来那个人死了,但是瞎子一直不知道,一直在世界上找那个自己喜欢的人。”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修士,瞎子偷偷摸过,那个修士和自己喜欢的人,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可那怎么可能呢?’这个瞎子想,‘世界上怎么会存在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瞎子喜欢的人是个凡人,修士却是个修士,他们哪怕是长得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关系。”

  “可是瞎子不信邪,瞎子决定跟在修士身边,搞清楚他为什么长了这样的一张脸。”

  “瞎子花了几十年,终于确认了——修士不是凡人的转世,更不可能与凡人有任何的交集。”

  “瞎子的几十年白花了,所以他开始没有原因的痛恨那个修士,恨他为什么和自己的爱人长得那么像,恨他为什么就可以好好的活在世上,恨自己为什么找不到自己的爱人。”

  “他把那个修士囚禁起来,打断腿、割下舌、剜去眼,连魂魄都想拉出来折磨一遭,后来玩够了,便把那个可怜的修士放走了。”

  “后来这个瞎子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能看清楚自己的爱人和那个修士。他终于清楚了,也终于疯魔了。”

  “原来他的爱人,是修士沉睡中离体而出、浑浑噩噩,不知为何去了凡间投胎的魂魄。”

  “原来他一直以来痛恨的、折磨的,乃至于憎恶的,居然是自己的爱人。”

  “他也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始终不觉得那个修士便是自己的爱人。”

  “因为他的爱人,是这个瞎子自己杀死的。”

  封霄阳慢慢笑起来:“哑巴公子,听了这三个故事,你有什么想法呢?你觉得这三个人,都是什么样的呢?”

  程渺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一点也不能显露出来,装作是个看客般,强压住指尖的颤抖,在封霄阳手背上写下两个字:是人。

  封霄阳微微一愣,旋即大笑出声:“是人……是人……!哈哈哈,我活了这么些年,这样的回答,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他笑的极为肆意,像是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尽数宣泄一般,程渺则在这样的笑声中,慢慢停下了脚步。

  程渺并不是临时起意。他始终觉得,哪怕是那个传言中无恶不作的魔尊,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罢了。

  会有喜怒、会有恩怨,有怨憎会,有别离苦,只是个普通的人,并不是什么万劫不复的妖鬼。

  他心底有无数混乱的念头,隐约猜出了这疯子傻子瞎子究竟都指的是谁,也隐约猜出了那个“爱人”的身份,却是神思恍惚、难以置信。

  世人皆知,程渺程仙尊,在成功晋级化神期后,沉睡了足足几百年。

  而正是在这几百年间,封霄阳坐稳了他那魔尊之位。

  难不成当年的自己,真是离了魂、去那凡间走了一遭?

  程渺心中惊疑不定,封霄阳笑的累了,慢慢将头枕在程渺肩上,手无意识的松开,正好让程渺看清上面的一个“嶂”字,与隐约浮现而出的、极为熟悉的术法。

  他们脚下,是一座高耸入云、望不见下方的悬崖。

  这是修真界边缘一处著名的地方,其下河流一路流入三千凡间,而入了凡间,封霄阳身上那抑制不住的信香,便也能掩盖几分。

  程渺慢慢将封霄阳从背上放下来,魔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紧张的带笑问他:“哑巴公子,我们到地方了?”

  程渺不答。

  他微垂了眸,不让封霄阳看见他面上的挣扎。

  “可我听着怎么有水声呢?你莫不是要淹死我?”

  李致典心术不正,我怕你遭了毒手。

  “哑巴小哥,你怎么也不说句话呀。”

  你下去了,便不要再回来了。

  程渺如是想着,却始终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默不作声的将封霄阳半抱到悬崖边上。

  “算啦。这些日子我过的很开心,谢谢你……”

  封霄阳话语未尽,程渺便松了手,自然也没有听见那被风声搅散、极轻极小的两个字。

  他站在悬崖边,怔怔望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眼中的迷茫已被坚定所取代。

  那铜铃上的,是虚怀宗的术法,而封霄阳已经成了那副模样,没有说谎的必要。

  一瞬间无数过去被程渺极力忽略的疑点纷至沓来——他为何会沉睡几百年,又为何会在醒来后失去了渡劫之前几乎全部的记忆,为何会总觉得虚怀宗上应当还有个人伴着他一路成长,那梦中持着长刀的黑色身影,又为何会成为萦绕在他身边、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要上虚怀宗,为自己、也为封霄阳,讨一个说法。

  作者有话说:

  真不容易啊仙尊(抹眼泪)

  解锁解了一整天的咕咕精也很不容易呜呜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