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咸鱼魔尊,在线救人[穿书]>第一百七十七章 风恶情薄

  “如今他要死了。”

  封霄阳那日应的干脆,设术法也设的干脆,苟不淡次日上山,便发现自己再也望不见那山林里的一缕光芒、也看不见从前那个懒懒散散的妖孽书生了。

  他不愿放弃,一连半月日日都要往山上跑,还越跑越是深入,终于在又一次跑上了山、寻找封霄阳未果后,被闻讯赶来的他亲娘抓了回去。

  当日整个山上,都能听见气急败坏的“狗蛋”声与少年又羞又怒的哭嚎,听声音估计是就地取材、抽断了好几根竹竿,少年杀猪般的嚎叫响彻云霄,场面十分有趣,连自苍景曜来后一直情绪低迷的封霄阳都没憋住,坐在树梢上看热闹看的相当快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隐了身形,默默看着苟不淡被他亲娘提着远走,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了下去。

  日后他二人,怕是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转了世的小师叔有他自己的活法与缘法,是他心里存着担忧,非要莽撞无比的闯进人家的生活里去,也不知会对小师叔这一世的命数造成如何的影响。

  自己也要早些离去了,封霄阳暗暗想,只要还呆在这个界面,他就永远放不下他的小师叔,就一定会再次干扰他的生活。

  他心底做好了打算,真正实行的时候却是推三阻四、拖拖拉拉的厉害。

  这一拖,就又是十载春秋。

  那个曾经被他娘打的鬼哭狼嚎的少年已然成人,青涩的脸慢慢变得沉稳,终于也到了谈婚论嫁、迎娶新娘的那日。

  只是自那日离去后,他再未上过山,仿佛是忘记了曾经遇见过的那位妖孽书生,也忘记了当日听到的诸多旧事。

  新娘过门的前一天,苟不淡十年来头一次上了山,沿着过去熟悉的路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尽头,而后对着密林深处拜了整三拜。

  封霄阳隐了身形,望着五体投地、拜的规矩的苟不淡,心中空茫的厉害。

  苟不淡拜完了,慢慢跪直了身子,喃喃道:“谢神仙大人庇佑,不淡铭记在心,幼时多有得罪,日后年关之时,必在家中供奉仙人……”

  这就是担心他封霄阳是这山间的精怪,日后要找上他讨债了。

  封霄阳听了一半便不愿再听,默默闭上了眼,勾起个有些苦涩的笑。

  是了,他这一世终究是凡人,而他毕竟是个活了千年、并不属于这个界面的,其中天壑,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能逾越的。

  封霄阳想要的,只是个能听他絮絮说上一串的废话、能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能一直陪伴着他的人罢了。

  即便是如苟不淡那样,半懂不懂的听他说上半天的话,也好。

  他这辈子承载的实在太多,知道全部的人也大多都已转了世,只留下封霄阳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这界面,连想找人嬉笑怒骂上几句、调侃调侃彼此的过往,也做不到。

  他越是看着凡人生老病死、离合悲欢,就越是觉得自己这生活过得无趣。

  可要让他再去主动找上什么人,他又打心底里逃避着、害怕着,仿佛是将自己那满心的热血与生机全留在了虚怀宗上,离去的只是个空荡荡的壳子。

  封霄阳想找东西来将自己填补完全,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心空的厉害。

  他分明是清楚自己这样的状态是因为什么的,却依旧下意识的逃避着、躲闪着,反复催眠着自己,将自己囚禁在了山林之中。

  苟不淡娶妻的那日,封霄阳变了模样,混在参加宴席的人群中,看着他小师叔那张与前世截然不同、却笑的灿烂的脸,慢慢弯了眼。

  真好,他仰头将碗里的米酒喝尽,暗暗的想,真好。

  他的小师叔是个不世出的好人,即便是转了世、再当不了那万人之上的青莲仙尊,也该平顺和稳的过上一辈子,儿孙满堂、平安喜乐。

  封霄阳也曾起过些不大好的念头,想让这一世的虞清道恢复前世的记忆,如今望着这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是打心底里对自己当初没有做出那样的行为感到庆幸。

  他一个人记得那些旧事、那些情仇便好了,不必再将旁人牵扯进来。

  米酒不醉人,封霄阳却喝的有些大了,回山的路上连术法都捏的有些虚浮,一介化神期修士,差点从云头上栽下来。

  他用尽了全部的神智,却也只是将自己勉强摔进了藤椅里,望着自枝叶间透下的月光,愣了许久的神。

  而后便听见了道他曾经十分熟悉的声音,正不知为何压低了嗓子,就在他耳旁一般,一声一声的叫着他。

  “师兄,师兄……”

  封霄阳听的烦躁,在藤椅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许久,也没挣脱那鬼魅般的声音,不耐烦道:“干什么?”

  那声音似乎带了些笑意:“师兄答应陪我练剑的,怎么还不起来?”

  封霄阳悚然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眼前场景虽虚的厉害,连其中的程渺也成了个飘忽的人影,他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是在千年前的虚怀宗上,而他确实也答应了程渺,要陪他练上一日的剑法。

  他一面还有着些神智,知道自己已然与程渺和离,两人之间早已成了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一面又觉得自己只是虚怀宗上那意气风发、仍有着几分热血,要与这世道争上一争的萧予圭,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覆上少年伸来的手。

  程渺的面容骤然清晰,如封霄阳所料想的那般,是还带着些青涩、尚未长开的,被他莽撞的抓住了手,似乎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脸上猛地飞起一片红霞,衬着那墨画般的眉目,好看的惊人。

  封霄阳看的正出神,身后忽的来了阵冷风,夹杂着些凛冽的冰雪气味,与隐约的白梅冷香。

  他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去,正正对上了一双淡漠到了极致的墨眸,再才看见了那一袭白衣的人怀中抱着的、盛开到了极致的几枝梅花。

  程渺并不说话,只是垂着那双好看的眸子,平静又淡漠的注视着他,怀中的梅花被劲风一吹,掉了几个瓣儿,飘飘荡荡的到了少年程渺的手上,化作一片薄薄的莲花竹膜。

  少年程渺并指捏着那片竹膜,细细的捋平了,俯下身来,将那片墨莲认真无比的放在封霄阳敞开的领口中。

  分明是个有些旖旎的姿态,他做的却是无比虔诚,甚至还帮着封霄阳理了理他那颇有些不大齐整的领子,慢慢直起身来,一双清澈的眸子中满满当当,盈着的全是封霄阳。

  少年的声音不似成年后冷清,还带着些独有的清亮与明快,在封霄阳耳旁响起:“师兄,我可画了好久、画废了许多竹膜,才做出来这么一张呢,你可千万莫要丢了呀。”

  他的手顺着封霄阳的肩膀慢慢下滑,最终落在了封霄阳放在一旁的手上,悄悄牵起了他的小拇指,墨眸里透过一丝隐秘的、天真的快意。

  封霄阳几乎要看的痴了。

  梅花香气越发的盛,程渺似乎是贴近了他,有几缕微凉的发丝甚至垂在了他脸颊旁,随着清风吹拂,不断拂过他眼下那曾经有过伤疤有过魔纹、如今却是平整无比的一片肌肤,带起一阵不由自主的颤粟。

  “魔尊,你可曾想过,做个好人,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师兄,快起来呀,再不去练剑,夜里就来不及去看灯市了。”

  封霄阳身前是清俊好看的少年,身后是面容淡漠的仙尊,低下头,既能望见那片墨迹似乎还未干完的竹膜,也能瞥见程渺手上仍锁着的锁链,与那落在自己衣襟上的片片梅花,在这无比荒谬又割裂的场景中,忽的感受到了几丝诡异的真实。

  都是自己爱到了极致、关心到了极致的人,他怎么舍得让他们难过。

  他正要抬手,胸腔却是骤然一冷。

  那前一刻还正弯了眼轻笑的少年,此刻手中多了把碧色霜裹的长剑,正正捅进了封霄阳的心口,轻轻搅动。

  心脏被生生绞碎,疼痛却被酒精阻在了半路,封霄阳神智尚未清醒,便被脖颈上的冰冷黏腻夺走了所有的意识。

  程渺那双原本骨节分明的手,如今所带来的触感却像是条黏腻冰冷的水蛇,缓慢却又不容拒绝的箍在了封霄阳脖颈间,而后慢慢收紧。

  梅花飘飘洒洒,落了封霄阳一头一身,他不由自主的抬头,想在剧痛与窒息中挣扎着换上一□□命的氧气来,却透过无数的花瓣与凛冽的霜雪,望见了程渺那双暗沉到了极致的墨眸。

  却不是从前那般淡漠又冰冷,而是充斥着炽热又难言的情感,望着他的目光里有渴望、有乞求,还有些卑微到了极致的无望,更多的却是慌张与痛苦。

  像是个深到了极致的漩涡,将封霄阳引入其中。

  少年程渺慢慢俯下身来,握住了他的两只手,十指交缠。难言的冷意从每一个手指间的缝隙漫上来,像是无数自冷水中探出的触手,将封霄阳密不透风的缠住。

  他冷的齿关打颤,觉得自己呼吸间喷出的气息里仿佛也带了些霜花,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程渺那满是悲伤的眸中剥离。

  你在悲伤些什么呢?封霄阳有些出神的想,现在的境地,不是你早就想到了、一直以来渴望着的么。

  却又为什么,要露出这幅仿若是悲伤到了极致、却一句话也不能多说的模样?

  他并不明白。

  胸腔中的气息越来越少,神智也随之离去,只余下了心口那仿佛能将神魂直接撕裂般的疼痛。

  封霄阳在窒息与剧痛中醒来,喉咙火辣辣的烧,周身出了薄薄一层湿黏的冷汗,耳畔嗡嗡作响,花了好半晌才将视觉与听觉完全恢复。

  他明白自己方才应当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做了场并不想做的噩梦,心口的疼痛却怎么也无法完全消失。封霄阳的神智仍恍惚着,下意识的撕扯着衣襟,将胸膛扯的露出了大半,垂眸便看见心口那已百年没有什么大动静的莲纹骤然亮了起来,边缘的线条甚至变得有些模糊,其上的术法与灵力也在慢慢消散。

  莲纹是烙印在他二人魂魄上的,即便是受了重伤,只要神魂不灭,也不该出现这样的状况,而出现如今这种连术法都在慢慢消散的情态,只有一种可能——

  程渺快要死了。

  或许是那莲纹实在烧的太烈,封霄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竟是比那梦中被生生绞碎的时候还来的疼些,并不知道自己已慢慢皱了眉,在恍惚之中露出个担忧至极的表情来。

  他身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封霄阳几乎是立刻便想起了苍景曜那句“天道是拿着要劈碎三界的势头来劈他”,眉间皱的更深,心中瞬间便起了百般的疑虑。

  他也是替旁人挡过灾的,知道那九天雷劫翻了倍之后有多痛苦,却并不觉得,以如今程渺的实力,还能狼狈到这样的境地。

  天道劈人,总归有个定数,而程渺如今的实力,早已在他与苍景曜之上,即便是要替他承了这三灾六劫,也不该被劈到要死的地步。

  除非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封霄阳沉思半晌,忽的想起了那曾在自己识海中驻扎多年、来的神秘去的也神秘的李致典。

  他从前只是一时口快,从那个分明自前世而来的李致典口中逼问出了不少东西,包括自己重生的可能缘由。

  那从许久之前便存在于他心中、却又被他无数次打消的念头慢慢浮起,逐渐变的清晰了起来。

  心口仍疼的厉害,封霄阳慢慢自藤椅中坐起,抱住了膝盖,无奈又自嘲的低低笑了声。

  不都已然决定要断了么,那他如今这满心的担忧与惊慌,究竟又算是什么。

  ——

  那莲纹着火般的烧了整整十七日,烫的连封霄阳想忽略也忽略不了,做什么事都做的魂不守舍,分明是个修士,点火做饭时却将自己的头发燎了一缕,连带着还烧了半边眉毛。

  他捏了水镜出来,拿术法细细将被燎了的眉毛补了,补着补着又愣了神,怔怔站了足足半日,回过神来时发梢上已结了几滴露水。

  真是无法可治了——封霄阳沉默的撤了水镜,胸前的莲纹依旧烫的惊人,连带着他的心脏也跳的有些失衡起来——居然会因为旁的什么人,魂不守舍成这个样子。

  莲纹烧了十七日,将所有花瓣上的灵力术法消耗了个干净,只留下最中间那随意勾出的半边莲蓬还存着墨色,旁的线条早已褪成了浅浅的灰色。

  第十八日,莲纹那从未休止过的、如呼吸一般的波动与起伏,忽的停了一瞬。

  封霄阳那日正躺在藤椅上抱着话本瞧,莲纹波动停止的一瞬,他捧着话本的手猛然抖了下,而后一时不慎,将那被他躺了许多年、已经成了个老古董的藤椅坐塌了。

  他有些狼狈的自地上爬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竟是也猛地停了下,如今随着那莲纹波动的恢复,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可那一瞬的心悸,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中,久久不散。

  封霄阳拿术法将藤椅修复,又拿起了话本来,一双桃花眼半睁半闭的,也不知究竟是看进去了多少。

  苍景曜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幅闲散到了极致、也悠然到了极致的景象。

  他望着慢慢悠悠坐起身来的封霄阳,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神情,最后归于长长一叹:“你倒是逍遥。”

  “我为何不能逍遥?”封霄阳坐直了身子,发觉自己方才看的那话本竟是一个字也没进的了脑子,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胸口的那莲纹上,提心吊胆的注意着它不时的波动,心中顿时更是烦躁,对着苍景曜也没了什么好声气,“十年前我便说过,让你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魔尊还是尽快离去的好。”

  “甘乌去了。”苍景曜沉默半晌,忽的哑着嗓子出了声。

  封霄阳垂落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面上却仍是一片淡然的:“这是他自己选的。你不该早就料到了么,怎的还这幅德行?”

  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苍景曜才又慢慢的吐出字来:“自程渺入了极渊的那一日起,我便再看不见那些原本确定的未来与可能了。”

  “我是靠着吃从前的老底,才勉强又维持了百年的神棍形象,而这最后的老底,也只到十年前寻上你的那一刻。”

  “我并不知道,那日的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就像我也不知道,今日再寻上你,究竟会对未来造成多么大的影响。”他面上多了些苦涩,低低笑了声,声音渐渐轻下去,“我更不知道,我如今所做的,究竟是又一件错事,还是……”

  封霄阳沉默的听着,直到苍景曜的声音低的再也辨不明,才有些迟疑的出了声:“所以你并不知道甘乌确切的死期,对么。”

  苍景曜慢慢闭了眼,周身是难掩的疲惫:“我应当与你说过,我并不能预知未来,只能看见无数与我们所处的世界相平行的世界……那些世界里的事物无论如何发展,都只是个概率上的事件,并不是我们的时间线上那确切的未来。”

  “而今日我要与你说的事,也与这平行的世界有关。”

  “你不是说你已经看不见那所有确定的未来了么?”封霄阳眉头一皱,“若是说些老的掉牙的旧事,那还是算了。”

  “并不是旧事。”苍景曜缓缓摇了头,似乎是在思索该如何说明这事,字吐得艰难,“……对你而言,或许是旧事,也或许只是个平行世界中的另一种可能。”

  封霄阳微微一怔。

  苍景曜似乎是一路风尘仆仆的赶过来的,直到此刻,才将那急促的呼吸完全压下,哑声道:“是今日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有前情却无结尾。不知你……可愿听上一听。”

  封霄阳隐约猜到了他要说的究竟是什么,呼吸骤然乱了起来,沉声道:“说吧。”

  “你相信前世今生这东西么?”苍景曜那双冰雪般的眸子中头一次有了些旁的情感,却不全是封霄阳看的明的,“或者说,你相信从前那个魂魄残损、无法转世的自己,也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么。”

  “今日突兀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便是那样一段荒谬至极的场景。”

  “讲的主要是你与程渺之间的事,前情却并不是你二人的曾经,而是个以我对你的了解来看,更合理、也更残酷的过去。”

  “你依旧囚禁了程渺,将他困在魔宫之中,却并没有在那结契大典后从魔宫中离开、收了李致典为徒。”

  “程渺被你在魔宫中囚禁了十年,李致典没了你当师父,便跟了另一位旁的道士……”

  “你并未恢复从前的记忆,炉鼎之体却在程渺被囚禁的第十年骤然爆发,修为大跌、狼狈逃出魔宫,程渺随之逃出,与李致典相遇,一路被送回了虚怀宗……”

  封霄阳面色淡淡,听着苍景曜将自己早已清楚的前世娓娓道来,竟是有些恍惚。

  他虽明白那便是自己的前世,却并没有什么实感,如今听苍景曜说的如此真情实意,不知为何,有些微妙。

  故事如他所料一般继续进行着,封霄阳听的波澜不惊,只在听到了程渺非要追杀自己的缘由时,微微挑了眉。

  “程渺那时,本就对你怀了十分的恨意,刚回到虚怀宗上,便得知了闻鹤才因你重伤、伤重昏迷的消息,一时气急攻心,失了辨别之力,听信了李致典编出的谎话,决定将你捉拿回虚怀宗上。”

  封霄阳有些惊讶:“只是捉拿?”

  按李致典的话,前世的程渺可是将他恨到了骨子里,不但一路追杀,还亲手洞穿了他的心脏。

  “只是捉拿。”苍景曜点了点头,“李致典要你的炉鼎之体,程渺并未拒绝,却求了他一件事。”

  “他求李致典,在拿了你的炉鼎之体、让闻鹤才恢复从前的实力,能够抵御我的进攻后,留你一条命。”

  “他甚至跪在那乘风殿前磕了三天三夜的响头,要‘重伤昏迷’的闻鹤才醒来后宽恕你那仅剩的一道魂魄。”

  封霄阳微怔,低喃道:“可我依旧是死在了他的手中……”

  他的声音极轻,几乎要成了气声,苍景曜自然是一声也没听见,将自己的话一刻不停的续了下去:“李致典与闻鹤才早勾结在了一处,自然是应了,却早就做下了旁的手脚。”

  闻鹤才早在结契大典时便看透了他的身份,自然是留不得他萧予圭的,李致典又早修习了炼魂秘法,早打定了要将封霄阳的魂魄也炼化的主意,二人一拍即合。

  “程渺身上的灵力全是在闻鹤才辅助下修出来的,在发觉你踪迹的一瞬间便失了控,竟是反过来控制了主人的心智,让他被仇恨迷了眼,亲手要了你的性命。”

  “闻鹤才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炉鼎之体若是死去,便失了那能让人成神的能力,可李致典早准备好了一切,只谎称是程渺对你的仇恨太重,竟是瞒天过海、将此事完完全全的瞒了过去。”

  只是那万人之上的仙尊却并未料到,他自以为乖顺谦和的徒儿,竟会给他下了冰鸱毒。

  “李致典给闻鹤才下了冰鸱毒,待到闻鹤才发觉之时,已是回天乏术。”

  封霄阳惊诧万分——这所有的一切,在他曾看过的那本《仙途》中,都不过只是寥寥数字,更没有写过,程渺当日那狠厉至极的当胸一剑,并没有从了他的本心。

  转念一想,他也明白了几分。

  那本《仙途》,大多是以李致典的记忆为蓝本,对李致典而言,他与程渺,甚至可能都没有曾春宵一度过的某个女人更重要。

  “程渺将你的尸体带上了虚怀宗,却发现闻鹤才早已身死,李致典操控大局。”

  “他只觉得是自己回来的太晚,没来得及救他的师尊,心绪波动的太过厉害,给了李致典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说,你身上罪孽太重,魂魄又碎的太过彻底,即便是能够转世、能够借个壳子复生,也会遭遇无数的劫难,而他有化解此劫的办法,让程渺不要担心,先下山去,替他寻些为你重塑躯壳的材料。”

  封霄阳慢慢闭了眼。

  后面的事,他结合那书中寥寥数字的描写,也猜得出多半。

  程渺定然是信了。

  他怎么能不信?怎么会不信?

  “程渺再回山时,恰巧是九九八十一日、朔风大起,以你骨肉炼的器、魂魄成的丹全部大成,金光照亮了虚怀宗下万里城镇。”

  “他发了疯般要抢下那以你炼成的东西,灵力却被尽数抽空。而那两样东西,也被当时早已与李致典勾结在一起的……我抢走,装出幅魔人入侵、灵物被迫失去的模样。”

  苍景曜稍微顿了顿,脸上有了些诡异的尴尬之色:“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封霄阳隐隐猜出了几分,却并未多言。

  每一个世界中,苍景曜所能看见的东西,都是不太相同的。

  这一世,他会与程渺和他做交易,是因为看见了他二人必然会成为仙尊与魔尊的未来,那他当年愿意与李致典联手,怕也是看见了那可能的、李致典成神的未来。

  苍景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看起来对谁都关心、跟谁都能自来熟,骨子里却是冰冷淡漠到了极致、做事前总要考虑一番利益得失的。

  他这辈子唯一的柔软给了闻鹤才,事实证明,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李致典并未要了他的命——他留下程渺,还有旁的用处。”

  “李致典将与百法偶、与闻鹤才有关的腌臜事告知于我,让我和盘托出,程渺一时之间,落到了个极为尴尬的境地。”

  “那个李致典,委实是好算计……他一面将虚怀宗拖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一面又在程渺面前装作乖顺谦和的小师弟,诓他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虚怀宗,骗的程渺团团转,三界到处奔波,非要找出我的踪迹,要将我碎尸万段。”

  “而他自己呢,则找了个匡扶虚怀宗的借口,安安分分的躲在虚怀宗上,将找来的东西完全炼化,预备着冲击神位。”

  “直到三界震颤、九天雷劫如雨,修真界中传来阵阵振聋发聩的响声,那自我出生以来从未有人窥见端倪的神界头一次露出了些边角,连凡间之中的人也看见了那不断冲击神位的李致典时,程渺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最该复仇的人,究竟是谁。”

  “李致典用你骨肉制成的长鞭,一路抽散了所有的阻碍,而他用来阻挡登神前那最后一道天雷的东西,是那已经被他炼化完全的,你的魂魄。”

  “你是这天下的第一只百法偶,也是三界之中唯一不是天道生就、没有前世过往,却具备了灵智与思维、甚至生出了情缘爱恨的生灵,没有尘缘、毫无牵挂,李致典拿你挡那最后一道证心境、断尘缘的天雷,是再合适不过了。”

  “全天下的人都看见了李致典登神的全过程,自然也看见了那如雨雷霆散去后那将他挡在身后的身影、看见了你的魂魄是如何散成了无数辉光、撒遍了三界各处的。”

  “按年份来算,这段记忆里李致典登神的这日,恰巧便是今世中程渺进入极渊的那一天。”

  “程渺是眼睁睁看着你的魂魄消散,才突然恢复了从前的诸多记忆的。”

  “他自那一日后,便疯了。”

  封霄阳攥紧了手,十指深深插入皮肉之中,他却并未觉得疼,只听到那冷静的不像从自己喉中吐出的字眼:“疯成了什么样子呢。”

  “比他为将你从极渊中捞出来所做的事还疯。”苍景曜苦笑一声,“他修了许多禁术,从这世间难以计数的万千界面里,一片一片将你的魂魄找齐了。”

  “他将你的魂魄搜齐后,第一件事便是屠了我魔界中多半的魔人,打断了我半身的骨头,强迫我替他看那可能会有的未来与可能。”

  “我告诉他,这世上所有未至的可能与未来中,都不会再有你的存在。”

  “除非,是去到一个尚未到达这个时间点的平行世界中,改变你本该走上的命轨。”

  “可那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我并不觉得他会有这样的能力。”

  “但程渺做到了。我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只知道我们再次相见之时,他已然有了只有神明才具有的能力。”

  “我以为他要带着你去另外的平行世界,程渺却问我,若是让一切倒流回从前,有没有改变你命轨的可能。”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分明你的魂魄已经被他全部集齐了,哪怕带到别的世界中,以他的实力,也能再造出一个你来——可还是回答了他。”

  “时间倒流后,会产生无数无法预料的变数,时间线会因此变得混乱无比,程渺与你,或许都可能再也无法遇见。”

  “因为时间本该是一条不断延伸的线,而程渺想做的事,是将这条线打一个结,强迫时间回到他想要的节点。”

  “他听完了我的解释,而后决定让时间倒流。”

  “我并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也并没有解释,只是按照我说的方法设下了法阵,以全修真界为祭,成功开启了法阵。”

  “那是此世的十八天前,那段记忆也由此终止。我不知道他的计划究竟成功了没有,只知道他用来维持你的魂魄不散去的东西,是自己的一魄。”

  “而此世的程渺,天生缺少一魄。”

  苍景曜的声音中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我想……你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巧合,可能并不是什么巧合。”

  “他为你倒流了时间、拿一魄护住了你的魂魄、替你承了那本该受的所有劫难……”

  “如今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