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咸鱼魔尊,在线救人[穿书]>第一百六十六章 执欲生花

  “师兄……我再不许你离开了。”

  封霄阳那双招子实在是不大顶用,走出了弟子居不过百余米,眼前便已然又没了景象。

  他在近乎麻木的疲惫里抽空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如从前一般、只恢复了白日间的视觉,夜里依旧是个两眼一抹黑的瞎子。

  虚怀峰上不点灯,封霄阳要将听觉与触觉调动到极致,才能勉强辨认出条下山的路来。

  那条沾过秽怨的手臂如今火辣辣的疼,灌了铅般重,封霄阳几乎抬不起手来,另一只手颤抖着摸过去,纤长的五指扣紧,将那已深插进掌心之中、卡在掌骨间的玉杯残片抠了出来。

  他始终是咬紧了唇、一声不吭的,却在彻底将那片残片扯出后不由自主的颤了眼睫,眼底沾了些湿意,却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累的。

  封霄阳料定那人不敢暗暗跟着他,更不敢继续偷偷注视着他,又向山下走了段,手虽仍是攥紧的,血却止不住,在冰雪上淌出道细长蜿蜒的印子来,像是谁的缘线断了系扣,在地上无助的散开。

  一路走到了山腰处,周围依旧是毫无生气的,封霄阳脚下能触及到的障碍却是少了不少。

  想来全山余下的人,怕都是躺在了那弟子居周围。

  他极力不去多想,却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肠胃中一阵翻滚,弯下腰去一阵干呕,虽没吐出任何东西来,却总觉得自己口中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恶心的血腥气。

  这虚怀峰上,实在是太冷了。

  封霄阳在一阵又一阵、越来越激烈的晕眩里,有些颤颤巍巍的想。

  而后再挪不动步子,几乎是蹒跚着找了个凭依慢慢滑下,将头埋进了双膝之中,冷的齿关都在颤,抱紧了自己的小腿,却怎么也止不住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

  他分明已经是个出窍期的修士,如今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在天穹冷月之下、荒院空房之外,弯下了那终年直起的脊梁,蜷成个母胎中的形状,似乎想从这样的姿势里寻出些慰藉。

  可心已然被冷的成了块难化的冰,即便是这样的姿势,也没有如封霄阳所期待的一般,给他带来些微的热度。

  他在无尽的黑暗与沉寂里慢慢闭上了眼,想,程渺,你这样要我如何纵容你呢。

  他的小师弟,亲手将自己所有能原谅、能宽恕他的路子,一条一条的斩断了。

  封霄阳实在是冷的怕了,却怎么样也无法让自己重新热起来,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往出透着疲惫,连抬起手来为自己止血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慢慢的感受着手上流出的血将自己的袍袖浸的湿透。

  他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愿去想,在识海中狂风骤浪的拍击下寻了处小小的山洞,将自己藏进去。

  仿佛闭上眼不看不想,便能不思未来、不虑前程。

  ——

  封霄阳发了好大一场高烧。

  修士修的是身、强的是意,他这样出窍期的修士,本该是身强力壮、百病退避的,除非是心思过重、思绪烦乱,否则并不该得了这凡人才会得的病症。

  他却不仅得了,还得的来势汹汹,整个人都烧的糊涂了,迷迷糊糊间以为自己还是曾经那个张扬肆意的萧予圭,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又哭又闹的折腾了足足一个晚上,逼得那个照料他的人不得不扯了他的腰带,将他绑在了榻上,强压着灌了药下去。

  封霄阳在高烧的迷糊里不大晓得事,却也知道对着那个被自己在心里看的千般万般重的人痴痴的笑,连药都不往下咽,偏偏要盯紧了那人的脸,一句一句着了魔般的重复。

  若我是萧予圭该多好,若我从未招惹过你该多好。

  ……若你从没做过那些事,多好。

  他烧的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大清楚,却还记得那人的名姓,翻来覆去的叫程渺,疼惜有、厌憎有,最多的却还是无奈悲哀,与带了些哭音的控诉。

  封霄阳向来是个不大习惯表达出自己内心深藏的情感的,即便是烧糊涂了,也只是比平日里话更多了些,只敢将那些复杂无比、深重无比的情绪蕴在名姓里,一声叠一声的叫出去,旁的是一句也不敢多说。

  却不知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将那话中的情意,听了多少进去。

  他这一场高烧烧了足足半个月,再次恢复神智时,本就瘦了许多的身子又清减了些,腰腹间的肌肉已贴在了肚皮上,颇有些肌肉骷髅的意思。

  封霄阳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比从前清明了不少,竟是恢复到了从前的九分。

  他望着头顶那极为熟悉的房顶,很是愣了些时候,虽不知道具体的时节,却也猜到自己应是烧了许久。

  而身在山上、又会将他带回着弟子居来的人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封霄阳不愿再去想那些惹人烦忧的事,撑起身子来要下榻,却只抬了些手,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这么不顶用……”他有些烦躁的出声,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哑的惊人,抬眼望见了桌上的一碗清水,伸手去却没端稳,眼睁睁看着那绘了蓝花的瓷碗在地上摔的粉碎。

  他听着那清亮的响声,大脑几乎是立刻便疼了起来——他如今实在是不想看见那个人。

  封霄阳本是想离开些时候,考虑考虑两人之间这份情意究竟要如何持续下去,却被那突如其来的高烧打断了节奏,如今又是个相当弱势的情形,一点都不想毫无准备的与程渺正正遇上。

  脚步声来的很急,封霄阳即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撑着冒了层虚汗的身体,眼带寒意的望向门外。

  来的却是个他未曾料到过的人——李致典头上顶了个有些可笑的帕子,一手还拿着锅铲,急急的闯进了门中来,看见坐起的封霄阳时先是面容一喜,而后便被焦急与担忧所取代:“师父,你怎么下地来了?快回榻上快回榻上……你还烧着呢,要多休息才好。”

  封霄阳看着他那张焦急的脸回不过神来,满脸空白的被李致典重新塞回被中、按了条冰毛巾在头上,在榻上愣愣的窝了许久,才从不知何处找回自己的声音来:“你怎么在此处?”

  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再次穿越了,回到了百年前那依旧在凡间、与李致典插科打诨,每日都想爬上程渺的床的日子。

  直到看到李致典刻意遮掩在腕带下、蜿蜒狰狞的伤口。

  李致典正端了盆热水来,要让封霄阳洗漱,闻言身形顿时一僵,面上的焦急与欣喜慢慢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庆幸与些极为复杂的神情。

  他将水盆放在一旁,坐到了榻边来,望着明显还有些回不过神的他师父,低声道:“程……他叫了我来。”

  封霄阳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已与记忆中那个少年截然不同的青年,心底思绪万千,眸中涌动着各种纷乱繁杂的情绪,连呼吸都有些错乱起来。

  程渺想干什么?

  是他伤了李致典,却又把他叫到自己面前来,让他看着自己这副病恹恹的模样?

  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些不大好的事,起身抓住了李致典的肩膀,急道:“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李致典看着他惶急的模样,察觉到那两只手上细微的颤抖,心中更是疼了几分,赶忙劝慰道:“并没有做什么,是我自愿来的。”

  “自愿?”封霄阳却分明是个不信的神情。

  李致典点了点头:“那日看见师父后,程……程仙尊夜间便来寻了我。”

  “他同我说了不少事,我也是当日才知道这事情的来源去脉。”他有些黯然的笑了笑,“起初确然是难以置信,甚至还起过些想要了他的命的心思……直到今日看见师父醒来,我才意识到,程仙尊所做的那些事,虽强硬了些,却都不是错的。”

  封霄阳慢慢的皱了眉:“可他伤了你。”

  李致典将手腕抬起,垂眸注视着上面狰狞无比的伤痕,状似无意的笑起:“没事,反正徒儿也不喜欢练剑。如今徒儿的炼符炼丹都比剑术学的好,师父若是有空了,定然要来看看。”

  他笑的懒散,是个真不在意的模样,封霄阳却怎么又不知道他自己的小徒弟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单只望着那张脸,封霄阳便无法抑制的心疼了起来,正要出声,却被李致典提前虚掩住了嘴:“师父,不必多言,你若是真想我学剑,待这伤口百年后恢复些,我再同师父学就是。”

  根本不是学不学剑的问题!!

  封霄阳急的出了汗,抬手要扒下李致典的手,却又被他抢了先:“我自然是怨程仙尊的。”

  封霄阳的手僵了下,慢慢放了下去。

  李致典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可我在这些日子里也想了,即便我当初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又能如何呢?”

  “我寻不来那些血肉,也没法跳进那极渊里去,更没办法将师父从其中捞出来。”

  “他做错了许多事,在这件事上却是对的。我什么都做不到,放出去也会徒生事端,不如关起来,等到想明白了再放。”

  他顿了顿,眸子一眨也不眨的对上封霄阳被他的话惊得微微睁大的桃花眼,恳切道:“师父想听实话么?”

  封霄阳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在这百年中想了不少,也的确有一段时间对程仙尊恨的咬牙切齿、还恨过自己的无力,直到看见师父醒来。”

  李致典慢慢笑起来,露出两枚没怎么变化的小虎牙:“我就觉得,那些年受过的苦、挨过的疼,都是值得的。”

  “不过是百年不能练剑,换一个全须全尾的师父,值了。”

  封霄阳喉头一哽,竟是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听程仙尊说,师父曾经为他丢过命……”李致典仍是笑着的,眼中却带了些泪,“师父,你该是知道徒儿如今怎么样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耻辱,只觉得庆幸。”

  “就好像老天知道我能给出多少、我有多少一样,然后把那些东西取走了,再还给我了个师父来。”

  他又抬起了手,向着封霄阳晃了晃:“这伤痕留着也好,起码能让我知道,我在救回师父的这过程里,并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做的。 ”

  封霄阳看着李致典那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心底的酸涩简直要将自己淹没。

  自己的徒儿,心底分明还只是当初那个傻乎乎的、会捡回各式各样小动物的孩子,却被这百年的时间磋磨的多了层状似大人的壳子,面上虽是一片风平浪静,内里却不知是多么憋屈、多么难受,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却又非要将那些痛楚都藏在肚里,逞着强说出这样理性冷静、大人般的话来。

  那样的疼,哪里是如此轻易便能忘却的?

  不过是不愿封霄阳难做,想让封霄阳好过些罢了。

  他却不能戳破了少年人脆弱的自尊,眸中心疼与怜惜交织,要说出的话在舌尖绕了几转,说出时便已不是从前的味道了:“你受了多少疼?我替你去讨。”

  李致典微微一怔,泪意几要奔涌而出,赶忙低了头遮掩:“不用了,师父,只要……只要你过的平安喜乐,便足够了。”

  封霄阳看着眼前虽已长成了个成年人模样、话语里却仍带着些孩子气的李致典,低低叹了口气,如平常的无数次一般,伸手摸了摸他垂下的脑袋:“好。”

  随即又在他额前用了三分力,弹了个脑瓜崩:“我同他之间,还有旁的事要算。莫哭了!像个什么样子。”

  李致典吸了吸鼻子,有些尴尬的抹去脸上的泪水,厚着脸皮同封霄阳装坚强,死鸭子嘴硬的说自己从来没哭过,那只是屋子里太热,流的汗罢了。

  封霄阳并没有戳破他拙劣的谎言,眼中盈了笑意,看着李致典手舞足蹈的将这些年在修真界中经历过的事都讲了遍,甚至还有心调侃了他几句,极为暧昧的暗示起他与柳青儿的关系来,而后看着飞红了一张脸、死鸭子嘴硬的李致典,笑的开怀。

  他并不想掩饰自己的高兴——憋屈这么久了,头一次遇见件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来,若不趁着机会尽了兴,那可太亏了些。

  直到李致典说的没了话、与他作别,而封霄阳如今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面色淡淡的拿了个细细的药瓶进来。

  他脸上的笑意在看见程渺的一瞬间便淡了下去,望着那个僵立在门前、分明有些胆怯又畏惧的人,许久才出了声,却是辨不出喜怒、语气淡到了极致的:“行啊你。”

  程渺身形一僵,捏着那支药瓶,不知该不该上前。

  封霄阳也不管他,自顾自的下了榻,在程渺极不赞同、却无法阻止的注视中,自丹田中掏出壶酒来,为自己倒上了。

  那并不是什么好酒,是凡间买来的粗酒,如二踢脚一般,一沾舌,劲力便冲上了天灵盖。

  封霄阳一口闷的多了,整个脑袋都有些晕乎乎,扶着桌子咳了几声,花了好些时候才将那股眼前发花的劲换过去。

  “知道要先从李致典那小子下手……”他意味不明的哼了声,又低低的重复了方才的那句话,“行啊你。”

  他心里仍是乱,觉得自己清醒的时候太理智,并不适合考虑两人之间这纠缠不断的孽缘,索性灌了些酒下去,打算借着晕晕乎乎的劲,将心底那被天地人伦、道德伦常压到了极致的情爱找出来些,再重新考虑考虑该如何做。

  没料到晕是晕了,却并没有如封霄阳的愿变得恋爱脑些,而是在那直冒金星的晕眩里,将自己的情感彻底与理智剥离了去。

  他垂着眸子细细思索了会,又灌了一大口酒下去,被蛰的嗓子眼都疼,在咳嗽的间隙里哑了嗓子,道:“李致典要我活的自在些,你如何想?”

  程渺慢慢放松了身形,看着封霄阳扣在桌边、因使力过度而有些泛白的手,沉默。

  “你是个不当人的东西。”封霄阳细细的眯起了眼,撑着头转向程渺的方向,似是给他下了个定论,“却好歹还有些脑子……”

  所以也不算完全无药可治,封霄阳有些晕乎乎的想。

  他看上去是在望着程渺发愣,脑中却极快的将程渺如今做过的事都翻了遍。

  封霄阳从未责怪过程渺所做的事,毕竟都是已然发生的、无法改变的事了。

  他气的,只是程渺那视天下人、视人命无物,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的态度。

  如今能将李致典劝回,想来是应当有了些改变……封霄阳又想到了那满山的尸首,与一夜被灭尽的上三派,眉头有些厌恶的皱了皱。

  随即便想起了那句曾出自于程渺口中的话。

  “你当了这么久的魔尊,就不好奇当个好人又是如何?”

  程渺当时满脸严肃、紧绷着身子的模样在封霄阳脑中慢慢现出身形来,他想着那人当初周身的冷意与锋芒,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程渺,却是自朦胧间看见了一层张牙舞爪的黑气。

  ……罢了。

  反正他二人在三界之中的名声都不大好,真要论起来,还是他这个曾当了魔尊的,杀过的人更多些。

  封霄阳没那个脸管自己叫什么好人——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做出的那些善事,只是在赎罪而已。

  救一人,或许赎不了那深重的罪孽,可若是救千人、救万人、救上千千万万条生灵呢?

  他从未有过逃避那些罪孽的念头,只是想着,若是救的人多了,那些无辜死于他手下的生灵,是否也能得到些许的宽慰。

  或许有些掩耳盗铃之嫌,却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如今只是这需要赎罪的人,又多了个而已。

  封霄阳在晕眩中想清楚了些,望着程渺的眸中也减了些冷意,酒意却慢慢上了头,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扑倒在桌上,只说出了半句“你from 寓。若是真想改错……”便彻底没了意识。

  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心中还在思考,究竟要如何赎罪,才能将这深重的罪孽尽数赎清。

  程渺听见了未尽的半句话,脸上的神色却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尽量不发出声响的靠到了封霄阳身边,望向封霄阳的眸子中是一片深渊般的墨色。

  他几乎是用着渴望又畏惧的目光,注视着封霄阳形状精致的侧脸,许久,才敢伸出一只手来,轻轻触到了封霄阳在睡梦中微张着的唇。

  身后的秽怨瞬间扭曲起来,在空中绘出无数狰狞诡异的形状,无数次向着封霄阳扑去、又无数次被拦在半空。

  像是谁卑劣又阴暗、只敢在深夜中宣泄出来的欲念。

  “师兄……我处理好了所有的事。”程渺垂了眸子,俯下身去,给了封霄阳一个极轻的吻,唇角勾起个脆弱又偏执的弧度,“所以不要再离开了。”

  他微微闭了眼,鸦羽般浓密的眼睫颤动着,脸上是有些神经质的笑意,身后无数秽怨疯狂舞动着,是幅诡异又妖冶的绝景。

  那枚许久之前便落进他心中的种子,终是发了芽、生了根,如今全然盛放开来,伸展在程渺身旁,像是张阴暗又执拗的网。

  作者有话说:

  理智点,一些爸妈复婚后强装镇定的小孩。

  程仙尊,一款从不会好好听人说话的木头摆件。

  (再次点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