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咸鱼魔尊,在线救人[穿书]>第一百五十章 该不染尘

  “程渺,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封霄阳今天的身体情况其实比平日里还要好上些,突出表现就是他不收声的骂了梧九杳整整半个时辰,居然没怎么气喘。

  他仅余的听觉也恢复了点,虽仍是听不清梧九杳与李致典私下说的话,却能隐约听见些客栈外面的人声了。

  那丹药真是好东西……封霄阳向后退了退,凭着感觉将自己撑起了些,下意识的咂了咂嘴。

  他是尝不出味道、也感觉不出来口中都有些什么东西的,这些潜意识里的小动作却怎么也改不掉。

  就像是每每听见李致典的声音,都想抬手在他头上敲上一记一样,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外间有些沸腾的水声,应当是梧九杳出去给他处理那些凝神草了。

  封霄阳勉力往榻下蹭了蹭,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出了一身虚汗,顿时有些无奈。

  那两个认死理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做的都是些无用功呢?

  他身上最要命的东西不是那近些日子里发作的越发频繁的冰鸱毒,更不是那时不时便要来上一遭的情期,而是深埋在他识海之中、来头诡异本事超群的那道意识。

  封霄阳这些日子里是什么疼都受过了,纵然如今浑身上下都酸麻的厉害,周身的骨头一动就要嘎吱作响,却也还能没事人一般一声不吭的歪在榻上骂人。

  那两个不听话的小崽子已经够担心他了,他不想再让他们担心。

  封霄阳今日的状态的确是好了不少——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清醒的有些不同寻常,听着梧九杳煮好了药、进了房门,也没察觉到半丝睡意。

  他仔细分辨着梧九杳的动静,在他走近自己身边、端了药碗要往他口中送的时候猛然出了手,是个要将那碗药完全打翻的样儿。

  梧九杳却好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他这一手,早将药碗端了开去,甚至还分出只手扶住了封霄阳因使力过度有些失衡的身子,无奈道:“你就一定要这样做么?”

  封霄阳抗争无过,本想再武装上一副泼妇面相,不辨青白的将梧九杳骂个狗血淋头,却不知是不是理智回了笼,罕见的有些心疼,哑声道:“小九,你该知道这都是些无用功。”

  “哪里能说是无用功?”梧九杳的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你每次吃了这些东西,身体便能好上些。虽只有短暂的功效,却依旧是个好兆头。”

  封霄阳若不是如今没法好好操纵自己的身体,定然要给他翻上个大大的白眼——那么多珍贵无比的丹药吃下去,就算是死人恐怕都能医好了,放在他这里,却只能让他维持短暂的清醒。况且随着服下药物种类的不断增多,他清醒的时间也在不断减少。

  这还能叫好兆头?

  他了无生意的往榻上一歪,听着梧九杳将那碗药细细喂进了他口中,又要收拾了碗往外走,忽的出了声:“小九,我能察觉到,我的死期差不多便是近些日子了。”

  那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碗终是摔了——封霄阳不知道梧九杳是个什么表情,可听那碗摔的踢里哐啷的惨烈样子,也知道他脸上定然没有多好看。

  梧九杳大大喘了几口气,似乎是要强行让自己的心神稳定下来,沉声道:“不会的。你还能再活很久很久。你……不是说过么,让我等你一千五百年,你定会与我再相见的。如今这期限未到,我便已经在你身边、甚至你还恢复了大部分的记忆,萧予圭你是有福气的。”

  封霄阳轻轻笑起来:“傻鸟,我当年是骗你的啊。”

  他低低咳了几声,声音低哑而温柔:“我那时哪知道自己还有命活到现在?不过是给你找个盼头,免得你也随着我没了命罢了。”

  梧九杳厉声打断他的话:“我不管!你若是没与我重逢倒也罢了,你如今既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便不许你再什么也不顾的丢了命!”

  “你还能撑多久呢?”封霄阳的话音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精血都要没了吧。你整日拿命契吊着我的命,应当是比李致典那小子更清楚,我如今的身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那我也不许!”

  封霄阳闻声也是一叹——这只小鸟儿,怎么就这么犟呢?

  “小九。”封霄阳的声音里少见的带上了些威势,“你走吧,带着致典走。留在我身边,早晚会没了命。你该听出我不是在与你商量。”

  “那又如何?”梧九杳几乎是有些蛮横的回他,封霄阳能听到他痛苦又沉重的喘息声,“要我再丢下你一次?萧予圭我告诉你,天下没有两辈子吊死在同一棵树上的理!我梧九杳就是死,也要死在你前面!”

  封霄阳有些无奈的抬了手,精准定位了梧九杳那颗狗头,胡乱摸了摸,打趣道:“你是凤凰,怎么会死?倒是我……唉,怎么长大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呢,莫哭了。”

  梧九杳有些难堪的抹去了眼泪,瓮声瓮气道:“反正我不许。”

  封霄阳简直要被他磨没了脾气,低声劝:“你活了千年,也该明白这世间许多事都有着定数,我这条命就该是没在这个时候的,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老子不信什么天命!”梧九杳忽的惶急起来,猛然将封霄阳的手攥在了自己的怀里,“萧予圭,萧予圭……你这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封霄阳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听见胳膊一声尖锐的嘎响,似乎是脱了臼,却只感觉到一点儿轻轻浅浅的疼,听着梧九杳明显慌了神的声音,又是无奈又是心酸。

  他自己也猜得出自己如今的样子有多难看,所以怎么也不希望让自己身边最重视的几个人看见自己的死相,偏偏这几个人都是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非要看着他一点点走向死亡,折腾自己也折腾他。

  人本是干干净净的来,死也简简单单去,不欠谁的情也不要谁的爱——这是封霄阳一直以来信奉的准则。

  孰料还是欠了一堆还不清的人情债。

  封霄阳想开了些,心道死在梧九杳与李致典面前总比让他俩眼睁睁看见自己的尸体被旁人分食了好,轻轻咳嗽了声,拍开梧九杳按在他胸前、又要为他输送灵力的手,低声道:“你把李致典叫回来吧,我有话同他说。”

  “我不!”梧九杳却是一反常态的执拗,“若是让你交代好了,那你就真要没什么挂念的去了!萧予圭我告诉你,不想死不瞑目,就好好给我活着!”

  封霄阳只觉得头疼万分:“……”

  怎么千年前他没发现,自己养出来的小鸟儿居然是这么个比驴还犟的玩意呢?

  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打算将方才的那个要求再用委婉些的话说上一遍,谁知他刚刚吐出了一个“你”字,便听霍嚓一声木石碎裂的爆响,紧接着便是灵力互相冲击时造成的尖啸。

  梧九杳的脸色登时一冷,一手抄起榻上的被单将封霄阳裹了个结实,一手将桌上的丹药吸入灵戒之中,脚尖一蹬便护着封霄阳撞碎了窗框,头也不回的向着地城深处狂奔而去。

  这一套下来,封霄阳即便是被梧九杳护在怀中,却也止不住的吐了口血来。

  他仔细听了听遥遥传来的叫骂声,面上竟是慢慢浮现了几丝笑意,声音中也多了些释然的意味:“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梧九杳咬着牙催动术法,闻言狠狠道:“说什么傻话?”

  不等话音落下,他便又拍了道术法出去,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这地城中坑道纵横交错,他又极为熟悉地城中的构造,应当是可以躲过那些人的搜查!

  梧九杳听着身后的叫骂声渐渐飘远,身形一晃,又闪入了一处极为狭窄的通道之中,却还没等他松下一口气,便听到了声自地下传出、极为低沉的隆隆震响,连带着整个通道也抖了起来。

  他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封霄阳也感觉到了这样的动静,低笑出声:“他们居然要拆了这地城。绝代炉鼎看来真是个好东西,要不然怎么会谁都想要呢。”

  通道中的震动越发强烈,梧九杳咬紧牙关,全力催动术法,身形简直要化作一团流光,却并不是往上冲,而是往地城的更深处躲避而去。

  他们在这城中停了一月有余,自然也做下了不少准备。

  梧九杳早已开出了一条直达极渊之旁的地道,如今便是在这地道上急速穿行着。

  他将全身灵力都用在了催动己身速度上,却没提防一双手忽的缠上了他的脖颈,封霄阳如今瘦弱纤长的身子缠了上来,在他耳边带着笑低喃:“小九,你想不想要我?”

  梧九杳托住他的手骤然一颤,妖力差点便行错了路,几乎是用了全身的自制力将封霄阳从自己身上拆开,磨着牙道:“萧予圭!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时候!”

  “快死了的时候嘛。”封霄阳被他抓住了手,尝试着挣动几下,发觉毫无作用后索性不再动作,低笑出声,“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当魔尊的时候貌似就挺风流的,如今能死在美人身下,也是一桩美事了。”

  梧九杳简直要被他气的妖力暴走,头一次冲着封霄阳骂了重话:“萧予圭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个人看了?你丫不会说话就闭上那张狗嘴!风你奶/奶/的流风流……我的情意在你看来就那么贱吗?”

  封霄阳被他骂的怔愣,在他怀里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听着梧九杳激烈失序的心跳,闷笑出声:“之前只是打趣,我现在却是真对你有点感觉了。”

  “只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封霄阳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声音里又带上了些梧九杳极为熟悉的、令人恨的牙痒痒的无赖音调,“我那会心里早就被程渺占满了,再放不下一个你啦。”

  梧九杳恨恨堵住了他的嘴:“闭嘴吧你。”

  个丧良心的玩意,都只剩一口气了,还没忘了狠狠在他的心上戳一刀。

  封霄阳被他捂住了嘴,笑声便只好在胸膛里打转,震的梧九杳心疼头更疼,气的直冒烟。

  身后传来一声惊雷般的爆响,梧九杳余光瞥见地道尽头的光芒忽的黯淡了下来,料到应是那地城塌了大半,脚下便催动的更快了些,却在一个急转之后猛然止住了脚步。

  封霄阳极为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样的变化,用着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小九,若是我死在了这里,你便将我吃了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梧九杳额头瞬间爆出几道青筋,却也知道这不是个该与封霄阳计较的场合,目光扫过眼前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魔人,沉声道:“魔尊在此,尔等竟敢犯上……这是要翻了天了?!”

  魔人们顿时哄笑起来:“魔尊?一个没到筑基期的废物,哪里当得起这个称呼?”

  魔界向来以强者为尊,封霄阳当年坐上魔尊位子的全过程便是将这条定律用魔人的血再洗了一遍,虽是夺得了魔尊的位子,却并没有震住下面魔人的心。

  这就像是一只外来的公狼混进了狼群,要坐稳了那狼王的位子,只有比任何一只狼都更凶更狠,可若是一朝弱势,便会遭遇到成千上百倍的反噬。

  “兄弟们,杀了这妖兽,前魔尊就留着让咱们好好享受享受。”为首的魔人目光邪诡,“魔尊的滋味,我们可还是这辈子第一回尝呢。”

  顿时又是一阵更大的哄笑声,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传出道带着些调笑意味的喊声来:“你个狗娘养的,到时候可一定要管好你那下半身,别把咱这‘魔尊大人’折腾的没了命,好歹让兄弟们都尝尝味道!”

  梧九杳面色铁青,封霄阳却是得了趣般笑了起来:“真稀奇,我这辈子还没听过这样的话呢……小九啊,你听见了,你若是再心软,我的下场可能就更惨了哦。”

  “你放心。”梧九杳简直要将后槽牙磨碎,“等你好了,我一定会如你所愿,打掉你半条命的。”

  “而现在……”梧九杳那双宝石般的眸子慢慢染上了血红,一手将封霄阳按在肩上,一手悬空,周身凤火渐渐聚拢,化出一柄足有丈许的长刀来,“我要做的是要了这些人的命。”

  魔人们也知道这只九阶妖兽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不敢正面迎上威势,赶忙催动周身魔气法宝,急急退开,不少魔人甚至手印急变,刹那间布下无数阵法,却被梧九杳一柄裹挟着灼天凤火的长刀尽数劈碎。

  梧九杳将凤火催动到了极致,飞蛾扑火般不计代价的向着一处冲去,他甚至连冲到了自己眼前的术法也不避,整个人像是一把绞肉的尖刀,所到之处惨叫不断、再被火焰灼成飞灰。

  他是全然不要命的冲法,仅仅只前进了十丈,周身便已多了无数伤口,肩上的封霄阳却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断。

  梧九杳眼中已然没有了周围层层叠叠涌上的魔人,目光所及只剩下远处那地道口处极微弱的光芒,刀断了就换凤火、凤火挡不住就拿妖力挡,是副即便今日将这条命、这道魂都在此处烧尽,都要将封霄阳送过极渊的模样。

  “挡不住了!!”魔人的包围眨眼间便有了要被冲破的迹象,有人在不断的惨叫中大声呼喊。

  “挡不住就拿命挡!”为首的魔人也被那凤火烧的左支右绌,气急败坏的拍出一件法宝,“不能放他走!”

  即便是在血海中沉浮多年的魔人,看着他那副双目通红、杀神般的不要命模样,也是有些胆怯了。

  他们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了当年在战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封霄阳,想及放走封霄阳后的可能后果,索性也豁了出去:“娘的,今日不是魔尊死,就是我们亡!起阵!”

  梧九杳早在听见那句“起阵”时便料到了不好,急急转了冲势要走,却是慢了半拍,被空中猛然出现的巨力拍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我这地煞奇门阵拿生魂养了千年,就是天神降世,也得废上些功夫解,岂是你能冲破的?”为首的魔人将被凤火灼伤的血肉剜下,笑的狰狞,“交出封霄阳来,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梧九杳周身凤火大盛,却又在下一刻猛然黯淡下去,又是一口乌血喷出,血中竟是隐隐夹杂了些金色,显然是伤到了心脉。

  他的眸中只留下了一片冷意,目光几乎要化成实质般,狠狠瞪视着那为首的魔人,轻声道:“爆。”

  那魔人见势不好,下意识要旋身躲避,却不曾想自己那被凤火灼烧过的手臂忽的胀大起来,周身经脉之中也再寻不出一丝灵力,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只胳膊越胀越大,最后在他惊惧的目光中完全爆开!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被炸成了无数块碎肉残躯!

  没有人能料到那阵中看起来已然任人鱼肉的梧九杳竟还能使出这样的手段,顿时山洞中爆炸之声连片响起,半刻过后,竟是只剩下了几个魔人还站的住!

  那些魔人见势不好,甚至来不及查看一番阵中的情况,便纷纷四散而去,竟是已被那能将活人生生炸成血块的法子吓破了胆!

  梧九杳这一招虽是将危险解决了大半,自己的脸色却是骤然白了下去,化出的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封霄阳没了支撑,摔在地上,听声音像是断了几根骨头。

  他却没了能够分出去治疗封霄阳的力气,抬头看向那将自己与封霄阳笼罩其中、在连番爆炸后依旧岿然不动的大阵,眸光闪烁。

  梧九杳只考虑了一霎,便做出了决定。

  他低下头去,看着歪倒在地上、极力撑起身子,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的封霄阳,慢慢俯下/身,似是个要亲吻他的模样。

  最终却只是用着微凉的唇,在他额上如羽毛般轻的蹭了下。

  “萧予圭,我这条命,今日还给你。”

  封霄阳无神的眸子瞬间睁大,却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大力裹挟而起,狠狠向着远处甩去。

  他耳旁净是凛冽的风声,连失声喊出的“小九”也被灵力绞碎,两只手极力向前伸出,却再抓不住那个一心向死的人。

  梧九杳面上含笑,慢慢闭上了眼,周身凤火陡然大盛,将整个石洞照的通明!

  他的身形逐渐在凤火中消失,火焰凝成一只凤凰般的形状,向天发出一声仿佛能够刺入神魂之中的啼鸣,紧接着便以一种无畏的姿态直冲大阵而去!

  那凤凰周身羽毛皆是青蓝火光,美的惊人,在撞上那大阵前微微偏了头,琉璃般的眸子中倒映出远远飞出的封霄阳,低低鸣叫一声,似在道别。

  大阵只与那火凤接触了一霎,便寸寸碎裂开去,散布成漫天蓝绿萤火,将整间山洞映的宛如白昼。

  封霄阳冲势未止,又被一股更强的冲击波狠狠抛飞,一直摔到地道出口、将坚固的石壁撞裂数块,才勉强止住冲势。

  他摔的惨烈,却是毫发无伤——梧九杳用最后一丝灵力在他体表凝聚而成了一层算不得多厚的防护罩,为他挡住了大部分的伤害。

  如今那防护罩也发出了极低的一声咔嚓,在封霄阳似哭似喘的气声中完全碎了。

  “还你个头的命……”封霄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梧九杳,你不欠我的……”

  声音戛然而止。

  他能感受到体内属于凤凰的气息渐渐减弱,连带着那道血契也变得有些微弱了起来,甚至连梧九杳一丝一毫的生机也察觉不到了。

  他瞬间便不安起来,拖着不受控制的身子向着自己被丢出的方向爬了一段,声音颤了起来:“梧九杳……梧九杳?小九?小九!”

  命契的纹路在他额前微微跳动了下,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封霄阳连一丝梧九杳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那只痴情又倔强的小鸟儿,竟是为他选择了自爆。

  “可我根本不想活啊……”封霄阳面容恍惚的撑起身来,喃喃道,“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信呢?”

  他几乎要哽咽了:“你们怎么就不能信呢!怎么就不能好好听我说一句话呢……”

  “为什么非要让我活着?让我死好不好!我求求你们,让我死好不好……”

  这样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自己却毫无办法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思啊?

  为什么要让他做那个活到最后的人,他明明是最怕亲人朋友离自己而去的那个……

  封霄阳终于没能止住泪意,在地上蜷作一团,浑身颤抖:“我不想再看见人死了……求求你,求求你们,谁来都好,杀了我,杀了我吧……”

  他哭的浑身都在抖,下意识抱着腿蜷成了一团,哭声中甚至还夹杂了些微弱的咳声,孱弱的像一只掉入了陷阱、瘦弱无比的小羊羔。

  封霄阳不知道自己维持着这样的姿态过了多少时候,他只知道,自己的听觉从未如现在一般敏锐过,敏锐到一听见那道极轻的风声后便知道是来了人,敏锐到还不等那人在这石洞中落下脚步,便用着沙哑无比的嗓音出了声:“杀了我。尸体由你处置。”

  那人并没有立刻回应,甚至也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似乎是微微的顿了下。

  封霄阳听见了几声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手抬起了他垂下的头,似乎是将他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而后确认般说出了句不似问句的问句:“你是封霄阳。”

  那声音极为好听,偏偏又冷到了骨子里,却又是他极为熟悉的。

  封霄阳愣了半晌,周身簌簌的抖了起来,难以置信道:“……程渺?”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封霄阳甚至来不及担忧更来不及惊讶,便听见一声拔剑出鞘的震响,紧接着唇上便压上了个冰凉锋锐的物事。

  真奇怪,怎么触觉好像也回来了些——封霄阳有些迷茫的想。

  他却没能再迷茫多少时候。

  程渺手腕微动,那柄冰凉无比的剑竟是抵在了他齿列之间,逼他将嘴张的更开。

  封霄阳只觉得自己的舌尖要被那剑上溢出的寒气冻僵了,不由得抖了起来,牙齿敲在剑面上,咯咯的响。

  他有些慌张的想要出声,舌面却是被那锋锐的剑气擦出了一道痕,冒出一股热流,却又极快的凝结成霜。

  程渺的手似乎微微颤了下,又似乎只是封霄阳的错觉——他将剑往后收了些,沿着封霄阳形状优美的颈线一路往下,抵在封霄阳因身形消瘦而更显突出的喉结上,又用着那种冷若冰霜的语气确定般道:“我们认识。”

  “岂止认识……”封霄阳低低的笑了起来,喉间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似乎是被那剑尖划破了些皮肤,“我们还上过床呢,仙尊大人。”

  程渺低低“哦”了声,顿了顿,又用着那种冷冰冰的语气陈述道:“我们是做过那样的事。”

  封霄阳简直要撑不住的笑起来:“程渺,你装什么装?有气就发有病就治,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是要干嘛?”

  他心中隐隐有个极为不妙的揣测,却并不希望那猜测真的如他所想一般成了真。

  程渺又顿了顿,剑尖顺着封霄阳的脖颈向下,划出道极浅的血痕,低声道:“你似乎比之前瘦了。”

  “程渺……”封霄阳咬紧了后槽牙,头疼的一阵接一阵,对他也没了往常的好脸色,“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想发疯就直接发,废什么话?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

  他没来由的烦躁了起来——今天的程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你现在只有筑基期修为了。”程渺将他身上的衣物划开,看见他胸前那道墨色莲纹,眸光闪烁。

  “总比你个丹田都没了的废人好。”封霄阳毫不留情的顶了回去,紧接着忽的意识到了件事——

  程渺的修为,怎么突然看不透了?

  他心中的不安与慌张瞬间便膨胀了起来——程渺在这与他分开的半年多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柄冷若冰霜的剑尖在他胸口的莲纹上勾画,寒意几乎要侵入封霄阳的心脏,冻的封霄阳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这个东西我从前也有……”程渺的声音依旧是冰冷的、不带情感的,“后来我把它剜掉了。”

  封霄阳无神的眸子猛然睁大。

  程渺的剑尖在那莲纹上微微一挑,带出一串细密的血珠:“我本来以为会很疼的,其实剜掉之后,好像也就是那样。”

  “封霄阳,我想明白了。”

  “我不想再当那个人的替身了……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封霄阳只觉得那柄剑上的冷意几乎要传遍他全身,下意识的出声解释:“你不是他的替身……你就是凌轩,你只是渡了红尘劫……”

  “是么。”程渺神色不变,剑尖在封霄阳瘦了不少、却依旧紧实的身上慢慢滑动,像是在写什么行云流水的书法,“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魂魄不全的人也能渡红尘劫呢。”

  “那是我替你……”封霄阳急着解释,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抑制的抖了起来,“你回虚怀宗了,对吗。”

  程渺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反驳。

  封霄阳一瞬间便明白了。

  他没有怨程渺为什么不信他,没有质问程渺为什么要回虚怀宗,更没有出声咒骂,只是僵了身子,有些呆愣的想,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闻鹤才会毫无顾虑的让他与程渺相交,也终于明白了系统那句“即便你与程渺之间产生了关系也毫无影响”究竟是什么意思,甚至有些明白了,上一世的程渺为什么即便对他动了心,仍是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闻鹤才……闻鹤才。

  你当真是好算计。

  脑中传来系统冷冷的嗤笑声,封霄阳闭了闭眼,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些:“所以你来,是要做什么。”

  “我被你在魔宫中囚禁了两年,又带在身边折辱了七年,碎了丹田、废了修为……”程渺将过往诸事一一数来,声音中却仍是情感寡淡的,好似是在阐述些与自己无关的东西,“如今局势颠倒,我便来讨回当年我失去的那些东西了。”

  “好,好……”封霄阳闻声笑起,极力想让自己表现的豁达些、极力劝自己眼前的程渺并不是他的那个,心中却仍是无法抑制的烧起了股火来,“我这些年同你说过的那些情话,竟全都是些空言么?”

  程渺的剑尖已经落在了他腰带上,闻言似乎有些困惑般,冷冷道:“你那些情话,不都是对着凌轩说的么。”

  封霄阳笑出了眼泪,腰间猛然一痛,却怎么都比不上他的心疼:“程渺,你原来一直是这样以为的么。”

  他隐隐能察觉到程渺如今已然恢复了八成实力,并不觉得已经受了重伤的闻鹤才能有将他完全控制住的实力——程渺毕竟是化神期修士,那老东西听说被损了一半修为,顶多也就是能对程渺的情绪产生些微乎其微的影响、再通过无情道压制住他过分的情/欲罢了。

  不过是减了几分情、增了几分恨,竟能让程渺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程渺虽爱着他,心底对他的恨意在那七年中却是一丝都没有消减过——封霄阳从未像如今一般清楚这个被他一直刻意忽略了的事实。

  他恨他废了他的修为、恨他将自己囚禁、恨他引他入了万丈红尘,恨他只把他当做替身,从未在心中为他留过什么位置。

  却也爱他爱的恨不得将命都掏了去,爱的甘愿当了七年的替身、甘愿自己在封霄阳的心里永远没有名分。

  看啊,他究竟是个多残忍的人,才能逼得一个曾经无情无欲的仙尊,对他恨的入骨、却又爱的铭心。

  现在还要逼着他要了他的命。

  封霄阳笑够了,慢慢直起身来,迎上那锋锐无比的剑尖,声音低的似是情人间的絮语:“程渺,你恨我么。”

  程渺见他慢慢直起了身子,下意识将剑抵的更紧了些,却是在看见那道自己制造而出的血痕后莫名有些慌张的错开了眼,皱起眉压下心中泛起的莫名感受,答:“恨。”

  封霄阳却又笑了——他似是不知道疼一般,握着那柄剑慢慢跪起,扣紧了剑向着程渺的方向走了几步,轻声道:“那你爱我吗。”

  程渺下意识要抽剑,却被封霄阳扣的死紧,怎么也没法拽出来,稍微一动,便会牵动封霄阳整只手上的皮肉。

  他看着剑上凝出的层层血霜,眉毛越皱越紧,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发堵,却全不明白这样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封霄阳撑着剑慢慢站起,几乎能听见手骨在剑上摩擦出的吱吱声,他凭着七年间养成的习惯微微仰了脸,无神的眸子与程渺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对上,声音低的像是在撒娇:“你说啊。”

  “自然……”程渺忽然有些口干舌燥,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块木头,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自然是不爱的。”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猛然有些困惑了——他为什么会有些心痛呢。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而是该承认自己爱上了个本该恨之入骨的人呢。

  他似乎不该对一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产生爱意,却似乎也不该对封霄阳只是恨。

  程渺的头忽的针扎般疼了起来。

  他额上几乎是瞬间便渗出了冷汗,望着近在咫尺的魔人那张姣好的脸,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好。

  分明他才是那个占据上风的人,却不知为何,程渺觉得自己输了,一败涂地。

  那魔人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弯出个极为好看的弧度,无神的眸子里也似有了些光彩般,直起身子微微踮了脚,在他唇边轻轻贴了下。

  却毕竟是没了四感,贴的不大对位置,那一吻落在了程渺的眼角上。

  程渺周身猛地一颤,自心底冒出股被戏弄的火气来,却不等他抽出剑来将这胆大妄为的魔人斩杀,便听见封霄阳低低的、释然了一般的语声:“程渺,记住你说的话。”

  “记住,是你说过不爱我的。”封霄阳勾唇笑了下,被剑气冻住的手骨似乎将寒气传递到了全身,浑身上下都冷的厉害。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结了冰,好一会才说出下一句话来:“我不会再强求了,程渺。从我第一次见你开始,已经过了千年了。”

  “我好累啊,程渺。”封霄阳的声音微弱的只余了些气声,“喜欢你好累啊……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人了,也没什么人能失去了。”

  “千年了,我玩够了。”

  “程渺,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封霄阳本以为自己在说出这些话时,应该会感受到些心痛的,心中却只有些空茫茫的遗憾。

  他其实是说了谎话。

  他并没有断了对程渺的情,却也是真的累了。

  这千年的孽缘,是拿无数人的命铺出来的。

  封霄阳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从来觉得若有人阻在他们面前,杀了便是,如今却是忽的怕了。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嚣张肆意的萧予圭,也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魔尊了。

  他有了太多的牵挂、太多还不清的债、太多对不起的人,于是怎么也不敢轻而易举的对着一个不该爱的人说出什么海誓山盟的话来了。

  既然程渺已经又做回了他的仙尊,又淡薄了两人之间的爱恨,他也不必再担忧些什么、可以从这爱恨里抽身,可以安心的去了。

  他早在上一辈子就该死了,却不知被谁强求着又活了这几十年,要承担着千年的爱恨,实在是累的够呛。

  “你杀了我吧,程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却没感受到那个握着剑的人有什么动作。

  身后猛然袭来一股巨力,封霄阳已与剑冻结成一体的手猛然被撕开,疼的钻心。

  他恍惚听见程渺大声喊他的名字,撕心裂肺般,却无法再做出任何反应了。

  你不该是那个样子的。封霄阳有些模糊的想。

  程渺……就该是那幅冷冰冰的模样,只坐高台上、周身不染尘,继续当他的仙尊。

  而他,就该是死的形容狰狞、被万人唾骂的。

  至于情爱?与那无数条人命相较,实在是太轻了些。

  程渺就是该断情绝欲的,怎么能、又怎么该喜欢自己呢。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封霄阳在意识全部失去前,有些宽慰的想。

  那自程渺出现开始,便响的震耳欲聋的铃声,被一声痛苦的断响打断,归于沉寂。

  而后被一片黑暗吞没。

  作者有话说:

  封霄阳这个时候并没有特别恨程渺,他只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所以释然了,也真的累了。

  过去的千年里,几乎都是他在迁就程渺,也因为程渺失去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对他来讲,都是非常重要的,不比程渺在他心中的分量轻。

  他只是想逃避,只是想自己在死的时候不要那么愧疚。

  但是程渺不知道,程渺以为他真的不爱他了,所以他疯了。

  真要命啊,你们这一对小情侣(沉默点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