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反派但求一死>第五十八章 打铁镇

  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苦涩的药味。

  知白感到很累, 很疲惫。

  眼皮像烧糊在锅底的面疙瘩一样黏着下眼睑,叫他怎么使力也睁不开。

  他感到有一只手托起他的后脑勺,苦涩的药汁被喂入口中。

  ……是师父吗?

  那年冬天好冷,他得了风寒, 瘫在师父温暖的毡毯里。

  师父也给他喂药。

  师父煮得药特别的臭。

  魏知白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下去, 用袖子擦了擦嘴, 将药碗递出去的时候,眼睛闪闪地看着师父。

  但师父只是接过药碗就要走。

  魏知白伸手拉住师父的袖子, 道:

  “师父,好苦啊。”

  他知道师父腰间的锦囊里装着蜜饯、糖膏, 蜜饯似琥珀,糖膏似玛瑙, 洒着喷香的白芝麻像点点碎玉。他想也许师父会拿出一颗蜜饯亲手喂进他的嘴里,说“这样就不苦了”之类的。

  他想让师父哄哄他。

  他想得真美。

  师父一手推开了窗, 窗外梅花新发,冰雪的凉气透入熏暖的内室。

  师父隔窗摘了一朵梅花, 插戴在他的耳边,说道:

  “小乖白。”

  这算啥啊?

  魏知白瞪大湿漉漉的眼睛。

  师父俯视着他,眼中闪过一抹轻灵的笑意, 就像溶在水中的一缕糖。

  魏知白湿漉漉的眼睛, 就又软绵绵起来——

  他的嘴里还是苦的,但他的心里已经不苦了。

  魏知白这样想着,努力地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一张干巴巴的老脸,就像一朵干萎的花掉在地上被又踩又碾的颜色。有着大概全世界最褶皱的笑容。

  魏知白认出来了。

  是在小牛村见过一面的葛大爷, 在这附近的山上当守林人的。

  可是葛大爷为什么要救他?他并没有帮助过葛大爷啊?

  葛大爷和蔼地说:“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

  但是魏知白并不安心,他还记得有坏人想要害他。

  他并不怕坏人。

  他连死都不怕,他怕什么呢?

  但是他不希望连累葛大爷,所以他就趁着葛大爷出去巡山,悄悄地走了。

  ——他真是傻。

  ——他帮助别人的时候,从来没想过麻烦不麻烦。

  ——别人帮助他的时候,他却总不希望麻烦别人。

  魏知白躲在山林里养伤,自己给自己刨草药,洗伤口。晚上睡山洞,盖草叶子。

  师父教给他的剑招“后羿射日”真有用!

  他用来打猎,将剑脱手射出,一射一只老山鸡,一射一只老山鸡。

  等到整座山头的山鸡为了躲避魏知白这个祸害,迁到另一座山头的时候,魏知白的伤势也已经大好了。

  魏知白掏出腰间的灰不溜秋的囊袋,打开来数了数里面的头发。

  一共是一百三十四根。

  他已经离开师父一百三十四天了,他回去了是不是得洗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衣服?师父有没有等急了呢?师父会不会想他呢?

  不管师父想不想他,他总是每日例行要想师父一遍的。

  他怕自己记不住日子,就每天拔下一根头发来装在布囊里。

  魏知白又提上他的竹剑下山,他又重新踏入江湖去杀人了。

  他受了伤,虚,得补补,所以就不吃馒头了。

  他拿出师父给他的第一个布囊,去钱庄里换了钱,买了八十个肉夹馍,背着踏上了前往北方城镇的道路。

  他每天能走六十里路,能吃十八个肉夹馍。

  他胃口很好,路也走得很快。

  他很快又靠近了一座不大、却小有名气的小镇——打铁镇。

  打铁镇的武器很有名,倒不是说这里盛产什么名刀名剑。这里的刀枪剑戟,价廉物美,广销各州,是很受一般江湖人士欢迎的。

  ——毕竟不是谁都是剑庄庄主、江湖榜上排名几几的大佬。

  ——这江湖的基石,还要属那广大的、默默无闻的普通武夫。

  田多村就在打铁镇的边上。

  魏知白抄近路,打田埂穿过庄稼地,走到通向村子的较为宽阔的土路上。

  远处,不知谁家的牛在吃草,一个老农眼巴巴地跟着好捡牛粪。

  魏知白饿了,蹲在地上吃了块馍。

  天热了,馍有点馊了。

  他想了想,越放只能越馊,到时候吃坏了肚子,得不偿失,得及时止损才行。于是他就把包袱里剩下的三个肉夹馍全吃了。

  魏知白继续上路,迎面走来一个挑着伙食的妇女。

  那妇女一看到魏知白是个生面孔,腰间又配着把竹剑,便慌里慌张地避开,贴在路边上低头匆匆地绕过。

  魏知白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太在意。

  几个玩闹着的小童捏着草蚱蜢蹦跶着走来,一看到魏知白,也哇哩哇啦地叫着都窜进了两旁的庄稼地里躲起来。

  魏知白更疑惑了,伸手摸了摸脸。

  莫非赶路太久,他变丑了吗?

  皮肤摸起来,还很好。并没有蜕皮的迹象。应该不是什么晒伤成红斑脸挂着大白皮才对……

  魏知白蹲到水边对着水洼照了照自己的脸,站起身后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向前走了几百丈,看到一个小少年抱膝蹲在路边,压抑地闷声啜泣着。

  魏知白眉头一皱,上前问道:

  “你怎么了?”

  那少年抬起头打量魏知白,见到他腰间的剑,也是脸色一变,起身就跑。

  魏知白跟着跑道:“你跑什么?”

  那少年跑得更快,一头扎进村庄房舍间。

  魏知白见他急匆匆进了一家小茅屋,“砰”的紧紧掩上门。

  魏知白觉得古怪,心道:莫非这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他还没走近那少年的家,便听见里面传来妇人的喊声:

  “你是谁?!啊坏人!是你!是你把我的珍珍抢走的对不对!”

  屋里一阵闹腾,又听那少年惊慌哀痛的声音:

  “娘、娘!是我呀!你都认不出我了?!”

  魏知白在房前踱步犹豫了一会儿,扒拉开窗户缝往里偷看——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追着少年用指甲撕挠,那少年绕着桌椅跑着。实在没有办法,又跑了出来将门关上了。

  那妇人见眼前没了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癫狂的神情重新变得呆滞。她一边向着虚无的某处爬着,一边嘴里不成节奏地呢喃着:“我的珍珍啊……珍珍啊……”

  ——指甲,抓在地上,断裂出血,她也浑然不知

  。

  ——她看起来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知白抓住了那个少年。

  少年惊恐地望着他,瑟瑟发抖道:“你、你也是傅大贵派来的吗?你要把我也抓走吗?”

  魏知白道:“傅大贵是谁?他为什么要抓走你?”

  那少年惊惶的左顾右盼,仿佛生怕有人听见似的。

  魏知白抬头看了看,这院子外有棵大大的酸枣,看来长了好些年头了,得有一围粗,足有三丈高。

  魏知白拎起那少年便是几个纵跃,飞跃上大枣树,将少年搁在高高的枝头。枝桠一阵晃动,浓浓绿叶将两人的身影遮挡。

  魏知白道:“说吧。”

  那少年呆呆地看着魏知白,好像没见过这样飞檐走壁的厉害功夫似的。他咽了口口水,这才声音有些飘地道:

  “傅、傅大贵就是打铁镇最厉害的有钱人,最有钱的厉害人!他看到中意的女人,无论老少,也无论是黄花闺女还是有妇之夫,都要强行掠走。被他强占的女人,很少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的。我的姐姐珍珍前阵子被他派手下的保镖抢走,没过几天就被发现尸体裹着草席给丢在老水渠那边……”

  说着说着,他已经落泪。

  抬起手来擦拭发红的眼眶。

  “妈妈、妈妈也因此而得了癫症,整日里神志不清,连我也认不得了……”

  魏知白道:“那么,村里的人为什么会怕我呢?”

  那少年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看了魏知白一眼:

  “这傅大贵出手阔绰,附近有点拳脚功夫的,都眼巴巴地赶来投靠他,想在他手底下谋个差事……”

  魏知白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虽然吃撑了,但顷刻间却仿佛变得瘦削。

  他薄薄的嘴唇紧抿起来,薄薄的眼皮也绷得紧紧的,带点涩嫩的脸颊仿佛被突然削了一刀,又紧又硬,几乎要凹进去。

  他好像被一只愤怒的手捏得紧紧的。

  岂有此理,他心想。

  完全忘记了被骗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