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子到了前,略微疑惑:“你们是?”

  他五官端正,一张国子脸,瞧着就很正义的样子,比吴老头稍显年轻些,下巴照旧留着一簇山羊胡。

  大概是教书育人的,面色瞧着很严肃,很有教导主任的风范。

  他先时没瞧见乖仔,这会见方子晨牵着乖仔,立马就晓得人是来干什么的了。

  小厮见着他脸色不是很好,急忙恭敬道:“老爷,这位公子和夫郎想送孩子过来求学,小的正领他们参观参观。”

  这小厮是新来的,不过半个多月,孔夫子听了这话没说他什么,只目光落在赵哥儿身上。

  “这位夫郎,你可晓得这是什么地?”

  他突然的询问让赵哥儿有些愣。

  “我······”

  孔夫子似乎并不想让他回答,赵哥儿刚吐了个字,他便打断道:“此乃教书育人之地,并非市井街头,你怎的乱进?”

  赵哥儿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孔夫子,我们并没乱进!是你家小厮领着我们进来的。”

  “我家小厮不懂规矩,但你怎地也不晓得?”孔夫子两手背于身后,提醒道:“此乃习文学礼之地,并不是你们哥儿姑娘可以随意踏足的地方,出去。”

  赵哥儿脸色难堪,低头道:“对不起。”

  他扭头就要出去,手却被拉住了,赵哥儿微微偏头。

  “夫君?”

  方子晨神色阴沉沉。

  他一直都晓得古代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们强调品行,认为读书多了思想活泛,容易萌生不安定的因素。

  封建思想和儒家观念里言女子的地位低下,程朱理学极力主张“存天理、灭人欲”,在婚姻家庭制度方面,蔑视妇女的权益,甚至提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在方子晨看来简直可笑的言论。

  人是裹小脚,这孔夫子怕是裹大脑。

  当着他的面,就敢这般对他夫郎说话,简直是找骂的。

  他刚要说什么,赵哥儿扯了他一下。

  乖仔仰着头,看看赵哥儿,又看看方子晨,最后蹙着眉朝孔夫子看去。

  “夫君。”赵哥儿苍白着脸色,勉强笑道:“我去外面等你,孩子的事要紧。”

  他这话明显的就是不让方子晨闹,方子晨心里憋了气,但到底还是松了手。

  孔夫子见着赵哥儿出去了,这才看了方子晨一眼:“孩子们正在上课,不宜打扰,你们随老夫来吧!”

  ……

  赵哥儿在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方子晨才出来,乖仔留课室里了,孔夫子说,先让他适应一天,看看情况,若是不闹腾,明儿就可以送来了。

  “方老爷您慢走。”小厮送到门口说。

  若换了平常,方子晨听了这话,肯定还要返回去让人改口,可这会他没心情,出了门就走,也没叫顶着烈日,一直站外头等他的赵哥儿。

  赵哥儿见他直接走,竟是不给自己半个眼神,也未曾喊他,只以为他没看见自己,连忙叫他。

  “夫君。”

  方子晨没有停。

  赵哥儿心里一沉,追了上去,又叫他:“夫君?”

  方子晨像是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见,目不斜视,没有应答。

  赵哥儿伸手拉他:“夫君,怎你么了?”

  方子晨这次终于看他了。

  “他那么说你,我想给你讨个公道,你为什么不给?”

  赵哥儿定定看他,沉默了一下,哑声道:“夫君,我晓得你心里有我,你不忍我受委屈,我也知道,但孔夫子说的没有错,那种地方,就不是我们能进的,其实这种事儿,我都习惯了,这没什么的,你跟他闹,我们还怎么把孩子送他那儿去?”

  方子晨垂下眼眸。

  他知道时代如此,这里对姑娘哥儿近乎苛刻,但如果他身份高贵,今儿同赵哥儿一起去,不看憎面看佛面,那孔夫子,还敢这般吗?

  他若是当个什么三品大官,孔夫子都得给他夫郎下跪了,哪里还敢如此放肆。

  说来说去,没地位,终究还是要让家人受委屈的。

  赵哥儿那一瞬间的难堪和无措,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骂一句他都不舍得,那死老头,凭什么敢这般?

  看来还是要努力,给赵哥儿争个诰命什么的当当,让他走路都带风,再不受今日这种鸟气了。

  哼!!

  赵哥儿小心翼翼看他,道:“夫君,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方子晨闷闷的:“我是生我自己的气,都怪我没出息。”

  “才不是,夫君你已经很厉害了,你都不知道,我经常在店里听客人讲起你,说你是源州近五十年来,第一个小三元,也是第一个打破清河书院永占第一的不败神话,大家都说你学识不凡,可厉害了。”赵哥儿神采奕奕的说,每次在店里听着客人们谈起方子晨,他是无论听多少次都不会觉得腻,而且······大家都在夸赞的那个小三元,可是他夫君呢!他与有荣焉。

  方子晨一听好话就忘了气,他揉揉鼻子,接着又摆摆手:“哎,这帮人真是的,总是爱说大实话,其实小三元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事。”

  赵哥儿看他一副飘飘然的样子,笑了起来。

  夫君真是很好哄。

  他伸出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夫君。”

  看着他眉宇间带笑的神色,同额上晒出的汗,和固执的停在半空中的手,方子晨心里一软,抓住了他的手。

  赵哥儿却反手握住,五指扣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读书人,最是讲究,有些也最是死板守旧,他们固执己见,又自认清贵高尚,端着一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样,做的却又与此相悖,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自命不凡。

  然真正文人雅士,便又言:“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方子晨有时候想想,好像也确实是如此。

  那孔夫子给方子晨的第一映像就不怎么好,方子晨不太想把孩子送他那儿去,可转念一想,这儿乃封建时代,大多夫子也应是如此。

  想想吴老头,他虽是疼孩子,但对吴佳怡吴佳乐所教的,还不是持家相夫之道。

  现代哪里这样啊!

  孔夫子这儿不去,又还能去哪里?

  再挑三拣四的,儿砸怕是都没学可念了。

  而且,孩子总不能一直留家里浪啊!

  再浪下去,他家这个得送山里当猴了。

  乖仔坐得住,安安静静的,捧着本书,不用人督促,就能看一天,孔夫子晓得他已认了字,甚至百家姓,三字经这些书儿都看过,更是满意,如此这般,教导起来,要容易许多。

  晚上方子晨来接,他便直言,让他明儿带着束脩过来吧!

  方子晨就哦了一声。也不热络,孔夫子只蹙了蹙眉,倒也没多说什么。

  给孩子找到了书院,赵哥儿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周哥儿见他们办事快,不由羡慕,刘小文不识路,在小河村那么个地方,他都绕不明白,即使私塾离铺子不远得太远,周哥儿还是不敢让他带着孩子去。

  刘叔又是个寡言的,周哥儿也晓得书院那种地他不好去。

  听了赵哥儿回来说,知道孔夫子讲究,他只能拜托方子晨,让他带着溜溜过去。

  见着孩子有去路了,赵哥儿就高兴,他心情一好,连带着收拾方子晨的次数都少了。

  这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方子晨更是高兴。

  可是这高兴劲都没能过没两天。

  这天方子晨又去赚外快了,傍晚赵哥儿去接孩子,然到时辰,其他孩子都陆陆续续的出来了,却一直未见着乖仔的身影。

  赵哥儿先时也未多想,以为是夫子留他考校,或训话,直到旁边几孩子嘀咕着从他跟前经过。

  “哎,这次方兰泽肯定要挨打了。”

  “嗯!孔夫子最讨厌我们顶嘴了,他这顿打跑不了。”

  “他好可怜,戒尺打人老疼了,上次夫子打我,我屁股肿了整整三天才好。”

  “屁股肉多又不是很疼,方兰泽挨打手心呢!那更疼。”

  赵哥儿眉头紧蹙,心脏跟着紧了起来,想问几孩子,但见着候在外头的父母,几孩子都不等赵哥儿开口,就哗啦啦的跑开了。

  赵哥儿无法,抬了脚就要往课室那边去,忽而想起孔夫子那天说的话,他又收回去,想托守门的小厮进去看看,恰巧这时乖仔背着书包,哭着从课室里出来了,溜溜跟在一旁,出言安慰他,见着小竹马哭得委屈,他也跟着掉眼泪。

  两个远远瞧着,就像难兄难弟。

  “乖仔。”

  乖仔一见着赵哥儿,就冲了过去,用手腕抱住他的腿,小脸埋在他膝盖上,哭得越发委屈了。

  “爹爹······呜呜呜······”

  赵哥儿蹲下身,安慰着轻轻拍他后背。

  “我们乖仔怎么了?被夫子打了啊?”

  乖仔哭得直打嗝,哽咽着道:“嗯!乖仔,乖仔被打咯。”

  赵哥儿不可抑制的心疼起来。

  “给爹爹看看。”

  “孔夫几大坏蛋~”乖仔说完,吸了吸鼻子,摊开手心,颤巍巍的举着给赵哥儿看:“爹爹,乖仔痛痛,爹爹给乖仔呼呼。”

  他手本来就不怎么大,手指头短乎乎的,握起来的时候,只堪堪跟土鸡蛋一样,孔夫子用的戒尺有些宽,寻常孩子他打时还能一掌心左右打两条,但乖仔手小,一戒尺下去,他整个手心就都被打满了。

  孔夫子只能照着一地方一直抽,乖仔这会两手心是又红又肿,跟猪蹄似的,里头甚是含着淤血,像遭遇重物砸击到手指头上,含了乌青的淤血包。

  赵哥儿几乎目赤欲裂,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他晓得孩子不听话,可能会遭训斥一二,打两下没什么,但打成这个样子,他委实是心疼又不服气。

  当下就抱着乖仔带着溜溜冲了进去。

  他想讨个说法。

  见着他面色不善,怀里的儿子又正在抽泣,似乎要闹,里头的小厮见状伸手拦住他,赵哥儿呵斥:“让开。”

  “这位夫郎,请你冷静。”

  赵哥儿哑声道:“冷静?我要怎么冷静,我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

  之前应是有家长这般闹过,小厮见惯不怪,只道孔夫子严苛,孩子不听话,只是要训斥一二,你即是把孩子送来给我们老爷教导,老爷便有责罚他的权利,而且,这也是为了孩子好,你莫要闹,若是惹了夫子不开心,他以后疏忽您孩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赵哥儿不听,同小厮闹起来,这会学生都不在,没了书声,这吵闹声就显得大了,孔夫子阴沉着脸从书房里出来,见着赵哥儿和乖仔,便晓得所谓何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子晨:我儿砸和‘学校’估计是八字相克的,最后还得是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