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乖仔成了三寸豆丁,人至中年依旧没讨着媳妇,他官袍加身,一头白发,却依旧帅气如初,英俊不减当年。

  乖仔已经长了胡子,发福了,圆成个西瓜,粗着嗓子,扯他衣服:“父亲父亲,乖仔想要媳妇,乖仔想要媳妇。”

  赵哥儿闻言,直接趴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方子晨背着儿子,赵哥儿背着一袋银子,寒冬腊月里,他们顶着风雨,挨家挨户的敲门。

  “你家有姑娘不?能嫁给我儿砸吗?”

  那开门的汉子不耐烦的摆手:“滚滚滚滚滚,就你家那小矮子,想娶我家姑娘,没门。”

  “哎呀,别这样啊!我给你银子啊!”

  “银子有什么用?你以为银子就是万能的吗?矮不溜丢的,还想娶媳妇,真是癞/□□想吃天鹅肉。”

  他们从镇上一直问到了村里,谁家但凡有个姑娘,门都被他和赵哥儿敲了,连五十的寡妇他们都上门问过,大家对他们一家三口唯恐避之不及。

  “父亲,爹爹,乖仔想要媳妇,呜呜呜······”

  百年后,他和赵哥儿携手去了西天,乖仔拄着拐杖去给他和赵哥儿扫墓,因为太矮,坟顶上的草都割不到,还得踩着他们坟头爬上去,一一不小心又咕噜噜西瓜似的滚下来······

  乖仔跪在他坟前:“父亲,爹爹,乖仔不孝,都系乖仔滴错,乖仔若系不喊着要媳妇,父亲和爹爹也不会铤而走险去给乖仔抢媳妇,不去抢媳妇,爹爹和父亲也就不会被人打死鸟,呜呜呜~都系乖仔滴错,乖仔不要媳妇鸟~”

  方子晨出了一身冷汗,一下坐了起来,梦里那种无措、欲哭无泪和荒诞着实吓着他了。

  赵哥儿揉着眼,撑起身,听他大口的喘着气,立即挪动过来,轻轻抚着他后背。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这可不就是噩梦。

  方子晨大脑一片混沌,没有回话。

  赵哥儿跨过他下床,点了灯,回过头,这才瞧见他胸口上下起伏着,呼吸声清晰可闻,面色苍白的可怖,他疾步回到床边,坐下看着方子晨,担忧道:“你没事儿吧!”

  方子晨心还是噗通噗通乱跳,摇摇头,紧着声线:“没事。”

  赵哥儿蹙起眉,又问:“做噩梦了?”

  方子晨心慌慌:“嗯!”

  赵哥儿一只手握着方子晨,另一只手放轻了动作给他抹汗:“做什么噩梦了?把你吓成这样,能告诉我吗?”

  这事儿也满不住,若是孩子往后一直矮下去,赵哥儿也会发现的。

  方子晨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平息那股惊慌,开口了,声音是困倦和疲惫后的沙哑。

  赵哥儿“······”

  赵哥儿听完不发一言,瞪大了眼,一副大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样,他扭过头去,沉默了好一会。

  赵哥儿肩膀微微颤动,方子晨起初以为他吓着了,一时接受不了,哭了,虽然自己也担忧,但身为一家之主,一个成熟且有魅力有担当的男人,在这种时候,是必须得冷静的。

  他揽住赵哥儿,正要开口,意识到了不对劲。

  赵哥儿不是在哭,他竟然······在笑。

  方子晨都噎住了,一口火气窜了上来,盘在胸口,他板着个脸:

  “赵哥儿!!”

  赵哥儿委实太过分了。

  赵哥儿扭过头,克制着没再笑了,眼里依旧笑意明显。

  方子晨都看不下去了,义正言辞训斥他。

  “我们现在正在说一个很严肃很严肃又很让人心情沉重的事情,事关孩子的未来,你怎么可以笑?你笑又是几个意思?我知道,你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我,但乖仔毕竟是你的亲儿子,你不能这般对他,你不能让他有了后爹又有了后娘。”

  赵哥儿给他一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方子晨瞪他。

  赵哥儿都无奈了。

  方子晨脑子无疑是活络好使的,但这人于生活中,有时很粗。

  方子晨虽极力找借口,说他不是粗心大意,他这是不拘小节,但事实总是掩盖不住。

  先时乖仔同赵哥儿去镇上做生意,见他背着血肠,一大背篓,便囔着要自己走,他彼时穿着薄底的草鞋,没几天脚底便长了泡。

  方子晨给他买了羊,虽是不用走了,但回来他还是要跑外头去扯羊草的,刘婶子知道了这事,就给他做了两双鞋,鞋底用旧衣裳纳得有一节多指头厚,后来天气冷了,那鞋子薄,赵哥儿就给他换了,这会乖仔穿的小鞋子是在镇上买的,他脚丫子小,跟两岁多孩子差不多大,这般孩子大多都搁家里满地玩,不需要外头跑,鞋底就做得薄且轻盈些,如此,乖仔可不得矮了些。

  “那你怎么不早说。”方子晨捶了一下被褥,心疼得紧。

  白瞎他下午花的那几十文问诊费了。

  赵哥儿无辜又无奈:“你也没问啊!”

  “我不问你就不说?老夫老妻几十年了,我们还没有心有灵犀一点通吗?”方子晨动了动嘴角,理直气壮道:“我只需一个眼神,你都应该懂得我在想什么才对,如今看来,你不是真的爱我。”

  “你······”

  方子晨抬起手制止赵哥儿,一脸忧伤沉重:“你不用再狡辩了,我心意已决,天亮之前,都不会再跟你说话了,先合离一宿!明天你若是给我炒酸笋送粥,表现得好,我再考虑跟你复合。”

  赵哥儿定定看他几秒,直接一拳打过去。

  方子晨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捂着手臂嗷得叫起来。

  “还乱不乱说话了?”赵哥儿拧着眉问,方子晨纨绔作风,平日吊儿郎当,说别的,他不介意,但合离这两字,他不允许他说。

  玩笑也不行!

  方子晨急急忙忙摆手:“不乱说了不乱说了。”

  赵哥儿挑衅似瞥他一眼:“那睡觉。”

  方子晨见赵哥儿脊背紧绷着,拳头攥得紧紧的,识时务道:“好好好好。”

  喝了半年骨头汤,乖仔半点个子都没长,方子晨便断了。

  天天喝,实在是腻歪。

  他小时候个头长得也慢,医生说,这种情况也多见,不必惊慌,孩子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人有相似啊!

  从杨家出来,乖仔似乎也晓得要离开了,抱着杨铭逸一脸不舍,连亲他好几下。

  “杨猪,你有空要来源州看乖仔哟!”

  杨铭逸表情没有大多的变化,但也能看出不舍,他轻轻刮了一下乖仔的鼻子,依旧人靓话不多,言简意赅吐出一字。

  “嗯~”

  乖仔一手搭在大脑袋上,很苦恼的说:“父亲要去求学,乖仔得跟着照顾他,等父亲能独立鸟,考上举仁,都安定下来,乖仔就回来看你哦!”

  方子晨:“······”

  这死孩子。

  什么叫照顾他?

  这话说得,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啊?

  赵哥儿和杨慕涛笑了起来。

  ……

  铺子一关门,林小侠夫妻便先行动身去了源州,铺子租在哪条街上,什么位置,方子晨也告诉过他们了。

  那铺子先头的租客是做羊杂汤的,店里锅碗瓢盆都有,但生意做的不一样,需要到的东西自是有些许差别。

  之前用的东西,赵哥儿没舍得丢,反正到了源州都还能用,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在镇上买的,便宜些,若是丢了,到了源州再买固然方便,但想来怕是要去不少银子。

  创业阶段,就是得艰苦朴素,反对铺张浪费。

  林小侠一家三口,东西也不多,就几身衣裳,赵哥儿给他们租了牛车,随便把一些还能用的桶啊盘啊案板啊烤炉啊之类的一起带过去。

  满满一大车,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到了源州,李艳梅自是晓得整理归纳。

  隔天,赵哥儿拉着方子晨早早起来,去镇上买鱼买肉,这一走,总得做餐饭,请村长和王大梅,族长,还有河大楞,柳阿叔和之前来家里帮工的几个妇人夫郎吃一顿。

  这次叫的人多,刘婶子和周哥儿也过来帮忙了。

  买了东西从镇上回来,方子晨又得把羊牵去镇上卖。

  说真的,养了好些日子,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但源州到底不比村里,那儿四处墙院,而且做吃食的,在后头养羊,总归是不卫生,吃的草也麻烦。

  带不去,那也只能卖了。

  但这羊不年轻了,若是卖了,他前脚刚走,后脚说不准直接被人架锅上煮了。

  卖出去,凭他的实力,怎么的也能卖个二两多三两银子,但银子没了再挣······

  方子晨最后还是牵着养去找了杨铭逸,过年那会杨铭逸来家里,似乎是挺喜欢这羊的。

  杨府也宽敞,下人又多,养只羊绰绰有余。

  方子晨见乖仔又挎着个篮子上山找野菜了,这才敢牵着羊离开。

  不然被瞧见了,那小子怕是要哭。

  方子晨是挺怕这小子‘闹’的,他若是同别的孩子一样,闹起来乱嚎乱叫,方子晨定是不怕,还能往他屁股上招呼个几巴掌,但自己这个,‘闹’的时候,就会默默的,躲着人,到后院里不出声的掉金豆子。

  瞧着委实可怜得紧。

  牵着羊来到醉宵楼外头,好巧不巧碰上了昊德胜和季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