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走后,小风抱着兔子公仔,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赵哥儿来,他才扑到赵哥儿怀里。

  赵哥儿叹了声,轻轻抚着他的背:“是舍不得你娘吗?”

  “没,没有。”小风声音哽咽:“她生,生弟弟,我抱弟,弟弟,弟弟哭,我,我哄不,不好,她骂,骂我的,时,时候,我,我就知,知道,我没有,娘了。”

  明知道,却还是心存幻想。

  这份幻想没能实现,在医馆里,在他的苦苦等待里,这份幻想彻底破灭了。

  可当从门缝里瞧见孟氏丝毫没犹豫的摁下手印时,他心还是止不住的一缩。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只是像被蚂蚁啃噬一样,没到疼得要死要活地步。

  早料到的,见刘狗子被压着摁下手印的那一刻,他甚至隐隐松了口气,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就松缓了。

  但也同时意味着,他以后,真的没有家了。

  “赵,赵叔。”小风眼角泛红,缩着脑袋一副犯了错等待责备的模样,把嘴唇咬得快要出血,才终于重新鼓起勇气,抬手去抓赵哥儿的手,求道:“你,你以后,别,别丢,丢下我,可可以吗?,我,我会干,干活。”

  会干活,会洗衣,会劈柴,什么活都会,也绝不会偷懒,他掉着眼泪,说来说去,就是想让赵哥儿看在他能干的份上,不要丢弃他。

  赵哥儿缓缓呼出口气:“不会的,以后赵叔到哪里都会带着你。”他试图给小风找归属,如当初方子晨哄自己那般:“明儿我就让你方叔去给你上户籍,就在你方叔的名户下,好不好?这样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要吗?”

  小风愣了下,用力点头:“嗯!要,要的。”

  隔天方子晨去上工,竟然在店里见到了吴老。

  方子晨眨眨眼:“老头你怎么来了?”

  吴老喝了口茶,都还没说话,便又听他道:“你回去这都不到两个月竟又来了,老胳膊老腿的,长途颠簸,你也不怕把命颠没了,凉在路上。”

  吴老:“······”

  是他想来吗?

  他寄了一箱书籍给方子晨,里头有些上面他写有解析注释,可有些并没有,他怕方子晨遇到问题,还同杨铭逸交代,让他告诉方子晨他的地址,若是又不懂的,便写信给他,可书送来了一个多月,方子晨也没给他去过一封信,他按耐不住,怕杨铭逸忘了,这才自己寻过来。

  方子晨这张嘴他领教过了,这次勉强能控制得住那口气。

  “我上次让逸哥儿给你带的书,你都看完了?”

  这老头一看就是不经吓的,模样看着也像个老顽童,说出来怕他不信,又怕对方抽查,方子晨含糊道:“只看了一小半。”

  “多少?”吴老问。

  方子晨想了想,说:“八/九本。”

  半个多月能把这么些书看透吃透理解透,换了别人,吴老定是觉得这人好学勤勉,可换成方子晨,昨儿晚上同杨掌柜打听,他可是说了,这小子看书跟玩一样,总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只有干饭和人伙计闲聊的时候,这人才显得有些积极。

  除去那张嘴,方子晨瞧着便像个脑子好使的,自有一股子聪明伶俐劲,要是肯学,前途不可限量,吴老怕他年纪轻,没人管束,走上歧途,方子晨于他有救命之恩,再加上爱才之心,他辗转反侧几夜,终还是决定跑一趟。

  “你说你看了,那可有遇到不解其意之处?若是······”

  “方小子,”胖师傅在后院叫他:“快来,有好东西给你。”

  这话几乎是刚落,吴老就见眼前一黑影闪过,紧接着方子晨的声音在后院响了起来:“俺老方来也~”

  杨铭逸见他呼吸短而急,赶忙给他倒了杯茶。

  这儿是在柜台边上,人来人往的,吴老也不好开骂,只能灌了两口茶解解气,见方子晨嘴里叼着块点心,两手各抓一块毫无形象的回来,那口气又上来了。

  瞧瞧,这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吗?

  简直有辱斯文。

  这脆枣糕是客人点的,一盘的量,这算是‘偷吃’,拿多了被客人发现总归是不好,方子晨递了一块给杨铭逸,吴老见杨铭逸还伸手接了,只觉得自己风光霁月,正正经经的一个外孙被方子晨带坏了。

  方子晨见他瞪自己,拧着眉:“老头,你再瞪我,我就不给你了啊!”

  这玩意儿不便宜呢,只有那等大老板来了才会偶尔点了一盘,他都不经常得吃。

  “老夫不吃。”吴老深深吸口气,见他只顾着吃了,苦口婆心:“孩子,年轻的时候,得拼搏,不要只享受生活,享受美食,不然······”

  方子晨嚼着软糯的点心:“我知道。”他打断吴老的话:“如果人年轻的时候,只知道享受生活,享受美食,享受爱情,那么等你老了,你会发现,你这辈子基本上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吴老:“······”

  不该来,真真是不该来。

  ……

  午时赵哥儿带着两个孩子找了过来,都是自己人了,杨掌柜直接带他们去了三楼,方子晨正在里面同吴老下棋。

  屋里氛围似乎有些凝重,大冬天的,里头虽搁了一盆炭,可也不至于很热,吴老却是出了一头的汗水。

  赵哥儿没敢出言打扰,醉宵楼外头看着是富丽堂皇,里头更是不差,小风一进门就拘谨得很,一直垂着头看路,都不敢张望,更是不会吵,只有乖仔,一见杨铭逸就朝他扑过去,说好久不见他,想他了,亲了他一口,又跑到棋盘边:“哎呀,老爷爷你也在呀,乖仔好久不见你咯,你西莫不去乖仔家鸟啊?”

  吴老摸摸他的头,暗暗松了口气:“爷爷忙咧,没得空,等爷爷有空了再去看你。”他看向方子晨:“你夫郎来了,是有事吗?”

  “嗯!”方子晨指指小风,说:“要去趟衙门,给孩子上户籍。”

  吴老看了小风两眼,没多问,小风的事杨掌柜听方子晨说了几耳朵,吴老向他打探方子晨的情况,杨掌柜自是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全说了,到底是可怜孩子,摆摆手让他们去了。

  外头冷,俩孩子便没带着。

  出了醉宵楼,赵哥儿略感纳闷:“方才吴老爷听说我们要去办事,他好像松了口气,是出什么事了吗?”

  方子晨撇起嘴:“能出什么事,那老头知道我会下棋,便说他专研棋道已久,要同我切磋切磋,结果下了三盘,我盘盘让他,他还盘盘输,下不赢又不好意思开口,方才那盘棋下了一半,眼见得又要输了,见我要去忙,可不得松口气。”他越说越气:“这老头,不太行,说两句就吹鼻子瞪眼,说我不知尊老爱幼。”

  赵哥儿眼底带了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意:“怪不得方才我瞧他脸色不是很好,人家是举人老爷,你也是好大的胆子,敢把人气成那样。”

  方子晨插着腰:“狗胆不大,饿死老大。”

  赵哥儿笑了起来。

  杨铭逸见乖仔剪了这么个头发,好奇得一直在摸,乖仔头发软乎,摸着像撸猫一样,杨铭逸听他絮絮叨叨不由觉得好笑,他一贯沉稳,小小年纪但却颇为老城,这会见他又露出孩子般的嬉笑,吴老心里不是滋味。

  乖仔还给杨铭逸介绍了小风,对方是个哥儿,年纪又相仿,杨铭逸跟他倒是聊得来。

  小风也没怕他,他虽是内向,但还是渴望朋友的,两哥儿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聊什么,乖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插不进话,他又坐不住,便从杨铭逸怀里蹭下来,自己趴在桌边,翻了本书看。

  寻常孩子少有耐性,且若是看不懂,哗啦啦一翻,见没啥好玩的,甩手就把书扔了,吴老见他看了蛮久才翻页,似乎认得字的样子。

  方子晨宠孩子,他是看得出来的,乖仔认得两字他是不奇怪,可这会这么一瞧,明显不是认得两字而已的样子。

  “乖仔,”吴老搁下茶杯,靠近了些,试探道:“这书看得懂吗?”

  “勉勉强强。”乖仔说:“有六个字乖仔都不认识,哎,好难哟!”

  这是杨铭逸看的杂书,百州知闻,上头写的多是些各州的风土民情,奇闻异事,不算得枯燥,遣词照句也较为大白,不像科举之书,文文刍刍。

  吴老呼吸一窒,上次见面他没同乖仔怎么接触,只觉得这孩子瞧着可爱是可爱,但一张嘴,便让人想抽他,到是不晓得他竟还如此过人:“只有六个字不认识而已吗?”

  “嗯。”乖仔翻着书,像是看得很有趣。

  “是哪六个字啊?”吴老追问。

  乖仔被打扰了也不觉得烦,同赵哥儿呆一起久了,他耐心总要比别的小孩好一些,加上对方是老人,方子晨耳提面命,要他尊老爱幼,对着老人家,他更是耐心。

  吴老见他指了六字,这些个儿较为繁琐生僻,不说乖仔,便是那童生,怕是也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