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有律,官员不得在户籍地任职,于是他被调至环合镇做县令。

  环合镇离兴玲村隔着两个州县,他往家中寄信,只字不提古大丫,只道让蒋大哥带着父母过去,可蒋父蒋母劳累大半辈子,年岁已高,身子多不爽利,难顶舟车劳顿,加之故土难离,怕此一去,再难回归,便没同意。

  蒋父蒋母让他把古大丫带过去,到底是夫妻,两人自当为一体,哪能分隔两地,蒋正徐回信说,他受命在外,不能在爹娘身前尽孝,古大丫既是他夫人,便由她代劳为由拒绝了。

  直到蒋父蒋母去世,蒋大哥拖人带信给蒋正徐,说让他回来,或者派人回来,把古大丫接过去。

  ……

  那天吴老道:“我知你对慧娘心意,我以前也想着撮合你两,只可惜你们有缘无分,你已娶,她已嫁,如今更是······你便忘了她吧!”

  “老师······”

  “男人三妻四妾多是正常,你跟张怀妮的事,我是不反对的,可这姑娘并未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我瞧着她并不像良善人,小宵的死,我至今仍觉得与她脱不了干系。”小宵是古大丫的儿子,吴老同他见过几面,是个长得有点虎头虎脑的孩子,很开朗,见了人总是笑。

  他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觉得你已成人,有些事自当会懂,可这么些年过去,我观你并未清醒,宠妾灭妻,自古就不对,古大丫与你乃年少夫妻,你当年在外求学,她为你守着家里,伺候你父母,供你学习下田劳作,其中辛苦,你幼时做过,当是清楚。她待你全尽到了本分,可你待她呢?她身为你正妻,你却让张怀妮掌管中馈,我曾问你为何这般,你拿她乡野村妇,不识礼数,不懂账务为由搪塞我,你对她无情,但该有的体面,你应当给她。”

  古大丫做为正室,可掌家权却被一小妾篡在手里,这跟打古大丫的脸没有任何的区别。

  吴老:“你之前曾于我说,张怀妮眉眼之间像极慧娘,我并未觉得,可即使是像,她也终究不是慧娘,慧娘心思纯良,张怀妮······她太过贪婪了,野心全写在脸上,旁人皆瞧的清切,唯独你。”

  蒋正徐眼神颤抖,沉默良久。

  他想起往年过节带张怀妮去吴家时,吴夫人看他的眼神满是不赞同。

  吴老夫人和吴夫人只同他招呼,并未给张怀妮半个眼神。

  张怀妮委屈的跟他抱怨,他还只当吴老夫人看不起一个妾室,如今想来,并不是看不起妾室,而是看不起张怀妮。

  “我知你想帮他。”吴老喝了口茶,无视他脸上的难堪:“可这张怀文实属歹毒,方小子同他无冤无仇,他便已是这般,有一便有二,这种人留着,将来进了官场,怕也是要成毒瘤,为害百姓。”

  他后面那话似在一语双关。

  蒋正徐知道他在敲打自己。

  今日他能为一小妾包庇罪人,来日呢?是不是便能知恶不惩?

  他能从河阳镇调至扶安镇,全靠吴老帮扶,吴老能让他往上走,亦能把他往后推。

  蒋正徐突然问:“老师为何帮方子晨?”

  吴老回:“他于老夫有救命之恩。”

  “原来上次是他救了老师您!”蒋正徐道。

  “也不单单如此。”吴老看着他,直接道:“那小子给逸哥儿去信,说······”讲到这,吴老顿了一下。

  -逸哥儿,你方哥我出事了,有人觊觎我的美色,给我下药,可你方哥正直善良,尊老爱幼,英俊潇洒,得老天庇佑,终于化险为夷,其中危险辛酸不足为道。你同我相识数月,应当晓得我这人嫉恶如仇,我身子稍一恢复,便想将那恶人绳之以法,可这人身份神秘,扑朔迷离,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通过我的不懈努力和深入调查,几经周转,终于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这嫌疑人乃贾员外那老不死的女儿,我想报官,寻个公道,可贾家势大,我们县令听说今年已四十有三,我怕他老了脑子不清醒,受人贿赂,包庇罪犯,所以,你去跟你外公说说,让他帮帮我呗,事成必有重谢。”

  方子晨是见缝插针的自夸自擂。

  这信逸哥儿看完,原封不动寄给吴老。

  吴老将信过了一眼,只觉得此生活了一大把岁数了,阅历资深,见多识广,什么人都见过了,可······却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里头提到蒋正徐,吴老话不好直说。

  他原本觉得方子晨多此一举,蒋正徐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虽有些事爱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为官一道,还是清正廉明的。

  但方子晨都来信了,他自是要走一趟,顺带道谢,到了扶安镇,知道这事涉及到张怀文,他就知道要遭,可这会他心里还是信任蒋正徐的,直到他宣布休堂一天时,吴老才对他失望了。

  吃饭要趁热,办案要趁早,拖着,等张家出手,霎时人证物证便都没了。

  ……

  之前赵哥儿在村里收了一批辣椒,同方子晨忙碌四天,堪堪做出六百多斤的辣酱。

  这会天气也开始冷了。

  忙完辣酱的事,终于要开店了。

  之前卖辣酱时,赵哥儿便同客人说了,以后他不在这儿卖辣酱了,他在街尾那儿租了间铺子,正月那天开张。

  于是这天,客人寻来时,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味儿。

  赵哥儿在门口摆着一口炉,上面架着一大号平底锅。

  “赵哥儿,你这煎的什么?”

  “我在煎南瓜饼。”

  “不卖辣酱了?”

  “也卖的。”

  “这南瓜饼好吃吗?”这客人很能吃辣,以前没吃辣酱时,顿顿都要吃八九个辣椒,可辣椒单吃的话,也不香,赵哥儿做的辣酱深得他心,能把辣椒做得这般香,这哥儿手艺定是不赖的,当下道:“给我来一个尝尝。”

  “好。”赵哥儿用油纸包了一个给他。

  这南瓜加入糯米粉,又加了糖,芝麻,热油煎过,外层酥脆金黄,一口下去就是满满的香味,当的是好吃。

  客人眼睛一亮,顾不上热,狼吞虎咽,三两口吃完了。

  “再来一个。”

  他连着吃了八个,看见旁边案板上也摆着一排黄灿灿的饼子,道:“这又是什么?”

  赵哥儿回:“南瓜寿司。”

  客人:“给我来一个。”

  赵哥儿忍不住朝他肚子看去:“······好。”

  “嗯,味道不错啊!再来一个。”

  这客人又连着吃了三个,才打了个饱咳:“给我拿瓶辣酱,一共多少钱啊?”

  南瓜饼是一个三文钱,南瓜寿司是四文钱。

  一共一百三十六文。

  客人爽快的给了银子,扶着腰走了。

  赵哥儿捧着银子,忍不住抿了抿嘴。

  他捏的南瓜饼很小,也不过鸡蛋大,南瓜寿司就包子大,他以为会很难卖出去,因为在他看来,买个三文钱的南瓜饼,还不如再添一文,买两包子,有肉还管饱。

  刚那客人连着吃了几个,大家伙都看见了,这会围了上来:“刚那胡子拉碴的大哥吃的那小饼子是什么,给我也来两个。”

  “我要一个。”

  ······

  赵哥儿忙得脚不沾地,南瓜饼要翻面,又要给客人打包,又要收银子,有些手忙脚乱,他只能把乖仔叫出来,帮着收账。

  方子晨也在后院,不过他这会在大家伙眼中,是个靠药续命,一断药隔天就要吃席的人,赵哥儿哪里能叫他。

  一客人刚买完南瓜饼,一道奶音凭空‘跑’出来:“奶奶,一共九文钱。”

  老婆子寻声望去,半个人影都没见着,不由骇然,手中的饼子都差点掉了。

  案板高,乖仔矮,站在铺子里,外头的人压根就没瞧见他,赵哥儿只能把他抱到凳子上,塞了个罐子给他。

  早上卖南瓜饼,中午卖烤鸭。

  店里人满为患。

  烤鸭他做了八只,鸭子有点腥味儿,且毛多,不好整理,大家多是爱吃鸡,原是想着卖一整天的,可一中午就卖光了。

  赵哥儿从未想过生意竟能如此兴隆,他忙了一早,头上尽是汗,这会门一关,他抱着拿来装银子的罐子,牵着乖仔迫不及待的往后院走。

  方子晨正在煮南瓜。

  南瓜削皮煮久了,才能捣碎碾烂。

  “夫君。”赵哥儿一脸激动。

  方子晨眨巴眨巴眼,试探道:“卖完了?”

  “嗯!”赵哥儿把罐子里的银子倒到桌子上,呼啦啦响了好一阵。

  乖仔小财迷一样,趴着桌沿,眼冒金光:“好多钱钱哟!发财鸟发财鸟。”

  “我丢~”方子晨也是难以自抑。

  三人靠在一起,头凑头,数了片刻,共有四两多银子。

  虽听起来不多,但单单一个中午便赚了这么多,赵哥儿还是感觉像在做梦一样,没有真实感。

  不过南瓜饼做起来用料也贵,糯米粉,菜籽油和糖都不便宜,四两多,刨去成本,应该还能剩三两多。

  南瓜饼算是个新吃食,大家都是吃个新鲜,没过几天也就腻了,方子晨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而当初河西问他,村里的南瓜收完了,小榕村还有,要去那收吗时,方子晨给拒绝了。

  家里人少,银子虽好赚,可委实是累得够呛。

  方子晨在后院也是忙得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乖仔帮着收银子,虽没怎么动,但这事儿耗脑,乖仔数完银子,到水缸里舀了瓢水,咕噜噜喝完,便自觉的去灶台边看火。

  方子晨总感觉自己在使用童工,突然莫名的心虚。

  赵哥儿也没休息,干劲十足,又去捣南瓜。

  方子晨想喊他休息,可实在是没有办法,太忙了,现在他在,赵哥儿倒还有个帮衬,等他去上工了,赵哥儿怕是要忙得脚冒烟。

  赵哥儿显然也想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道:“要不我喊周哥儿来帮忙吧!给他算工钱,夫君觉得行吗?”

  “那谁送菜啊?”

  “可以让刘叔送啊!”

  送菜一来一回,脚程快的话,也不耽误什么时间,就是早上起来摘菜,要久些,不过这事儿刘婶可以做。

  “行吧。”方子晨说:“我还能休几天,这几天我先去店里忙吧!”

  赵哥儿想起后院那一地的,指头厚的南瓜皮,是欲言又止。

  方子晨就干过活儿,虽在后院忙了大半天,也不过只削了十六个南瓜而已。

  四斤的南瓜被他一削,只剩两斤,之前不知道南瓜这么赚钱,赵哥儿还无所谓,可这会却是看不得他再这么糟蹋银子了。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方子晨,方子晨被他看讪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