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晨的事,村里没人知道。

  他以前上工,有时候回来就待家里跟乖仔玩,偶尔才出门逛逛,大家伙自家鸡皮蒜毛的事儿都忙不赢,自然没空转盯着他家瞧。

  中午,黎艺盛托人带的书信也到了,赵哥儿没打开,只是拿回屋里放。

  他忙忙碌碌的没让自己停下来,直到傍晚,赵哥儿说自己已经好了,不用照顾了,让刘婶和周哥儿回去。

  周哥儿哪里放心,可刘婶拉住他:“走吧,我们回家吧!”

  “可是······”周哥儿犹豫:“他这状态,我不放心。”

  “他这是魔怔了。”刘婶说:“他能自己想开,这一遭就能过,若是想不开,”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赵哥儿正抱着乖仔,不知道在说什么,乖仔小嘴儿噘着,揪着衣角,似乎非常的不高兴。

  “人各有命。”她道:“我们能守着他一天两天,却不能守着他一辈子。”

  当初刘小文被拉去当兵,她也一度感到绝望。

  刘小文这人,老实,心性善良,从小就听话,边境那是什么地方,十个人去,没一个能回来。

  她知道,刘小文这一去,恐怕是回不来了。

  那几天她难受,可难受也没办法,生活还是得朝前看。

  她一把年纪了,这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头,没准哪晚睡一觉,就起不来了。

  但也不是怕死,她只是有太多太多的不舍。

  她有女儿,还有才几个月大的小孙子,还有周哥儿,还有老伴。

  她不能为了一个儿子,便要死要活。

  可赵哥儿却是不一样。

  他孑然一身,他的家乡在远方,也许······一辈子都再也回不去了,他在小河村没有亲人,这人世间,似乎没什么能让他牵挂不舍的。

  方子晨是第一个对他好的,那种好不同于周哥儿,刘婶子。

  他鲜少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把方子晨视为救赎,视为唯一,于是他想把他当救命稻草般,牢牢抓着,他一腔柔情,付出了全部。

  以前就孤苦伶仃一人,现在虽有个乖仔,可他······若是真想不开,那也是命。

  赵哥儿心神不济,晚上还是煮了碗粥给乖仔。

  乖仔看他:“爹爹不饿吗?”

  “不饿。”赵哥儿道:“快吃吧!”

  乖仔拧着眉头:“可系你早上也没有西饭饭。”赵哥儿还没说什么,他一把抱住赵哥儿:“爹爹你不要这样,乖仔怕······”

  赵哥儿勉强扯出一抹笑:“爹爹就是病了,没什么胃口而已,等会再睡一觉,明天爹爹就能好了,爹爹不骗你。”

  乖仔喝了粥,回到房里,就见床旁边推了好些柴火。

  以前他们就睡柴房里,乖仔也没觉得有什么,赵哥儿喊他洗澡,洗干净了,又找了他最喜欢的那套小黄衣给他穿上。

  方子晨事儿精,睡觉总要穿睡衣,他嫌白日的衣裳磨人,睡着不舒服,之前还特意买了两匹特软和的锦帛让刘婶帮着做几套衣服。

  都是按照现代款式来的,简单,宽松,舒适。

  赵哥儿和乖仔也有两套。

  往常乖仔洗了澡,赵哥儿都是直接给他套的睡衣。

  今儿不仅给他穿了小黄衣,头发干了,还又给他绑了起来。

  乖仔只觉得奇奇怪怪。

  小狗子今晚也特别不乖,不知是嗅到了什么,一直用爪子扒拉着门。

  “睡吧!”赵哥儿揽他躺下。刚要吹灯呢,外头‘砰’的一声响,似乎谁砸了一下门。

  “赵哥儿,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开门,快点开门啊!再不开门,你男人就要翘辫子了。”

  赵哥儿猛然起身,不可置信般朝门口看去。

  房门已关,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可他瞳孔缩着,直盯着门口。

  外头又安静了,在他以为自己思念成疾,产生幻觉时,外头再次喊了起来。

  “睡了?先别睡啊!赵哥儿,赵哥儿,赵哥儿哎~先起来开个门啊!不然你要成寡夫了啊,不是跟你开玩笑啊。”

  赵哥儿全身的血液似乎又沸腾,他想跑出去,想马上就出去,可身子却僵着。

  乖仔匆匆忙忙爬起来:“系父亲,系父亲,爹爹开门,父亲回来鸟。”

  赵哥儿没有动,他跳下床去,太高了,还跌了一跤,膝盖撞到了地上,很响的一声,他没有哭,甚至都不喊一声疼,搬了凳子,踩到上面去,开了房门后,一溜烟跑出去。

  外头很快传来他欢呼雀跃的声音。

  “父亲······”

  “我的小宝贝啊!”

  赵哥儿呼吸急促,赤着脚就跑了出来。

  可见到方子晨的那一刻,他几乎没认出来。

  方子晨如水鬼一样,头发凌乱,衣服又湿又皱,仿佛被人摁着狠狠□□过一番。

  “夫君?”

  “赵哥儿,你······我靠,你怎么成这样了?”方子晨刚惊呼出声,赵哥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紧紧的,似乎要再次把他融到骨血里去。

  “夫君······”

  以前他下盘稳的很,可这会方子晨连着退了两步,身子似乎很虚弱:“别抱我了,赵哥儿,赶紧给我找个大夫吧!”

  赵哥儿急忙松开他:“怎么了?”

  方子晨刚要张嘴,一口血先呕了出来。

  “夫君~”赵哥儿吓坏了,这会也才看清,他胸口上,沾着大片血迹。

  他赶忙将方子晨扶回了房。一躺床上,方子晨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就泄了,像个皮球般。

  乖仔抹着眼泪:“父亲西莫鸟啊?”

  赵哥儿来不及理他,跑出了门。

  乖仔没追出去,又爬上床,给方子晨盖了张棉被,然后躺到一旁,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方子晨气若游丝,咳了起来:“儿砸,去······去给父亲倒······倒点水。”

  “好,父亲等乖仔,父亲不要睡。”

  赤脚大夫很快就来了。

  他只觉得这两天跟方子晨家格外有缘。

  短短两天就来了两趟,这家人生病都生的比别人家勤快些。

  农家人穷,平时小心得紧,生怕生病儿花冤枉钱,一年到头的,都不见发个热冒个寒。

  而方家却是不一样,有钱人家,就是任性,病是随随便便就生,昨个刚是赵哥儿,今儿又是方小子了。

  跟商量好了轮流着来似的,生怕他个老头子赚不到银子,饿死还是怎么着啊?

  每次都是大晚上,他躺床上了的时候。

  换了别人,他早啐一口了,可这会却是不敢。

  他以为是寻常的头疼脑热,可见了方子晨那要死样,只觉得有点大条,把完脉,眼睛都瞪大了:“你给他吃药了?”

  赵哥儿不明就里:“没有。”

  “没有?那他这是怎么回事?”老大夫到:“赶紧送镇里去吧!晚了要出人命的。”

  失而复得的欢喜感还没升上来,这会又如坠冰窟。

  赵哥儿身子发软,双腿虚脱无力,头晕的厉害,他晃了两下,又跌跌撞撞的跑去村长

  牛车很快借来。

  方子晨被抬到了牛车上,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见这村长甩着鞭子就要赶,虚弱道:“给我······盖张被子,冷。”

  他身子极为不好,虚得很,这么去,别是没到镇上就先凉了。

  乖仔趴到他肚子上:“父亲,乖仔暖暖,父亲不冷。”

  方子晨:“······”

  他本就呼吸困难,胸口沉闷。

  这会儿······

  谢谢你啊!

  要是再重点,父亲就要当场嗝屁了。

  赵哥儿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村长一路忧心忡忡,到了扶安镇外,见着镇门紧闭,蹙着眉急道:“这可咋子办?”

  他想过去交涉,未靠近,城楼上的士兵先呵道:“何许人?想干什么?”

  “小爷,老汉乃小河村村长,后辈急病,想进镇去寻个大夫,望您开开门。”

  小兵自是不准的。

  镇里门宵严厉,若是个个都这般,那岂不是乱套了。

  正要驱赶,一老兵往牛车上一瞥:“那是不是方小子啊?”

  “啊?方老大?不能吧,这大晚上。”

  “不对不对,看那模样,好像真的是方小子。”

  老兵喊了一声:“车上何人?”

  方子晨恼得很,强撑着一口气:“你爹。”

  村长:“······”

  赵哥儿:“······”

  老兵赶忙下来,将城门打开。

  见方子晨一扫之前春风得意老子最屌的样,鬼似的躺在车上,赶忙道:“快快快,去济世堂。”

  这医馆名儿一听,就知道是慈善人家开的,寻常医馆,半夜它‘不接客’。敲了门,见穿着寒碜的,没准还要挨顿骂。

  老兵跑前头,门一敲,一小童子探出头来:“老伯是来看病问诊吗?”

  “嗯!徐大夫呢?”老兵冲进门去,直奔后院:“徐大夫,救命啊!我爹快不行了。”

  “来了来了,”徐大夫正穿衣服呢!就被老兵拉了出去:“别穿了,快去看看我爹,他快不行了。”

  到了外头,医馆里空荡荡,徐大夫衣衫不整,问道:“你爹呢?”

  老兵呐呐的回:“还······还没来!”

  徐大夫:“······”

  牛车慢,这老兵练过,两条腿就赛过牛四只蹄。

  来到医馆外,赵哥儿身子虚落,想去背方子晨,刚起身便是一阵眩晕。

  村长没多想,见他脸色憔悴苍白,便把方子晨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