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糖果外头包装的油纸颇为好看,红色的,上头印着浅色的小猫爪,有点像棒棒糖。

  方子晨之前买的糖没有棍子,乖仔喜甜,那些糖又大,一颗塞嘴里,总是满满当当,他舍不得一下就吃完了,就含着,然后口水一直流出来,弄得下巴下的衣服总是湿漉漉又黏糊糊。

  之后就换了这种,带着木棍的,含着嘴酸了,还可以拿出去。

  不过这种印花油纸包的糖贵,一颗就得□□文,还得进糕品斋里买。

  村户人家,过年过节给小孩买的零嘴最贵的也就饴糖。

  饴糖这玩意儿便宜一小块一小块的,没有包装。

  它不是现代那种饴糖,现代的糖,劣质粗糙便宜的,就齁甜,也能下口,可这里的饴糖带着苦味,方子晨吃过一颗,那口感,就像把糖化在水里,又加了盐,甜不甜咸不咸的,实在难以形容。

  这饴糖,通常是由小贩贩卖,或者杂货铺子里有。

  像糕品斋这种便宜一块糕点就得十几二十文,贵点的就得三十多四十文的,专卖‘高档’货的地儿,除非是送大礼,不然大家伙一般都不敢进去。

  里头都卖些什么,大人都不晓得,更别说没出过村的小孩子了。

  那孩子把糖还给乖仔,好奇问:“这是什么?”

  “系糖哟!”乖仔说:“我父亲买给我滴!”

  方子晨怕他牙齿坏,只让乖仔每天吃一颗。

  早上抱他出门,赵哥儿往他口袋里装了两颗。一颗是专门给溜溜的。

  乖仔当时还在睡,赵哥儿就没嘱咐,可乖仔什么性子他懂,这糖乖仔就算再喜欢,方子晨说只能吃一颗,乖仔就是想吃得要死,对着糖任口水直下三千尺,也不会吃第二颗,他有点好东西,首先想的不是自己。

  赵哥儿和方子晨总要排第一,他两不在,那剩下的一颗,肯定是给溜溜。

  “我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糖。”有孩子问:“好不好吃?”

  他也不是想吃,就是好奇!

  “好系!”乖仔说,他把一颗给溜溜,剩下的一颗剥开糖纸,想跟小伙伴们分享,可糖圆溜溜硬邦邦,掰也掰不开,他小脑瓜子转溜溜一圈,目光停在一块石头上。

  ······可以拿石头砸。

  他力气小,砸不开。

  刘大力几个小孩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只以为这糖外头的不能吃,得吃里头的,当下过去帮忙。

  一石头砸下去,糖陷进泥土里,还碎成了渣渣,捡都捡不起来。

  刘大力都怔住了:“······乖仔,对,对不起!”

  乖仔肚子小小,可里头撑着船,大气得很,虽觉得心疼可惜,但还是吸了下鼻子,强撑道:“没有关系。”

  大家伙对着棒棒糖遗留下来的渣渣围成圈,似在默哀般。

  别说乖仔,其他小朋友都觉得可惜,有个小哥儿甚至哭了起来。

  要是碎成小块,即使沾了泥土也没关系,还能捡起来吃。

  但这会······

  溜溜剥了糖,说:“还有一颗,我们一起吃呀!”

  八个小孩在田埂上挨着排排坐,棒棒糖被乖仔放嘴里舔一口,然后传给溜溜,溜溜舔一下,再传给一个小哥儿,传到最后一个,棒棒糖又从那头被舔着传过来。

  小家伙们吃口水吃的不亦乐乎。

  这糖贵,自有贵的道理。

  其他几个孩子舔第一口时,眼睛都瞪大了。

  方子晨寻过来时,这几个孩子正晃着小短腿儿在吹牛。

  “我父亲最厉害,他会绣花儿!”有个孩子说。

  另一个道:“我父亲才厉害,那么大的,很重的我都抱不动的柴火,他能一次挑两捆。”

  “我父亲也厉害呀!他会雕花,别人都不会。”

  “你们父亲都没有我父亲厉害,我父亲连毒蛇都不怕,还敢吃它。”

  “我父亲会起房子,大大的房子。”

  “我父亲会杀猪。”

  个个都夸,乖仔小拳一挥,热血澎湃。

  “我父亲才系最腻害滴,他会倒立吃翔。”

  方子晨:“······”

  方子晨只想立马扭头就走。

  有个孩子挠挠头,问:“翔是什么?”

  “就系······唔唔唔······”

  方子晨都听不下去了,三两步过去捂住乖仔的嘴。

  这死孩子,说的什么话!

  上次他跟赵哥儿吹牛,赵哥儿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说要是自己吹牛,他就倒立吃翔,结果乖仔就问他,翔是什么,他说是屎。

  这么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乖仔竟然还记得。

  可他浑身上下,就这点厉害吗??

  那么多可吹牛逼的点,身高相貌,读书认字,随便挑一个说,那就是碾压众人的存在了,非要说他倒立吃翔。

  小孩子不懂事儿,等下回去一说,人家误会他真的吃屎了,这可怎么办?

  相貌堂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却有这种嗜好······

  他还活不活了??

  一世英名还要不要了?

  坑爹坑爹,这真他妈的是坑爹。

  毒蛇都敢吃,这一点算什么,他又不是没吃过。

  挑柴,那就更不在话下了,随便来个几百斤,他都能轻轻松松举起来。

  当年有个举重教练说他是个人才,让他加入体育界,他对这方面不感兴趣,就没应。

  绣花?这个他也······算了。

  盲目的攀比是不对的。

  每个父亲在自己孩子眼里,都是最优秀的。

  乖仔没想那么多。

  他觉得小伙伴说的那些,爹爹都会,而且父亲比爹爹厉害多了。

  挑柴绣花什么的,他现在不会,可长大了,就会了,但倒立吃东西不行。

  他试过了,咽不下去。

  这会被方子晨捂住嘴,只当他在跟自己玩儿,还笑呵呵的,小短腿摇得更欢快了。

  方子晨松开手,他立即从田埂上爬起来,抱住方子晨的腿,四肢并用,小猴子似的往他身上爬。

  “父亲,你西莫回来鸟!”

  不回来,由着你败坏名声吗?

  方子晨看着他,整个人都有点塞,手也有点痒。

  但是打儿子,是不对的。

  而且他儿砸又矮又小,他也舍不得。

  方子晨挤出一抹笑,问:“吃饭了没有?”

  乖仔摇摇头:“还没有,不过乖仔吃了糖糖!糖糖好系,父亲系不系呀?”

  看着那颗被雨露均沾,舔来舔去的糖,方子晨摇头,道:“谢谢,父亲不吃,饿了吗?要不要跟父亲回家吃饭?”

  乖仔皱起小眉头,说还没有给方子晨介绍他新认识的小伙伴。

  那几个孩子这会站了起来,似乎很怕方子晨的样子,立得笔直,大气不敢喘。

  看着像是怕,可看着方子晨又很是孺慕。

  乖仔跟人滚了一早上,一颗糖建立起来的友谊是相当坚固的,这会已是像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指着人,说这个是小黑。

  方子晨看过去。

  “······”

  这名字起得真他娘的贴切。

  这小孩,黑不溜秋的,就两只眼睛亮晶晶,跟非洲小孩一样。

  这会要是晚上,他怕是都看不见人了。

  然后又是什么丫蛋,狗剩,二柱,虎子······

  小孩子,总得有几个小伙伴。

  县试过了,再有半个月,他就得启程去府城参加府试。

  先前在书店看过往年府试的卷子,参考下来,难道倒是不大。

  他有信心能过,可院试,就得花点功夫了,不说全天抱着书看,但花的功夫肯定要比县试和府试的多。

  以前想着参加科考,是为了不被拉去边境当兵,挺窝囊的。

  然后志向又变成了吃饱饭。

  现在······他充分见证了这时代对读书人的看重。安和书院那帮龟孙子敢对着他耀武扬威,敢找他的茬,对着他夫郎喊滚,是为什么?

  还不是冲着自己认得两字。

  他要是不努力,以后这样的事儿肯定还会发生。

  到时候对方身份再尊贵一点,有权一点,他怕真的只能带着一家老小亡命天涯了。

  而且,不争馒头争口气。

  他这继子,真他妈的像他,忒有眼光,谁都瞧不上,偏看中逸哥儿那样的。

  那种聚才华和样貌为一体的小哥儿,能‘便宜’吗?

  他要是不努力,他儿子以后就只能是‘农民攻’,土里刨食,他还没个一亩三分地,这里讲究门当户对,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自己的儿砸,在自己眼里,那肯定是顶顶好!

  乖仔听话,又懂事,方子晨这会可爱死他了,对他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还是得努力一把,让他儿砸当个官二代,富二代。

  还有就是······他也舍不得赵哥儿那么劳累,舍不得他被推搡被喊滚时,眼里表露出的自卑和委屈。

  他想成为赵哥儿挺直腰杆的那股力,想成为他‘任性妄为’、‘肆意潇洒’的那股资本。

  赵哥儿认得两字,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随便取的。

  如此想来,没被拐之前,家境应该挺好,甚至不只是一般。

  书院里不收姑娘和哥儿,哥儿姑娘想认字,除了父母教育,还有就是请专门的教导夫子上门教授。

  若只是一般,哪里有那闲钱。

  有了,那也只会送男孩去。

  毕竟,哥儿姑娘是要嫁人的,嫁了人,那就是别人家的了。

  这里人讲究多子多孙,又迷信,男孩子才能继承家业。

  没有儿子,那就绝后。

  所以,赵哥儿家不出意外的话,肯定不止有他一个孩子。

  他得努力点,科举是他挣权最快的途径。

  但想要过关斩将,一路直上,往后肯定抽不了多少时间陪孩子,他若是有能玩到一起,品行端正的小伙伴,那整个童年,应该是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而且,一个男孩子,手腕上总挂着个小篮子去捡羊屎,这像什么事!

  男孩子,就得有男孩子的样,该玩泥巴的玩泥巴。

  该过家家的就玩过家

  只要不被打,跟母猴进山当野人,他都没有意见。

  方子晨摸了摸口袋,掏了一把糖出来。

  油纸五颜六色,刚吃过,甜滋滋的,跟饴糖完全不一样,比饴糖要好吃一百倍,几个孩子瞳孔都地震了,嘴角也流了口水,可没一个人上前抢。

  这一点倒是好!

  每人分了两颗糖,方子晨这才牵着乖仔和溜溜回去。

  中午出城门前,赵哥儿看见有人在卖鱼,特意买了一条回来。

  整整八斤。

  不过这鱼头大,回来去鳞,又开了肚子洗干净,只剩七斤多一点。

  他喊了刘婶一家晚上过来吃饭,也喊了村长、王大梅两口子,河大愣和柳阿叔,还有族长。

  之前帮忙担保,虽是买了肉去道谢,可人家摸着黑去看榜,‘操心’着方子晨的事儿,就冲这个,就该好好请人吃一顿。

  再有就是,想在村里立足,总得和村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搞好关系。

  今儿是没什么忙需要人家帮,可若是以后需要了呢?

  他是被卖到小河村的,在村子里没有半个亲戚,方子晨又是个外来的,祖坟如今都不知道到底埋海外那座山上。独木不成林,不好好相处,以后若是再碰上之前找人帮忙担保的事儿,咋子整?又怎么好意思开口喊人帮忙?

  人多了,饭菜煮起来也麻烦。

  周哥儿和刘婶下午便过来帮忙。

  赵哥儿到底年轻,没多少经验,人多了,拿不准该煮多少饭。

  请人吃饭,是宁可剩,也不能少了。

  菜,有一条鱼,还有两斤肉,听着好像不怎么样,可对穷人家来讲,过年吃的也不过如此。

  大鱼大肉,够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