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哥儿在村西头有块菜地,家里全靠卖菜赚点收入,平时伺候得就很勤快。

  赵哥儿先头牵着乖仔去刘婶家里问,一听周哥儿不在,便来了这边。

  周哥儿见到他,有些惊讶:“赵哥儿,你怎么来了?”

  乖仔捂着胸口,左右张望,赵哥儿拍拍他,他才问道:“周叔叔,溜溜呢?”

  “喏,在那边呢!”周哥儿指了一个方向。

  那是晒谷场下的一处小平地,挺宽敞,村里孩子最爱在那儿玩。

  乖仔仰头看向赵哥儿,眼里满是期待,赵哥儿笑了笑:“去吧!”

  “谢谢爹爹。”

  周哥儿见他小小个的却连摔带跑的往晒谷场那边去,不由好笑:“他今儿怎么了?以前可都不愿离你。”

  “夫君给他买了点蜜饯,他说要跟溜溜分享,便拉着我找过来。”

  蜜饯这东西贵得很,方子晨都舍得买,周哥儿感叹:“你夫君待乖仔这般好,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了。”

  赵哥儿没说话。

  方子晨待乖仔确实是好的。

  前几年小榕村的孟寡妇带着儿子嫁给了村里的刘狗子,刘狗子待那儿子不是打就是骂,甚至饭也不怎么给吃,有几次赵哥儿路过他家外面,还听见他在院子里骂,说什么不是自己的种,养大了也不跟自己亲,还嫌晦气,要替别人养儿子。

  刘狗子家每每买了肉,总把这小儿子赶出门外,一块都不给他吃,哪像方子晨,住的烂房,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可兜里一有银子,就可劲的往家里搬吃的,从不嫌乖仔吃的多。

  晒谷场那边聚了八九个小孩,正在用泥巴造房子。

  溜溜远远的站一边看着。

  他和乖仔总是被村里的孩子排挤。刘婶家穷,乖仔之前跟着赵哥儿在马家像个奴隶一样,两孩子都属于村里的下产阶级,自然被村里的中产阶级和高产阶级所排斥。

  乖仔跑了小段路,小脸红扑扑的。

  “溜溜。”

  溜溜笑起来,走过去,高兴的道:“乖仔,你怎么来了。”

  “窝想给你一个好东西。”他捂着胸口,拉着溜溜来到树后,确定没人往这边看,才将油纸包好的蜜饯拿出来。

  溜溜就没见过蜜饯:“这系什么?”

  “好吃的,”乖仔说,早饭方子晨离开后,他给了赵哥儿两颗,现在油纸里就剩三颗。

  “给你一颗,可甜了。”

  溜溜将信将疑,直到嘴里被塞了一颗,眼睛徒地睁大。

  “真的是甜的!”

  “嗯!父亲买的。”乖仔把最后剩下的两颗重新包好塞回衣服里,背后就传来声音。

  “你们在吃什么?”

  是马二柱的小儿子,今年八岁了,壮壮的一个孩子。乖仔刚高到人胸口,之前在马家被马小顺揍过几次,这会看到人,莫名的害怕,他低下头,下意识捂住胸口:“没,没吃什么。”

  “不可能,我都闻到味了,快说,你们吃了什么。”

  乖仔不说话,溜溜正要站出来,马小顺一把过去扯乖仔的衣服:“是不是藏在里面了,你个小野种,还敢骗人,赶紧拿出来。”

  “不给你~”

  乖仔被扯得踉跄,差点跌倒,溜溜哪里能站着看小伙伴被欺负,当下就去推着马小顺,想要让他松手。

  可惜马小顺‘人高马大’的,推了几下都没推动,反而被马小顺反手推了一把,一下倒在地上。

  “······溜溜!!”泥人都有三分脾气呢!乖仔恼了,喊起口号,握起鸡蛋大的拳头,对着马小顺的肚子闪电出击。

  “奥特曼曼打怪兽~打怪兽~”

  马小顺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往日这个他随意打骂的小野种怎么敢还手。直到肚子挨了一拳,才回过神来。

  “小野种,你敢打我!”他一下将乖仔推到地上,骑了上去,两手齐齐上阵去扯他衣服:“你还敢藏东西,看我打不打死你。”

  乖仔奋力的翻身,面朝地上,紧紧护着胸口,就是不让他得逞。

  溜溜爬起来喊救兵去,赵哥儿来的时候,他儿子的衣服都要被扯烂了,小小的一个,卷缩在地上,马小顺还在一旁骂骂咧咧。

  “小野种,你拿不拿出来,不拿我就继续踢了啊!”

  ······

  方子晨回到家的时候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院门开着,但家里静悄悄的。

  走近了,才隐隐听到些抽噎声。

  是从他们睡觉那屋传出来的,他三两步跑进去,就见他儿子坐在床沿上,小小的一坨,垂着头小小声的哽咽,赵哥儿正蹲在他面前。

  “怎么了这是?”

  乖仔抬起头来,眼睛泪汪汪的,带着哭腔喊:“···父亲~”

  他手背上被磨掉了一层皮,微微渗着血的肉里衔着细小的沙石,头发乱糟糟的,方子晨记得他身上这身衣裳是新做的,乖仔稀罕得不得了,平常和他玩,都是小心翼翼爱惜得不得了的模样,这会儿却是皱巴巴脏兮兮,上面甚至还有几个脚印。

  “被打了。”赵哥儿眼眶也有些红,跟他说了大概。

  “……”

  方子晨脸色有些难以形容。

  他在镇上按着人家在地上摩擦,结果他儿子在村里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这是报应吗?

  赵哥儿出去打水,方子晨拉个凳子坐到乖仔跟前,

  “痛不痛啊?”

  “嗯!”乖仔垂着脑袋,手疼得颤个不停。

  方子晨抓着他手腕,倾身过去吹了吹:“为什么打架?”

  “他要抢我东西。我不给,他就打我。”乖仔一脸的委屈。

  方子晨纳闷了。

  乖仔半个玩具都没有,马小顺要抢他什么?

  刚要开口询问,乖仔用另一只伤的不那么重的手从衣裳里掏出油纸来,往自己跟前递:“父亲,给~”

  “蜜饯?”

  “嗯。”乖仔点头。

  “为什么要给我啊!”方子晨接过,打开看,里面就剩两颗,还被挤扁了。

  “为什么给父亲啊?父亲又不吃这个。”

  “好吃的,”乖仔说:“很甜很甜,爹爹吃,乖仔吃,父亲也吃。”

  方子晨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十八岁的少年,一腔热血,会对弱小者有怜悯之心,会多很多不公的事儿有悲愤之感,会对兄弟有两肋插刀的义气,但不会跨越年龄而产生出父爱这种东西。

  可这会儿听了乖仔的话,眼眶却开始发酸。

  “刚刚你爹说,你给他两颗,给我两颗,又给了溜溜一颗,那你不是才吃了一颗吗?”

  “嗯!”

  “不心疼啊?”

  乖仔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蜜饯,又飞快的移开视线:“乖仔小,吃一颗就行了,父亲是大人,要吃多多滴。”

  赵哥儿端了水进来,给他擦干手背,又用针把肉里的小石头剔出来。

  整个过程不是不疼,乖仔没出声儿,豆大的眼泪滚下来,安安静静的抽噎,疼得厉害了,才会发出很小的吸气声。

  方子晨帮不上手,只能在一旁不停的道:“赵哥儿,你轻些,哎呀,儿砸都哭了,你再轻些。”

  赵哥儿没说话,等他再喊,直接把针递过去,很委婉的建议:“要不你来吧!”

  挑一下,乖仔的手就缩一下,他也心疼的厉害,委实有些下不了手了。

  方子晨连连摆手:“还是你来吧!”

  那针小小一根,真要让他来,儿砸的手怕是要被扎几个窟窿不可。

  弄了老大半天,终于是弄好了,乖仔的眼睛红肿得老高。

  方子晨哄他:“你先睡一觉好不好?睡起来就不疼了。”

  乖仔点头,带着鼻音奶奶的‘嗯’了一声。

  方子晨蹲下给他拖鞋,小脚丫子放在手里都没有掌心长,白白嫩嫩,脚趾头圆溜溜的,像五个被搓得圆滚滚的汤圆按大小排着队儿,还挺可爱。

  乖仔脚趾动了动,挠着掌心,方子晨舔了舔嘴角,开始扮怪兽:“哎呀呀,好白的猪蹄啊!好想咬上一口。”

  乖仔想把脚缩回来,奈何被抓得稳,见他张着嘴慢慢靠近,当下忘了委屈忘了疼,被刺激得叫起来。

  “脚脚臭臭滴,怪兽不可以吃,怪兽不可以吃。爹爹救命~”

  “嗯?”方子晨凑近闻了闻,当下捂住嘴鼻惊恐的叫道:“我靠,怎么这么臭,不行,臭得我要吐了,呕~”他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似乎真的被臭到了。

  乖仔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呵呵笑起来,脚丫子一个劲的往方子晨鼻子下伸,兴奋的喊,

  “臭死怪兽,臭死怪兽。”

  “不要啊~”

  方子晨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床上倒,身子抽搐了一下,留下最后遗言,

  “额,怪兽被臭死了,奥特曼又赢了。”

  乖仔爬过去趴他胸口上笑个不停。

  赵哥儿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刚刚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现在又闹起来了,心下不由好笑。

  乖仔年纪到底是小,脑子记不住事儿,闹了一下就睡着了,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两只手虚虚握着放在脑袋两侧,方子晨见没压到伤口这才起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