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鹿舟开口想要询问, 却正给了那鬼修可乘之机。
与活人不同,鬼修的气息形态模糊,宛如柔软的毛刷, 触碰时猛烈而勾人,仿佛直接触及魂魄。
鹿舟眼角被逼得绯红, 努力合上嘴却无济于事。氤氲的气息蒸腾之下, 鹿舟恍惚间觉得那鬼修也有了温度。
这种感觉,与他第一次与这鬼修谋面时, 虽然温柔了许多, 但本质上那种被侵犯的感觉几乎相同。
恍惚之间, 鹿舟仿佛抓住了什么。然而鬼修不依不饶地逼迫, 全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引诱他一同沉沦。
青年神思几度摇晃, 终于想不起自己之前在坚持什么, 反手轻轻搂住了他怀中没有实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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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舟醒来时,陆南意与林初霁都早已清醒了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禁制,把已经吵起来的两人放了出来。
林初霁没看见后面的血腥场面,只做了个美梦, 虽然醒来后虚弱,却对陆南意说, 这艘灵舟上的人很危险的说辞嗤之以鼻。他醒来后, 便吵着要离开。
鹿舟懒得理他, 把他放了出去。
陆南意这次没有再提出去找林初霁。他终于承认, 不亲自吃亏,有些人是不会悔改的。
他只是似有若无地去看鹿舟。
鹿舟终于疑惑地, 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不对劲。
陆南意看着鹿舟, 轻声道:“大师兄,你没有事吧……我是说,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说是不好已经很委婉,不如说是失神懵怔。
就像是经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鹿舟指尖贴在已经感觉不到异样的银面具上,缓缓摇头:“没事。”
他只是感觉,之前温泉里发生的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等到了东洲,他有必要去找一趟仲夏。他有满腹的疑问……需要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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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上一次的乱象,天机阁不再允许所有修士聚在一起,鹿舟也安静地在小洞天里待了好几天。
陆南意每次看他,都觉得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难解的题,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发呆而已。林初霁也没有回来,他一时间觉得孤寂无比,恨不得亲自去给灵舟装填燃料,好让他们快些到达东洲。
在陆南意的日夜盼望之下,灵舟终于快要到达东洲。
由于鹿舟的要求,他们在去寰海秘境之前,会先去一趟东洲舒家。此事之前鹿舟已经与各人说过,并且之后会自行前往秘境,于是没有人对他的行踪有异议。
而此时,便快到了鹿舟下灵舟的时候。
鹿舟迈入下灵舟必经的厅堂之时,却发觉已经有几人在那里等他。
许虚竹脸色还有些苍白,神态却已经恢复自若,望着鹿舟笑道:“我在想,东洲舒家会不会像乘风宗一样小气。”
鹿舟抬眸轻声问:“此话怎讲?”
“比如,他们会不会介意,多接待几个游手好闲的芝兰盛会榜首。”
鹿舟:“……”
这群人真是闲得胃疼,不搞些事情出来便不舒服。
舒家要是知道要来这么一群让人头疼的人,恐怕会连夜扛着灵舟把他们送走。
不过……
鹿舟笑了笑:“我想,他们应当会很乐意。”
他也不是不乐意看一向高傲的舒家吃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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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海上起了雾,灵舟几乎是在一片空茫之中行进。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最遥远的天边,一道粗壮的天梯直冲云霄,道道光彩破开云雾,照拂着东洲的每一寸土地。
即便上一世来过东洲,再次看见那震撼的天梯时,鹿舟仍无法摆脱被震动的心情。
东洲的土地比陆上稀少,因而人群聚集得紧密些,灵舟忠实地略过一个个建筑,最终驾临在舒家门前不远处。
灵舟有专门停留的地方,若是上门做客,直接停留在旁人大门前,就太像是砸场子的了——虽然许虚竹很想撺掇鹿舟这么干。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了灵舟,数量比鹿舟之前在厅堂里看见的还多;却没有看见舒家前来迎接的人。
只有一个梳着长长双马尾的小姑娘,着一身主调为白的行装,安静地坐在一旁。
见有人下来,她左右找了找,最终看见了鹿舟,朝着他跑了过来:“大师兄,你终于来了。”
陆南意先唤了一声:“晚吟师姐。”
鹿舟对她微微颔首,有些意外晚吟会出现在这里。
晚吟是他的直系师妹,年岁比林初霁大些,但在鹿舟眼里都是小孩子。在林初霁入宗不久以后,晚吟便离开了宗门,独自一个人出去闯荡。
前世今生都是如此。前世鹿舟后来便很少见到她,即便能见到,也总是不欢而散。
晚吟总觉得他性子太软,在宗门诸事之上总是退让,迟早有一天要被气死。倒不如跟她一起浪迹天涯,虽然不会大出风头,但至少活得自在。
前世的鹿舟一颗心都悬在宗门上,怎么可能被她劝动,于是与这位特立独行的师妹渐行渐远。只是偶尔想起自己有个师妹在外面时,便觉得还是要让乘风宗在一流宗门里站得更稳些。若是晚吟在外面有需要,报出宗门的名头,总归能给她一分安全感。
不过他一个人的努力终究不足,后来晚吟在突破金丹雷劫时,丧生在了天雷之下。鹿舟也是后来才知道,若是宗门能多给她些资源,她也不会死得如此潦草。
好在这一世,那些不好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发生。
今生再次见到晚吟亲亲热热地朝他奔来,鹿舟心情不可谓不复杂。愧疚、欣慰与庆幸交加糅杂,既酸涩且甜。
他轻笑着拂袖:“师妹,你怎么会在东洲?”
晚吟身形纤细,背着手站在鹿舟面前,像只小精灵:“我来等你呀!你之前生病了,我也没法回宗门,还好你要来东洲,我也正好在这。对了,不久之前小师弟一个人乘着飞行法器过来,进了舒家。我得过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担心他。”
鹿舟笑着摇摇头:“他有贵人相助,还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担心他。这里还有旁的人吗?”
大师兄这是……终于跟林初霁闹掰了?
晚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纯粹惊喜。而后,她轻咳两声,遮盖住声音里的兴奋:“没有,舒家好像不打算出来接你。”
“哦……不打算出来接……”
鹿舟回过头去,望向身后浩浩荡荡,来自于各大有头有脸宗门的青年精英们,痛心扼腕道:“舒家那么注重礼节,怎么可能不出门来迎接我们呢?恐怕是忘了吧——总不能是故意的。”
许虚竹挑了挑眉。
山野一直想着追求鹿舟,此时见机会到了,冷哼一声:“鹿道友,你这话就不对了。有客自远方来,不前来迎接可太失礼,我们御兽宗都不这么干。”
舟上来自东洲的修士,闻言附和道:“确实。更何况,鹿道友还是舒家长子的未婚夫,岂有让你独自拜访的道理?你且等着,我们去帮你叩开舒家这难敲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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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家的子弟们,今日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噩梦。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家门口聚了一大堆修为不低的无赖,在那里敲锣打鼓地表演杂役,都会觉得很折磨的。
离谱的是,这群无赖身份还不低,根本没法像对待平常流氓一样赶走,反而还得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更离谱的是,无赖们还十分有理有据——毕竟确实是舒家没有预料到他们要来,让别人在门口干等了许久。他们只是太过无聊,没有得到很好地招待,才会在舒家的门口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解闷儿活动。
舒家怒火攻心跑出去,又满头雾水跑回来。
这么盘算下去,还得是他们给这群人道歉?
有没有天理了!
舒家的总管赔着笑,想请这些精贵的榜首们进门坐坐,这些人却一个个都不理他,搞得他一头雾水。
最终,还是万法宗的大师兄人比较好,告诉他这些人并不是冲着舒家来的。而是冲着灵舟之内的一个人,觉着舒家怠慢了他。
舒家总管一头雾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值得这些平常自负的精英们如此上心。上报以后,舒家的主母只让他把灵舟上那人请到舒家来,旁的什么都别问。
舒家总管无奈,只能带着家里两位公子迎接,路上还得跟这些人好声好气地解释:“原本这等贵客,应当是舒长洲公子亲自迎接。只是如今公子与主母正在堂内商议事情,实在没法抽身。”
许虚竹敛下眼底的一分遗憾——毕竟看不见舒长洲亲自迎接鹿舟,确实是一大损失——而后温声劝解了舒家总管,表示没有关系,我们这些人都是很知书达理的,不会因此对舒家产生芥蒂。
舒家总管:“……”
他呸!是谁闹得他们整个门庭都鸡犬不宁的!
在灵舟上,鹿舟远远看见了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舒家确实拿出了很高的礼仪来迎接他,声势浩大,恐怕整个东洲,今日都会知道有贵客来了舒家。
舒家主管看见灵舟上下来的人时,惊讶得眼珠子几乎要从那双眼眶里跳出来。
区区一个鹿舟,一个野鸡宗门的弟子,凭着长辈的约定败坏了大公子的大好前程的未婚夫,日后终究要进他们舒家安分填充家室的人……他怎么敢?
察觉到他的视线,许虚竹使了个眼神,芝兰盛会那些人,便纷纷站在了鹿舟身旁。
舒家主管那满腹的不满,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紧接着,洛云川皱着眉从灵舟之上下来,开口质问:“你就是舒家人?你刚才看着我们,想说什么?”
如果说芝兰盛会那群人不好惹,这位就是纯纯惹不起了——天机阁的阁主可以直接参悟天道,这世上的宗门与世家,没有那一个敢与天道为敌,于是便也没有一个人敢与天机阁为敌。
舒家主管哪能想到灵舟上还有这么一尊大佛,脸色惊得发白,连忙道:“没、没有……”
洛云川歪头:“那你是觉得我看错了?”
舒家主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冷汗涔涔从背上流下。
这都什么事啊!
鹿舟反倒看得好笑,毕竟他前来的目的,并非是为难一个与婚约无关的主管。即便舒家主管狗仗人势,也是舒家内部的问题。真正与他有纠纷的,只有舒家高层以及舒长洲而已。
青年伸手拍了拍洛云川的肩膀。这小孩下巴刚到他肩膀,拍起来手感很不错。
洛云川转过头来,鹿舟对他轻声道:“我们去看更好看的。再晚些,恐怕我小师弟已经把整个舒家都游说成了他的人了。”
青年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艳丽却毫无攻击性,与那日算计他时全然不同。
洛云川哼了声,勉强同意。
他承认,比起那个林初霁,这个大师兄是要让人比较顺眼一点。
洛家主管好歹也见过些市面,此时却被周围的视线扎的如芒在背。
直到鹿舟淡声对他道:“有劳主管带路,我等需要见见你家大公子。”
洛家主管如蒙大赦,几乎是感激地看了鹿舟一眼,而后带着这群人往舒家主堂赶。
他此时只想着赶紧摆脱这危险的状况,却不知,他这一番是将何等的腥风血雨带入了舒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