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
“……你说什么?”
萧秉眼前一黑,脚步踉跄。两天半的不眠不休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看着那不动的某物,心中泛起阵阵强烈的凄凉。
萧秉突然不敢上前。
他……
来晚了?
帐帘子被人掀开,风刮了进来,掀起黑布的一角。没了遮挡,黑布下的一切无所遁形。
“萧秉?”
熟悉的声音从帐门口传了过来,萧秉身上的气突然泄了,绝地逢生的感觉,是如此的令人无法言喻。
师云泾迟疑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萧秉突然站了起来,猩红着眼睛,大步上前搂住师云泾。
冰冷的铠甲贴在身上,激起一片片疙瘩,但此刻,萧秉却觉得温暖极了。
师云泾尴尬地不知该怎么好,只能拍了拍他的背:“行了,七皇子还在呢。”
七皇子打起了趣味:“你们俩的感情还真是好,不愧是似主似友的关系。今日一见传闻还真是。”
“让您见笑了。”
七皇子摆了摆手。
“既然如此,你们先聊吧,本宫先出去了。”
“嗯。”师云泾眼光一黯,情绪明显降了。
萧秉依然搂住师云泾,久久不肯放手。
“怎么了这是。”
萧秉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为什么要把头盔放在黑布下面?”
“啊……”
“萧秉?”
师云泾发出一声低呼。萧秉的骨头像是软了般,高大的身子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
“萧秉,你怎么了?”师云泾焦急万分。
他搂着萧秉的肩膀,身体的重量加上还没来得及脱下去的铠甲,压得师云泾呼吸艰难。
整整两日半,萧秉的心一直属于紧绷的状态。加上虚惊一场的噩耗,现在放松下来,直接晕了过去。
“来人,传军医。”
帐内帐外行动声紊乱,十几号人簇拥着军医进了帐篷,随之而来,七皇子不疾不徐地踏进帐中。
“军医,麻烦您给看看。”
萧秉正躺在简易木板搭成的床上,这是师云泾的帐子。有时候军中事务繁忙,忙完后,他便直接在商讨事务的帐子里休息。
军医年纪不大,瞅着却很沉稳。闻言提着药箱上前,搭上脉之后,许久没说话。
等了一会儿,七皇子有些不耐。
“他这是怎么了?”
军医收回手,朝着七皇子行礼作揖,“舟车劳顿,多日未眠未休,睡了过去。”
七皇子:“……”睡个觉值得这么大的阵仗?
师云泾:“……幸好我秉无事。”
……我秉?
帐中的闲杂人等:好像窥探到了自家将军与床榻之人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七皇子瞥了眼师云泾,嘴角含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抿了抿唇。
“既然无事,本宫先离开了。”
“七皇子慢走。”
待七皇子离开,师云泾斜眼看着一脸八卦的将士。
“怎么,很闲?”
“嗯嗯嗯!”将士们下意识点头。
师云泾眼刀飞来。
“嗯嗯嗯——”将士们摇头如拨浪鼓。
“那还杵在这做什么,等本将军留你们吃饭?”
将士们自知自己太过发亮,耽误了将军与这位公子的二人世界。大着胆子脸上露出几抹“我都懂,你随意”的猥琐表情,之后一个个蹦着跳着离开。
师云泾:“还不快滚!”
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师云泾看着萧秉叹气。
他发出的书信,会在六日后交给萧秉,现在提前收到消息,又能多看萧秉几眼,似乎也还不错。
师云泾解开染了血的盔甲,随手搭在架子上。
军中还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理,现在不是家长里短的时候。
黄昏来临,艳丽的红霞爬上半空,军帐的帘子被人掀开,走进一个小兵。
“将军,饭已经做好了,给您端来了。”
是两人份,可萧秉还没醒。
“先收下去一份,晚一些再入食。”
“是。”
师云泾大口吃着称不上美味的饭菜,另一边看着边关地图,脑中还在思考。
不知不觉,已经虫鸣夜玄。
门口把守的士兵已经换了一拨又一拨。
师云泾撂下手里的玉简,已经是夜里丑时二刻。他缓步来到床前,轻声卸去衣衫,拥着萧秉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似乎是他的动作吵醒了萧秉,他眯着眼睛,哑着声音,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师云泾说个大概:“丑时了。”
想起萧秉还没进食,他半倚起身:“应该饿了吧,我去唤人送来晚食。”
“不必。”
萧秉就势搂着师云泾的身子,重新躺在床上,二人的身体靠得极近,呼吸近在咫尺。
“我不饿。就是还很困。”
“那你就再睡一会儿。”
“好。”
他们相拥而眠,萧秉似乎困急了,下一秒便呼吸沉稳起来。师云泾枕着萧秉的呼吸声,也渐渐睡着。
大概过去了两个时辰,师云泾睁开疲惫的双眼,侧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萧秉,缓缓起身披上外衫,坐在了中央的桌前。
还有很多需要处理,最好在今日赶完。
师云泾抬眼舒缓神经,看向床榻之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的萧秉,正看着他。
“你醒了。”
“嗯,睡足了。”
见萧秉起身,师云泾神色自若地收好薄纸,放置一旁,抬头看向萧秉。
“早食的时辰到了,你帮我取来饭菜,我在帐中吃一口便好。”
萧秉靠过来,亲昵地贴了贴师云泾的脸颊,“好。”
“快去。”
用过早餐之后,有人送来了一副铠甲,萧秉脱下寻常的衣袍,换上了这件冰冷铁器。
“好看吗?”
银白色的盔甲,穿在此人的身上填上了几分威严肃杀之气,萧秉的骨架大,身形长。仿佛天生适合穿着盔甲,征战四方。
师云泾低柔一笑,点头称是。
“你比我适合当将军。”
他早便算过,萧秉命理并非凡人,不止将来战功赫赫,也是平步青云。
这种人,天生做事没有一件不顺。讲得俗点,便是天选之子,一帆风顺。
而且萧秉的生命极长,有百年之久。再往后看,未来有一团迷雾,师云泾看不清。他只当自己的道行不到家,天机不肯泄露给他。
“你是将军,我便是你的兵。”萧秉语气没有一丝玩笑,他认真地看着师云泾的眼睛,那里透露出看不透的情绪,他需要细细查看。
师云泾骤然转移视线,耳里传来帐外匆忙往这边赶来的脚步声,“报——”
萧秉心中一沉。
“进来。”
“敌军来战,正在城下挑衅!”
师云泾握紧了拳:“点人,随本将军出城门迎战!”
萧秉接过旁人递来的银剑,跟在师云泾的身后,面色沉凝,一语不发。
黑云压城,烽火连天。如若从天空的视角往下望去,城门外的黑点数不胜数。敌军来势汹汹,恐是一场艰难对抗。
师云泾领着将士骑马出城,战场上的肃杀之气席卷全体,两军对峙,便有了一股常人难以控制的杀伐窒息。
“天朝英勇的战士,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男儿的志在四方。请随本将军大刀阔斧,撞阵冲军!”
双方阵营一声令下,怒吼声、咆哮怒号声,此起彼伏。
双方的战士杀红了眼,每一滴鲜血铺洒在剑体上,都是一种热血沸腾的气息。
城门之上的七皇子冷眼看着一切,冷血的表情,令一旁的战士心惊胆战。
师云泾麻木地挥武长剑,看着身边一个一个倒下去的人,心中说不上的平静。
一道剑光冲人而开,呼啸而过的剑锋,师云泾背后无眼,咬牙等着剑落下的时候,一柄剑大力劈开。“嗡”的一声,师云泾耳膜嗡响。
“可无事!”
萧秉扶着师云泾的胳膊,拉着他侧身一闪避过攻击,奋起一剑刺透敌军的胸膛。
师云泾挑向萧秉身后,“噗嗤”一声,冷剑入体,又大力拔出。
“无事。你也注意安全!”
接下来,萧秉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师云泾身边。突然,他注意到有大量的敌军在往这边涌来,目的是他身后的将军。
一种无法言喻地想法漫上心头,又是几个挑砍,他正要退防到师云泾身边,却见一直在他身后的师云泾,不知何时已经被数十人包围!
“师云泾!”
铁剑平直拍在师云泾的天阳穴,另一剑刺进了他的腹中!
萧秉在这一刻,爆发了无尽的力量,他劈开不知死的敌人,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回到师云泾的身边!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将萧秉团团围住。
萧秉已经杀红了眼,身边却围了越来越多的人。
在防守之中,萧秉看见师云泾的身后悄然跟来一人,这人举着剑,便要朝着师云泾砍下。
“身后!”
在此刻,师云泾已经察觉到了死亡来临的气息。但他不知为何,本应该把握住回身防守,格挡住剑,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只是,隔着数不尽的人群,与萧秉瑶瑶对望。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萧秉瞪大赤红的双眼,接下来的一幕令他目瞪眼裂。
那道剑锋直直砍下,在黯淡无声的战场上,萧秉听见自己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的声音。
头颅掉下去的那刻,他再次听见了理智崩断的声音。
那颗头,率先比身体掉落,在昂斗的战场上,被人踢了一脚又一脚。
“敌方将军的首级已斩下!”
“敌方将军的首级已经被我方斩下!”
大肆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萧秉的世界突然寂静无声。
在萧秉的身后,有人趁机偷袭,萧秉却如突然回神之间,将那人斩在脚下。
他拼了命地破釜沉舟,已经敌我不分。
萧秉只知道要找他的公子,要把公子带回去。
他一路砍杀,敌方的血液喷撒进眼睛也恍若未闻。直到那股子杀伐之气和不要命的杀人方法,使一众人不敢靠近,萧秉终于挨到了头颅之前。
他解下披风,不敢去看师云泾的脸,颤抖着手包上头颅,然后破开阻碍。
“不怕、不怕,我带你回家。”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萧秉在将士的一路护送之下,一身的伤,进了城内。
无人作声,无人敢上前。
萧秉身上没有一处完好,他的眼睛已经杀得麻木,倔强地抱着披风,带着师云泾离开。
……
七皇子担任主帅,带领着一众将士继续杀敌。
萧秉在此后的战场上,丝毫不惜命,在多次的战事上,立下了许多大功。
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廷知晓了萧秉的骁勇,以师府的名义,特封其“常胜将军”。
天朝有了萧秉一员猛将,如虎添翼。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白日,萧秉领兵杀进了鎏国的皇宫。
鎏国君主正设宴欢快,被冲天的嘶喊声唤回神智,萧秉已经带着杀气踏进了皇宫里,大殿内。
当剑指着鎏国君主的时候,他的酒突然醒了。
跌坐在地,被血腥味掀一跟头。
“不,你不能杀我!”
萧秉面无表情:“我已经替他复了仇,下一个便是你。”
“你不能杀我!”
鎏国君主声音颤抖:“我与那位做了交易,你们不能杀我!”
萧秉抬剑的手一顿,剑指咽喉:“说!什么交易!”
“我告诉你,你就放了我!”
萧秉耐心不足:“三,二……”
“我说,我说!”
鎏国君主将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贵国的七皇子答应我,只要配合他战胜贵国的入侵,让他顺利成为皇帝,我便能得到一大堆好处!”
萧秉的剑已经刺进鎏国君主的脖子,吓得君主身子一抖,快要哭了出来:“好处肥沃,我实在无法拒绝!”
“我们哪有战胜天朝的实力,全是七皇子暗中送了不少势力,我都说了,你别杀我……”
“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他的声音喜怒难辨。
似乎是察觉到了死亡,鎏国君主大声喊:“长生!你想要长生么,我有办法!”
“方法交出来。”
“那你要保证不要杀我……”
萧秉缓缓露出一笑:“我一向信守承诺。”
萧秉留下了旁人,自己压送着鎏国君主来到一处密室。
鎏国君主打开被层层机关包围的密盒,拿出里面白纸卷成的秘卷。
他颤颤巍巍地说道:“这是长生的秘籍,我这部是上卷,下卷不在我手中。秘卷不齐,你不可私自按照这里面的制作。”
萧秉声音平淡:“你试过?”
“试过。”鎏国君主点头,“他们是只知道吃人的怪物,只有集齐了秘卷,才能得到真正的长生。”
“另一半,在谁的手里?”
“不、不知道。”
“那就留你不得。”
你不能杀我!
鎏国君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袭来,最后的不甘只能咽下,死不瞑目。
“却不是对你。”
萧秉怀里揣着秘卷,默然转身离开。
我一向信守承诺,却不是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