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幼薇单臂夹着南荣温书,奋力朝着河岸边爬。
方才她被击退,直接砸进波涛汹涌的河里,所幸运气够好,没被水下的石头砸中脑袋。南荣温书的运气差些,掉下去的一瞬间便晕了过去。
鱼幼薇咬牙,湍急的河流将他们带到下游,她死死地拽住南荣温书。
如果任由他在水中翻滚,逃不了一个死字!
她奋力地划,没注意到南荣温书缓缓地睁开眼,面色苍白又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师姐她……
他不能再连累别人了。
“放开我吧。”
河流冲撞在石头上的声音可以将一切声音遮盖,可鱼幼薇还是捕捉到了南荣温书近乎细微的声音。
她扣着他臂膀的手紧了又紧,咬牙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鱼幼薇气得要死,她怎么会为了活命,轻易将同伴抛弃!
“今天我不只要把你救回去,还要安全地带你回家!”
南荣温书的心脏猛地一缩,眼眶红润,唇畔颤抖。泡在冷水里冰冷的身体似乎渐渐回温,一颗魂灭的心脏,仿佛燃起了火苗,重新焕然。
“我……”
他想问,我值得吗?
值得豁出命来救吗?
被他害死的人,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索命,每次闭眼之后,一双双怨怼、狠毒,埋怨的双眸,朝他讨要说法。
从他被女人拉进地狱的时候,一切都回不去了……
鱼幼薇收紧掌力,竭力地划,她抓住任何一个机会,能活命的机会,牢牢不放过!
眼前出现一块礁石,急湍的河流带着他们快速流动,鱼幼薇趁势快速勾住,身子不计其数地磕碰,她闷哼一声,终于在接二连三的碰撞中,拉扯着南荣温书爬上了礁石。
礁石虽然大,却容不下两个成年人的身体。为了保命,他们只能紧紧搂在一起,堪堪停留在礁石上。
大难临头之后的缓息。
生命暂时无忧,她摇了摇身前的男人,男人头一歪,砸在她的肩膀上。
鱼幼薇大惊:“怎么了?”
南荣温书垂着头,体内愈发无力,“师姐,我好困……”
鱼幼薇愕然,心脏一窒,她抬起手贴在南荣温书的脸颊上,却因冰凉刺手的触感往后一缩:“不许睡,保持清醒!”
“让我睡吧。”
南荣温书缓缓笑了,眼前一片漆黑,胸口突然翻涌,猛地咳出一口血。
血液喷洒在鱼幼薇的脖颈,与那冰冷的河水掺杂一起,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河水还是血液。
南荣温书突然觉得很舒服,阖上双目之后,曾闪现出无数张埋怨的脸,竟没再次出现。
他要死了吗?
见他要死了,便心胸豁然开朗,不再吵着,不再出现。
南荣温书眼前阵阵发黑:“好久没睡舒坦觉了……”
鱼幼薇眼圈发红,手指快速在他的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几乎是颤抖地喊了出来:“南荣温书,我拼了命地救你,你不许死!”
“师姐,我给你讲个故事。”
鱼幼薇红着眼,忙不迭地答应,尤其是听见南荣温书的声音细不可闻,现下更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只要能不让他睡过去!
“我曾爱过一个人,我们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如果、如果我没有拆穿她的谎言……”说到这,南荣温书的声音已经颤抖不已,眼泪顺着脸颊滑进鱼幼薇的衣衫。
鱼幼薇抢着说:“没有如果,不许自欺欺人!”
南荣温书蓦然笑了。
是啊,没有如果。
他听到了,没办法当作没发生。
他只是在恨,恨自己任由恨意操控心绪;谁也不怪,怪他自己无能为力;捂不热一颗冰冷、带着目的靠近他的心。
但她为什么那么狠,为什么对昔日的爱人这般的狠辣?
将别人的真心摔在地上肆意踩踏,在她眼里,他充满爱的样子一定很好笑。好笑到可以当着别人的面,嘲讽一颗炙热的心,她一定很得意,在自己学生的面前,征服了一个绝世好的男人。
谁也不怪。
遇人不淑。
自作自受。
鱼幼薇感觉到南荣温书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用力吸气:“先别睡,如果坚持住困意的话,我告诉你个秘密,天大的秘密。”
这时,南荣温书环住她腰肢的手已经缓缓下滑,桃花眼渐渐阖上……
鱼幼薇哑着声音,眼泪终于滴下,蓄起的雾气使她看不清,鼻尖酸涩。在她含糊不清的视线里,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越靠越近。
“是师姐他们!”
“幼薇!!”
“他们在这,快来!”
“医护人员,快来人!”
劈空而来的嘈杂声,犹如一粒强心剂,心口、身体的疼痛在这一刻终于降临,重回感官知觉,鱼幼薇新伤发作,眼一黑,晕了过去。
……
师江抱着头,守在ICU病房的门口,同他一样担忧的,还有南荣温书的父母。
山院不能没人,厉老先生与沈子明守了一会儿,便匆匆赶回山上。
鱼幼薇伤势不重,转进普通病房。
ICU病房里,是生死不明的南荣温书。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没封住坛口,恶灵也不会跑出来!”师江懊恼地抱着头,抿着唇,眼底闪过歉意。
南荣温书的父母见过大风大浪,虽然冷静,脸色却不好。
他们的儿子生死未卜,一念之间便是生死,南荣父亲还算镇定,南荣母亲已经泣不成声:“小江,你告诉我,为什么恶灵谁也不伤,独独伤害了温书?”
师江一顿,犹豫不定,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说,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玩弄温书感情的女人导致的!”
师江呼吸一顿:“…原来您都知道。”
“当年,商量好的婚礼,顷刻之间退了回去,问谁都不说。从那之后温书像是变了个人,躲在房中三天没出来。”
“这些年过去了,旁人不知道,我却知道,温书这孩子从来没放过自己,一直任由自己活在过去。”
“我这个当妈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如果他今天有什么差错,我一辈子都不能好过!”她已经泣不成声。
南荣父亲环着自己的妻子,无声地传递能量。
师江一直沉默,心口传来的刺痛像是在宣告着,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发小躺在ICU的病床上。
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原来在南荣的心里,没过去。
一直都没过去。
夜晚来临,师江让南荣父母先去休息,这边他来看着。南荣父母摇了摇头,担忧地站在门外陪着尚在病房里的男人。
医院的墙边充满了人们的祷告与泪水。
每个人从此处降临,终将回归重来,又长眠于此。
这场急救持续了两天,当那扇无数次带给人们希冀或噩耗的大门打开,仿佛一切已经成了无法抵抗的定局。
医院的那头突然传出一声哀嚎,压抑的哭声再也止不住,他们回头望去,几人跪地哭嚎喊叫。
门里走出一人。
南荣父母连忙上前:“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医生长呼一口气:“病患暂时没有脱离危险,生命特征还算稳定。只要熬过这几天,大多数的人都能无事。”
师江压抑的心终于松了些许,但他并没有忽略医生说出的话,南荣只要熬过去,一定要熬过去。
“现在还不能进去,之后转成普通病房,家属才能探视。”
“明白了明白了,您辛苦……”
医生领着一人离开,再眨眼已经消失在走廊转角。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满含无数人希望的纯洁的大门再次开启,柔光照射,虔诚的祷告终将得到回复。顽强的生命,与祷告捏合掺杂,祈求的声音被神倾听,降下福祉……
不负众望,五天后,南荣温书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只不过人还是时而醒来,时而昏迷。
南荣父亲的年纪大了,打击和惊喜接踵而来,在病房外守了几天终于熬不住,在师江的劝说下,终于回家休息。
师江从山院简单收拾了几件东西,换洗的衣物,在南荣温书的病床里定了隔壁的一床铺,吃喝拉撒全在医院。
师江望着南荣温书尚且苍白的脸,重重叹了口气。
正是中午昏睡,瞌睡也起来了。师江趴在病床边上,脑袋一点一点的,险些磕到床铺边上的铁。
这时,门被人轻轻推开,师江甩了甩脑袋,站了起来:“现在还没到打针的时候……”转头望去,愣住。
来人身形高大,戴着鸭舌帽,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不露一片皮肤。
正是现代打扮的萧承颜!
师江愣住,傻傻地道:“你怎么来了?”
萧承颜大步迈来,往日穿着的朝服已经换成了长袖,纯黑色的裤子衬得腿部愈发修长,灰蒙的脸颊隐在鸭舌帽下,只露出苍白的嘴唇。
“想你了。”
师江从未见过萧承颜这副打扮,一时间看花了眼。褪下了庄严肃立的朝服,显得如此年轻俊美,如果忽略掉他那盛气凌人的威严,此刻便是妥妥一俊颜小哥。
丝毫看不出千年老妖精的气质。
萧承颜瞥了眼病床上生命特征虚弱的男人,眼底闪过幸灾乐祸,“他还活着?”
师江愣住,竟然低低“嗯”了一声,旋即立刻察觉到萧承颜的语气似乎太过愉悦,狠狠瞪了他一眼:“呸呸呸,你诅咒他干嘛?!”
萧承颜冷哼一声,不以为然。他和师江之间总是卡着一个南荣温书,如果不是南荣温书仗着自己和师江的关系,在师江面前吹他的坏风,他现在早就和师江比翼双飞!
所以他现下没有狠踩一脚,已经仁至义尽!
病床上的南荣温书似乎察觉到了令他不舒服的气息,平坦的眉角也皱了起来。萧承颜见状亦是如此,此刻不愿和病号计较,转移了视线,看着师江:“你这几天一直陪着他?”
师江盯了萧承颜一会儿,量他也做不出坏事,重新坐下:“没错。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在山院等了你几天,不见踪迹,循着吊坠而来。”
“这东西还能定位?”师江指了指脖子上的饰品,当初还是这玩意将恶灵困住,说到底还是萧承颜救了他们。
“继上次失踪,总得想出办法防患于未然。”
想到这,师江笑了笑:“医生说南荣醒来之后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萧承颜恍若未闻,四处看了看,蹙眉道:“他的父母呢?”
“南荣的父母年纪大了,我叫他们回去休息,这里我来看着就好。”
萧承颜定定地看着师江,察觉到他心底暗藏的情绪:“你在自责?”
师江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萧承颜在情绪上的感知如此敏感。
“我……”
萧承颜默了,“抱歉。”
他愣住,不由得问道:“你道什么歉?”
“前些日子有事,如果我赶到的话……”
师江摇了摇头,是非他还是分的:“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可能注意到恶灵对南荣存有报复心理。就算赶到了,该还的账,南荣一分都不会欠!”
他直视着萧承颜的眼:“卞承,是你的人吧。”
“没错。”
出乎师江的意料,萧承颜对此不加掩饰。
师江抱手,玩味一笑:“监视我?”
“不。”萧承颜摘下帽子,躲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是保护。”
师江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经历了生死之后,想抱住萧承颜。
他也这么做了。
他抚摸着萧承颜的后背,轻声道:“有你在我的身边,是我的福泽。”
萧承颜垂眸道:“你才是我的福泽。”
师江钻进萧承颜的怀中,坏心眼地戳他的胸口,“你不是不怕阳光吗,包裹的这么严实,像在私会。”
萧承颜眼底闪过笑意,“我不怕阳光,只是厌倦照射在身上的疲惫感。”
“那你就是怕阳光。”
“好,你说是就是。”
“咳咳咳——”床上的人闷咳几声,瞪大桃花眼,捂着胸口,怨恨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
师江猛地从萧承颜的怀里退了出去,眼下这一幕被昏迷之后,清醒过来的南荣看到,多多少少都顿感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