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独自回到镇国公府。

  他一路上尽在旁人家屋顶上跑, 取捷径抵达之时,恰好看到管家带人在门口迎接马车。他并未久留,而是先行跑去属于他自己的院子。

  镇国公之名号, 大楚建国之初即有,首封镇国公乃开国将军, 乃而今镇国公云握川之祖父。

  镇国公府是太祖所赐,其规模尊贵仅次于皇家亲王,亭台楼阁, 水榭武场,雕梁画栋, 气势磅礴,只是镇国公一家久不归京, 许久未有人气,纷杂草木阴而静。

  世子云休的院子紧邻月河,小院位置、其间精细程度仅次于主院, 前些日子阿言见他们开始收拾起来时, 便知道是自己的居所。

  故此他现下毫不费力地避人找到自己院中,换上一身符合世子身份的云绫锦衣袍,对着铜镜摆弄半晌,勉强用发带拢起长发。

  镜中人俊逸仙姿, 瞳仁灵动, 唇红齿白, 微微皱皱鼻全然矜贵少年意气, 雁回城云世子回来了。

  与父亲安排的“云休”换过身份, 云休轻手轻脚从正堂屋侧挪到门边, 探头朝屋内看了一眼。

  到这一刻他仍有些忐忑,不知父亲是否还在生气……

  一道银光嗖地从眼前划过, 幸而云休扭身避开得快,他贴在墙上,安抚地拍了拍胸口,握拳下定了决心。

  “父亲息怒,我错啦!”云休侧过身快速出声喊道,紧闭双眼,手掌对着放在胸前朝屋内拜。

  认错为上。

  安静须臾。

  “剑捡回来。”声音如常冷硬,听不出喜怒。

  云休机警地悄悄睁开一只眼,看到父亲无甚表情的一张脸:“哦……”

  他早先便生出来前来盛京游玩之欲,最终拍拍屁股逃出来是因为,他离开雁回城那日,无聊地变成猫形在书房内练功,不小心爪子划破父亲某心爱的兵法孤本……若是如此便罢了,他藏罪证时不小心碰掉了爹爹送父亲的白玉……

  这两件事,够小心眼的父亲记十年。

  唔,大抵聪明的人都小心眼。

  云休在父亲面前很是乖觉,捡了方才被用来扔自己的长剑,并未递回给父亲手中,而是交给了另一侧的爹爹。

  与父亲分别良久,云休略有些生疏地规矩见礼:“……我离开雁回城几月,父亲看起来越来越大气。”

  云握川瞧着他未语,眼神锐利不减。

  一旁九溪轻咳一声,握拳挡住了唇边升起的笑。

  云休与父亲对视,浅浅露出一个不知该作何的微表情,听见爹爹出声,转而蹭去爹爹身边:“爹爹好久不见。”

  九溪放下手中剑,主动提起:“为何没带尺玉回来?”

  云休眼也不眨道:“我今晨出门时他还在睡觉,晚上我再抱他回来。”

  九溪颔首,意有所指地扬了扬下巴:“你父亲还未见过他。”

  云休顺着他的话目光望向父亲,无知无觉开心介绍道:“父亲,尺玉是我的崽崽,猫形与我一模一样,人形超漂亮!等我抱回来给你玩!”

  小猫不懂人情,以前念着他年纪小,未与他提起过成婚生子等事。若是寻常人家,家里崽子出门玩与旁人生了崽崽,做长辈的定会烦心,训一训崽子,哪容得他如此天真。

  九溪见过宋遂远,亲生接生尺玉,有自己的考量,闻言扬眉瞧着云握川。

  大将军喜怒并不浮于色,微微眯了下眼,显然他也晓得自家孩子是猫崽,只是道:“别是抱不回来崽崽。”

  养了十八年,云休一张嘴,他便能瞧出来是非。数月不见,扯谎学聪明了。

  “当然,当然可以抱回来。”云休心下微顿,淡然神色未崩。

  在场几人并未发现,云休此刻的小表情像极了宋遂远,如出一辙。

  “尺玉何时会化人形?”九溪转而问起这件事。

  过去宿山雾的两个孩子,将近一年才会化形,他以为尺玉也不会如此快。

  “不足满月便学会了。”云休骄傲道,若是有尾巴要翘起来。

  九溪皱了下眉心,问道:“宋遂远未发现么?”

  尺玉太小了,尚不能听懂人话,在爹爹面前变人,那在他父亲面前呢。

  到底放心早了。

  云休不以为意:“尺玉很聪明,从来不在父亲面前变人。”

  九溪与云握川对视一眼。

  经年累月,活到如今的年岁方知,万事无绝对。

  正堂简单寒暄过后,云休被云握川提去武场以检查为名操练了一番。

  “砰!”

  “庸兵。”云握川淡淡,欲转身离开。

  几月未摸枪,云休未坚持到一个来回,被父亲挑飞,他自小磨练出的血性霎时升腾。

  猫猛地翻身而起,撑着长枪扫腿利落地踢向父亲脑袋,却被人后仰躲过,一把抓住脚腕扔开。

  “啊!”云休怒气升起,表达怒意的方式却与小尺玉一样原始。

  云握川眉心一跳,这是连骂骂咧咧的习惯都被人改了么。

  不等深想,小崽子又来。

  云休的天生资质决定了他比常人要善战,哪怕作为父亲、作为大将军也无法全然放松,他连忙凝起心神找对方的破绽。

  ……

  这头重逢的父子拳拳到肉,另一头父子俩相亲相爱。

  尺玉喜爱变人,不止因变人有趣,还因为父亲一直是人形,爹爹也可变人,他想与父亲爹爹一样。

  今日小家伙被解了禁令,趴在小床上,身上盖着的被子被他卷了一卷,一只小手手开心地朝父亲的方向拍拍床:“呀~”

  宋遂远回头见他这副模样,眼尾露出疼爱的弧度,将手中的小衣服放到床边,为他拉平整小被子。

  业已立冬,屋内不穿衣有点凉。

  “来更衣。”宋遂远摸了摸小胖脸,把小家伙戳躺下。

  “啊~”尺玉弯眼笑了下,圆眼睛再看着爹爹。

  以为爹爹在同自己玩。

  宋遂远展开小衣服,如同碰到难题,仔细斟酌在脑中做了穿衣规划。

  业已立冬,尺玉的衣服有些厚度,比肚兜难穿,宋遂远手下有些生疏,因此放慢了动作为他穿上交领短衣,再继续穿小裤子。

  宋遂远认真为他穿好,一抬头,尺玉一只手往上撕扯住短衣,露出圆鼓鼓的小肚皮,他看着肚子,小嘴巴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何事。

  “小心着凉。”宋遂远与小手抢了短衣盖好。

  尺玉重新拉起来,眉眼认真叽里咕噜。

  宋遂远顿了顿,捏了捏小家伙的肚皮覆盖的软肉:“是谁的小胖肚子?”

  小崽子奶声奶气应了一声,父亲终于发现啦,尺玉有肚子~

  宋遂远这回再拉短衣,尺玉并未捣乱,翘起双腿翻身趴下。

  绛红色短衣,靛蓝裤子,第一次穿正式的小衣,五个来月的尺玉像个大孩子一般。

  宋遂远简直爱不释手。


第一回 喂人形尺玉崽吃饭时,小家伙大抵有些误解。

  因为要看顾尺玉,两人的膳食都被取来寝屋。

  尺玉的小碗里是羊奶,第一回 以人形吃饭,宋遂远谨慎为他筛选过。

  大抵喂少了。

  “手,放开。”宋遂远出声命令。

  怀里的尺玉一只小手努力扒着碗边,探头瞧:“啊……”

  变人,吃饭!

  宋遂远默了默,握住他的小手,放下用至一半的膳食,抱起小崽子离开桌旁:“小宝宝只能喝羊奶。”

  “啊!”尺玉小眼神看着白米,被父亲抱走却无能为力,“呜……”

  变人的小崽子本能假哭,宋遂远听见这声呜咽,顿了下,再瞧了瞧小崽子清澈的圆眼睛,差点笑出来:“哭无用。”

  尺玉抽抽搭搭憋回去,凶巴巴:“啊!”

  吃饭!

  吃饭之外,尺玉还算听话,下午宋遂远把他哄睡,放到床里侧后出了寝屋。

  随墨恰好回来复命。

  宋遂远派他出门雇打手,无影阁自小训练,打手们与将兵都能打得有来有回,而他雇了许多,一难敌,百可胜,多亏赌坊那头王三为他赚足了银子。

  以宋遂远对阿言的了解,他走得那样干脆,定是心中憋着坏,定会回来偷崽崽,或早或晚。

  就像小纨绔上回偷偷跑来宋府。

  请打手此举,瓮中捉猫罢了。

  夜色降临。

  宋遂远抱起柔软的尺玉,拍了拍沉睡近两个时辰的小宝宝:“尺玉,起来等爹爹回来。”

  尺玉犯困,迷迷糊糊趴在父亲肩窝。

  宋遂远在桌前站定,舀了一勺羊奶喂进尺玉嘴中,如此成功将他唤醒。

  一小碗羊奶下肚,尺玉咬着手手笑出声。

  宋遂远垂眼带笑,温声道:“睡醒便好,不知今夜你爹爹会不会来偷你。”

  他猜测是今夜,却也可能是明夜,还需等上一等。

  “爹爹”二字入耳,尺玉转着小脑袋四处张望,不见大白猫。

  爹爹呀?

  “等一等,今晚有宫宴。”宋遂远朝困惑的小家伙道。

  ……

  宫城设宴,所为犒劳将士,云休去与不去无所谓,于是便没有去。

  但被爹爹抓住提醒明日需入宫向皇后姑姑请安,云休潦草点头,非今夜便可,今夜他有要事。

  目送父亲与爹爹离府,云休回到院中,坐卧不安地等到星辰落满天边,立马变成猫直奔宋府。

  猫如今对宋府的熟悉程度不可同日耳语,挑常走的路最快摸到鹤栖院。寝屋书房皆灯火昏黄,小白猫双眼一亮。

  宋遂远在书房!

  矫健跳下墙头,阿言顺利地摸进寝屋,以防万一,他进去之前仔细听了听动静,房内似乎无人。

  阿言迈入寝屋,尚且疑惑着宋遂远难不成抱尺玉去了书房,一边绕过屏风,猛地对上一张熟悉的小脸。

  尺玉乖巧趴在床边,神情认真如同守耗子的猫崽子一般,瞧见爹爹甜甜一笑。

  阿言蓦然白毛炸起!

  尺玉、尺玉他穿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