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阁。

  东娘惯常与官宦富贵打交道,识人有自身心得,不敢轻视宋大公子。于是为宋遂远寻人这事,她请了楼内最受人景仰的王先生来办。

  王先生武力不高,但学识渊博,多有巧思,哪怕第一次做寻人这种事,行事也有条理章程。

  他首先过问了宋大公子那日行踪,得知他先后要了两间房,一间就寝,一间沐浴。

  “屋内有何异常?”

  “几道菜被放到了床头,塌下有一镶金蓝袍。”另一家房沐浴喝酒都很正常。

  王先生抚了抚胡须,仔细提笔记录下来,之后问了当晚对应时间当值的所有人。

  有人言谈琐碎,偶有人简洁,王先生一直未打断,一天下来脑子发懵,记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

  当晚睡前,他深刻反思,决定从听人讲述的方式换成提问式。

  如此进度明显快了,很快知道了有哪些楼里的姑娘小倌上去三楼。

  除了外出的是婉姑娘,其他人他都询问过。原先他还等着问被宋公子叫到屋内的是婉姑娘,可惜她这几日外出不在,不过后来是婉姑娘是同小倌一起上去的……

  王先生看着眼前小倌,纤细俊俏,是他们留香阁前列,他和颜悦色问道:“那晚你与是姑娘为何上三楼?”

  “是姑娘前来寻我,到三楼我们便下来了,我也不知何缘由。”小倌藏了半句。

  他们自然是去寻宋大公子,若是他真与宋大公子有什么,自然无需隐瞒,可现在与宋大公子发生什么的另有其人,说出口于他不好。

  王先生又问:“你们在三楼是否遇到其他人?”

  其他人?那道单薄漂亮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小倌顿了一下。

  王先生敏锐注意到他的停顿,问他:“你看到了谁?”

  小倌回忆起那人还是羡慕,不过也没想隐瞒:“大约是宋大公子的相好。”

  终于触到线索,王先生呼吸稍滞,不动声色问:“他……就是宋大公子的相好,穿的何种颜色衣袍?”

  “嗯……镶金蓝袍。”

  这头,宋遂远与杨炽仍在闲聊。

  杨炽絮絮叨叨说了说朝中近况,并道:“……三皇子病薨之后,这两日卫家倒是聪明了许多,私底下的动作全都藏了起来。”

  他只同太子与宋遂远说这些。卫家不忠是宋遂远最先发现且找出证据,不过现今如此情形,他也并不会深入谈论,顺嘴浅聊了两句。

  两人向来不避讳朝事。

  宋遂远并未打断他,嗯一声,从袖中掏出备好的零食喂阿言。

  阿言拿小爪子拨了拨他掌心的点心,圆瞳露出几分诧异,宋遂远初听闻周明礼死了时,可不是这般反应。

  诡计多端的宋遂远骗猫啦。

  小爪子一推,酥球滚到了地上,宋遂远重新取了一颗,顺手递到它嘴边。

  阿言咬住点心,顺道在宋遂远指尖磨了磨牙。

  宋遂远则是以为它无聊了,勾手指摸了摸它的小尖牙:“你想不想下地跑一跑。”

  阿言嗷一声,顺着他放下的动作跑了没影。

  宋遂远知道它有分寸,并未着急。

  “它就这么跑了?”杨炽道,回头看到宋遂远淡定的神情,收回自己的惊讶,又看了看阿言消失的草丛,忽地道,“西北有镇国公驻守,外可抵御夯夷,在内难插势力,得此重臣,乃大楚之幸。”

  “云家这一脉,的确难得。”宋遂远颔首,赞同道。

  云家先人便是前朝将军,于大楚有开国之功,云家世代儿女出色,皆身居高位,至这一代只剩一对孪生兄妹——骠骑大将军镇国公云握川,中宫皇后云繁。

  宋遂远想到什么,黑眸微动,转过头询问杨炽:“镇国公下回回京述职,到什么时候?”

  这两年夯夷慑于大将军之威,只敢小规模争抢粮食,西北并非离不得人。为安民心,应当会被召回京。

  届时云世子应当也会回来。

  养着阿言,宋遂远这几日常想起上辈子有关这位的听闻,对他愈发好奇。

  况且,阿言身上的秘密,那位亲自送阿言回京的云世子显然了解众多。

  杨炽想了想:“且看陛下的意思。”

  等于没说。

  但也说明陛下如今没这意思。

  两人并未朝着人声嘈杂之处行走,聊到这里已经到了道士居士的住处。

  宋遂远止步:“你去吧。”

  分别在即,杨炽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并未说出来,最后道:“明日我来找你详谈。”

  宋遂远点头。

  转身之后,寻着方才阿言跑过的草丛找去,最终看到让他意外的一幕。

  两只圆白团子对峙。

  阿言愤怒挥爪子:“嗷!”

  另一只慢吞吞地:“喵……”

  两只猫显然不是一个品种,另一只毛比阿言长很多,尾巴也更蓬松,在通常人看来很漂亮精致,然而宋遂远第一眼想法是,看起来有些蠢笨。

  “阿言。”宋遂远开口叫自家猫。

  阿言回头见到他,窜进他怀里,仰头一通讲述:“嗷嗷……”

  这只笨猫差点舔到猫肚子!猫不过是翻肚皮晒太阳,一睁眼吓死了!

  猫语不懂,但它一副委屈表情,宋遂远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安慰道:“没关系,我抱你回家。”

  阿言在他臂弯窝成一团:“嗷!”

  走!

  宋遂远冷冷地瞧了长毛白猫一眼,抱着阿言离开。

  长毛白猫仍是慢吞吞的,有些不懂。

  明明有幼猫的气息。

  回去路上,宋遂远问阿言:“你知道它想做何吗?”

  阿言自己找零食吃压惊,闻言喵一声。

  想舔猫肚子。

  “我似乎未曾问过,阿言多大年纪了?”宋遂远比划着它的体型。

  不算大,但也不像幼猫。

  阿言圆瞳得意:“喵~”

  十八岁了!

  长寿猫猫,年轻人类,阿言超棒!

  “阿言是大猫了。”宋遂远揉了揉它的耳朵,话音一转,“我听说猫长大后会发情,你呢?”

  今日遇到另一只猫,在看到阿言与它对峙时,他忽地想到这个问题。

  他养了阿言,要为阿言负责,此类事情属于他分内之事。但是他似乎不想为阿言安排这种事。

  因为阿言与寻常猫不同,它聪颖得如同凡人,提起这些,宋遂远总觉得怪异。

  听到这个问题,阿言脑内反应了半晌,瞬间臊了,若是变成人,脸颊已经彻底红透。

  “嗷!”

  你在辱本世子!

  阿言被父亲和爹爹带大,虽然保留不少猫的本性,但也有为人的羞耻。

  发情什么的……

  床笫之间,他只能接受和人睡!他可是刚和宋遂远快乐过!

  宋遂远察觉得到小猫的气愤,忽然笑了下:“嗯,乖小猫。”

  看来不必担心它随便找其他猫。

  ————

  回到庄子,随墨已经在等着了。

  阿言对随墨没兴趣,独自跑去小厨房转悠。宋遂远净手后,随墨将两封信呈给他:“公子,留香阁那边的消息,和随柳查到的。”

  宋遂远先拆开一封,留香阁给了几个姓名,其上有三人他认识,直接划去,剩下四人。

  另一封信拆开,合计之下有一个姓名重合。

  邓知玉。

  宋遂远眼睑微缩,神情似远山深沉。

  方才在山上才听过的富商嫡子。

  片刻后,他合起信,道:“让随柳继续查邓知玉。若有画像,带过来一份。”

  这其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稍安勿躁为好。

  “是。”随墨应声。

  阿言进来只听见这么一句,迈步的小爪子停了片刻,重新进来:“嗷……”

  宋遂远从深沉的状态脱离,朝小猫招手,等它上前后问:“今日有鱼否?”

  “喵。”自然有。

  阿言小爪子指了指随墨,歪着圆脑袋问他:“喵喵?”

  认识邓知玉噢?

  它的表达算是顺畅完整,宋遂远装作不知所谓:“嗯?”

  阿言比划了一个山,爪子在脑袋上比个冠,是杨炽,再指一下随墨,歪头。

  “你是说……”宋遂远琢磨着他的动作顿了下,“邓知玉?”

  猫猫点头。

  宋遂远没再逗它,认真同它道:“留香阁那天晚上来我屋中的人是他。”

  猫阿言当晚也在。

  是与不是,告诉它或许还能得到其他线索。

  他说得相当笃定,阿言卡住了。

  就像听父亲教授兵法,听爹爹考核药草名谓时一样,猫的脑袋都不够用了。

  一个大大的问号升起,猫眼迷茫。

  宋遂远见状眯了眯眼,薄唇轻抿。

  小东西果然知道一些。

  在小白猫愣神之际,他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那晚乃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当时虽有醉意所趋……但我因此对他心生爱慕之意,想要寻他。”

  从容温雅的宋大公子,此刻脸颊似乎飘起一抹红,吞吞吐吐表露着心声,才让人想起,他今岁也才十八。

  随墨深知公子本性,皱着脸看向别处,没眼看。

  被宋遂远当头表演了一脸的小白猫,是彻彻底底愣住了,圆滚滚的小身体承受不了这么强悍的信息。

  猫眼中是浓重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宋遂远知道自己已经被阿言纳入了自己人范围,就好比现在都愿意与他比划交流。

  他想起昨晚吃软不吃硬的阿言,觉着,装装可怜许是最正确的路。

  于是宋大公子再接再厉,低垂着眼:“桑华山上你也听杨为清如何说了,如今我只是想尽快确定……你知道,是他吗?”

  阿言恍恍惚惚:“喵……”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