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快来看，又下雪了！”天韵站在屋檐下，指着檐外鹅毛般落下的雪。
尹新雪披了件裘衣, 走到檐下, 看着这场于日暮时分一刻不差准时下起来的大雪, 意味深长地说：“这个‘又’字用得好啊……”
逐羚雪寄大会结束有一个多月了, 差不多马上要入夏, 可这雪却一场赶一场, 诡异得很，仿佛承装雪花的篓子被人戳破了个洞, 尹新雪庭院里那几盆兰花从乌蓬家拿来的时候开得好好的, 现在却缩成几棵瘦了吧唧的黄花菜，还打着厚厚的霜。
“看来她是不把我这几株‘黄花菜’弄死不罢休啊……”尹新雪裹着衣服回到屋子里去。
容雨苍正在往火盆里添炭, 九方坐得远远的，他不怕冷。
“天韵, 过来烤火。”容雨苍想让天韵赶紧进来把门关上。她如今的手臂已完全长出来，不过肩膀上留了圈明显鼓起的疤痕，倒是不影响活动，尹新雪说天池雪莲可以制成膏药, 有祛除疤痕的奇效。
可是他们现在上不了寒羚山, 连去冰原求药的路都被封了，这件事也只能暂时想想。
天韵将门关上，坐到火盆旁。
尹新雪这副新身体不那么怕冷, 但相比较旧雪对冷无知无觉, 她多少还是能感觉到冷, 不过披件裘衣基本就够了。
她站在门口，透过缝隙看着门外那些快死的花草, 旧雪是真不给植物留活路啊……
“师尊，”容雨苍看过来，“旧雪大人到底是怎么把你撵下来的？”
乌听雨正在挑火盆里的炭，闻言也扭头道：“对呀，我也想知道。怎么从您下山之后，咱们住在哪儿，哪儿就天天下雪呢？”
“有什么好问的。”尹新雪回避说。
乌听雨：“难道是大发雷霆，然后指着下山的路说‘立刻给我走！’？想像不出旧雪大人说这种话的语气。
难道是什么都没说，直接将您晾在一边，然后让雪羚羊送客？好像这比较会是旧雪大人的做法。”
尹新雪：“……”
天韵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她如今听人提起旧雪，就像随口念出纸上的几个字。
但不在意却不代表她毫无心肺，她最近发现，每次她的新雪师尊发现外面下雪，脸上的表情总会有点莫名的……似乎是似笑非笑的意味……很有点奇怪。
……
夜间，雪已经安静下来。
房间里，木桌缝隙处插着一支艳红的彼岸花，细长的花瓣发着红光，比烧红的炭还亮，尹新雪就着光看书，天韵坐在火盆边摆弄木炭。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天韵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
“出去吗？”只见书已被尹新雪放在一边，人走到火盆旁，居高临下看着天韵。
“现在？”天韵下意识往门外看，“天还没亮，去哪里？”
“你白天看我的眼神不对，”尹新雪说，“为免日后难以解释，所以想着今夜带你一起。”
天韵放下手里玩炭的火钳，站起来，有些警惕问道：“什么难以解释？”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尹新雪说着往门口走去。
天韵知道尹新雪最近夜里常出门。每次新雪出去，都会先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但听新雪说只是出门散步，她便没了兴趣，一是新雪总是挑下过雪的晚上出门，外面冷，她畏寒；
二是她向来不喜在夜间出门，以前冥谷她见多了黑夜，故而对黑夜总是嗤之以鼻。
门打开，她还以为会在院里见到什么诡异的东西，甚至有一刹那她以为旧雪会出现，拳头都准备好了，然而院子安安静静，只有银白色的月光落在雪地里，连虫鸣或鸟叫都没有。
尹新雪将御寒衣给天韵穿上，手从后面绕到前面给天韵系带子的时候，尹新雪说：“答应我，待会儿不管见到谁，都不可以生气。”
天韵一听就叛逆了：“为什么不能生气？”
尹新雪：“我怕你生气吓着她。”
会被她吓到的人，天韵想，那一定是个小孩子。她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喜欢小孩，新雪却喜欢，所以只有新雪在对别的孩子特别好的时候，她才会故意去吓那些小家伙。
“好吧，”只是不跟小孩计较而已，天韵一口就答应了，“我不生气。”
尹新雪倒是没想到今天天韵竟然这么配合，不过她了解天韵，现在说得好好的，该生气还是会生气。
果然，两分钟后，天韵看见旧雪出现在雪地里，顿时看向尹新雪的视线里充斥疑惑、不解、愤怒……
“她——”
话还没冲出口，就被尹新雪按住抬起来的手，嘴也被尹新雪捂住。
“别吓着她。”尹新雪在天韵耳边说。
“我——”
尹新雪用力用嘴型做了个‘嘘’的动作，“她只是来散步的。”
“散步？”天韵仿佛听到笑话，心里恨得痒痒的，“所以你每天晚上跑出来和她私会？！”
“不是每天晚上……”尹新雪真怕天韵控制不住，“只有下雪的晚上……”
天韵终于反应过来了：“所以只要下雪，晚上你就会拿散步当借口和她私会？！”
“不是私会，我问过你，你说你不来。”尹新雪不停向下按压手掌，让天韵小点声，“就是散步而已。我之前跟她说好，只要她想来凡间，傍晚时分下场小雪我就知道了。”
“那是小雪吗？！”天韵指着自己已经陷进雪地一半的小腿。
尹新雪百口莫辩，“这我……”
“是小雪。”旧雪忽然淡淡地说道，“三寸以下，皆为小雪。”
尹新雪：“……”
说完，旧雪就朝雪地里走去。
尹新雪拉住往反方向走的天韵，对她做了个笑容：“出都出来了……”
天韵气愤地盯着尹新雪，可是耐不住尹新雪极有耐心的笑意，半晌她只好哼哼道：“散步而已。”
“那走？”尹新雪惊喜，不过旧雪已经走远了。
天韵眉毛一挑，“走啊。”
这时转角已经看不见旧雪，尹新雪连忙拉上天韵，朝脚印远去的方向追去。
……
最近因为反常的天气，夜里温度低，所以街上没人。
旧雪走在雪地里，不声不响，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尹新雪就在她身后三米多的位置跟着，不疾不徐，不靠近，也不主动发起对话。
不是碍于天韵在这里，而是这些天来都这样。
旧雪以前从没走过人间的路，所以她来凡间散步，其实只是漫无目的地穿过街巷，一直往前走。
每天晚上，两个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雪地里只留下两串脚步，雪咯吱被踩扁的声音也有两串，旧雪能感觉到尹新雪的存在，这一夜就不寂寞了。
不过今晚是三串，旧雪并不在意。
天韵走在最后面，显然是故意和尹新雪保持距离。
眼看距离越来越远，尹新雪只好慢了几步，等天韵过来，才低声对她说：“我们是来散步，不是去西天取经，不需要队形。”
天韵‘哼’了声，拧过头去，“负心人。”
“我没……”尹新雪觉得今晚不说清楚是不行了，“你这么想，当年你是恨寂寞的吧？现在你是从寂寞中解脱出来了，可是旧雪还陷在里面，你淋过雨，是不是要给别人撑把伞呢？”
“她可以把雨变成雪啊！”天韵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
“……”尹新雪被她怼得无力反驳。
天韵见尹新雪脸上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于是反思自己似乎有些咄咄逼人了，只见她的臭脸稍有收敛，没好气道：“所以还要走多久？”
尹新雪抬头看了眼天，“快了，
“然后明天再来？”
“说不好。要看傍晚时分会不会下雪。”
“马上入夏了，新雪师尊你觉得下雪还合适吗？”
“确实不太合适，”尹新雪想了想，她那几盆兰花已经快冻死了，“我得跟她说说。”
尹新雪刚转头去看旧雪，却发现街角已经没了旧雪的身影，雪地上只剩下一串还没走到街尽头的脚印。
这时，一个小贩模样的人挑着担子从街角转了进来，边走还边打着哈欠。
天韵：“她终于走了。”
尹新雪盯着那脚印，若有所思。
往常只要有门被打开的声音，旧雪便会离开，所以旧雪从来没在散步的时候和凡人打过照面，但今天这小贩都已经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这么久，旧雪才消失，应该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吧。
尹新雪看着天韵那副完全轻松的嘴脸，真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为什么这么看我？”天韵问。
尹新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天韵觉得奇怪，但是没有多问。
尹新雪又将视线投向雪地上那串被小贩踩乱的旧雪的脚印，渐渐消失了本来的轮廓。
天韵一定不知道，旧雪今天为了她，在凡界多留了一刻。
尹新雪嘴角浮起淡淡的笑。
不必告诉天韵了。
反正天韵永远不会懂旧雪。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