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韵本想找个借口单独和师尊在凡界再呆上一日, 尹新雪却说寒羚山有急事要处理,必须马上回去。

  一开始,天韵以为这是师尊随便揪出来搪塞的借口, 直到她回到冰原, 看见上百只雪羚羊排成一行, 围成一片巨大的墙, 将来势汹汹的谷梁家族拦在冰原之外, 她才明白师尊所指的急事是什么。

  谷梁真这次不再装什么好脸色, 一见到尹新雪便道:

  “旧雪,今日来此, 就问最后一句话, 我儿子谷梁护危在旦夕,你们寒羚山救是不救!”

  尹新雪让容雨苍和天韵先上山, 她自己来应付。

  雪羚十七领着她们离开时,天韵听见师尊说:

  “但凡谷梁家主今日开口第一句是称我为‘旧雪大人’, 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但谷梁家主今日显然没这兴致,既如此,我现在便可答你, 不救。”

  “好, 好,好,”谷梁真连说了三声好, 其中带着的威胁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不愧是神女无心, 雪山无情,听闻大人连日下山冰封了药圃, 看来是不肯给我儿留下任何活路啊——”

  “谷梁家主联合紫檀园主一起来寒羚山时,怎么没想到给我的弟子留条活路呢?”

  谷梁真蔑笑,“大人所指的,是五十年前,还是这五十年后?”

  “五十年前你们逼死我大弟子天韵,五十年后你们又想来逼死天竹和雨苍,第一笔账还没来得及跟你们算,你们就迫不及待来跟我算第二笔账,既然这样,那就两笔账一起算。”

  谷梁真:“果然啊果然,商风林灭门之时我便猜到了,旧雪大人这是要替天韵向修真界复仇啊——”

  尹新雪说:“谷梁家主想多了,冤有头债有主,当年谁冤枉了天韵,我便向谁复仇。”

  “冤枉?”

  只见谷梁真五官急剧地变化,周身汇聚起一股金色的光芒。

  “旧雪大人竟敢说是冤枉,难不成当年我家小妹谷梁浅是假死了吗?!”

  语音落毕,他猛地将一阵灵流打向冰原的地面,感受到冰面的震颤,却见那冰面纹丝未破。

  守护冰原的雪羚羊们身上的萤光被激起更明亮的光,身躯筑成的墙犹如一堵雄伟壮阔的城墙,攻击意味十分明显,仿佛刺猬的芒刺全竖了起来,一致向外,虎视眈眈对着这群不速之客。

  雪羚一:“敢在冰原放肆,即刻驱逐!”

  “你们敢驱逐我!”谷梁真怒道,“寒羚山以审判众生自持,但寒羚山犯错,是不是该由众生审判?!”

  话还没说完,他身后的家奴们突然被一道看不清的光流撞翻飞上了天,狠狠地砸回冰面,天女落花般啪嗒啪嗒一砸一声巨响,只见雪羚九气定神闲地走出来,冷冷对身后之人道:“以示惩戒。”

  谷梁真:“你——从来没有畜生敢这么对我谷梁家!”

  他这一声畜生无形之中在雪羚羊族中点了一道火,雪羚羊虽没有人形,却是世代守护寒羚山的神兽,肩负引渡亡灵之责,可审判凡人修士一生功过,地位远凌驾于众生之上,连旧雪都不能强迫它们什么。

  雪羚族群通身的光亮越发刺眼,这是它们被激怒的缘故,将方圆几里的冰原映得宛如曝晒。

  天韵刚走到栈桥上,就感觉脚下地动,山壁在摇晃。

  “出什么事了?”容雨苍立刻停下脚。

  雪羚十七似乎能感应到冰原上同胞的情绪,“有人激怒了雪山。”

  天韵眼皮一跳,“要发难了?”

  轰轰——

  他们头顶仿佛有一只刚睡醒的野兽在低吼。

  容雨苍警惕地盯向四周:“什么情况?”

  这声音是从雪山顶上发出来的,只见积攒百年的厚雪犹如被挤压一般,在山巅蠢蠢欲动。

  天韵想起她第一次来寒羚山拜师的时候,经过冰原,风霜加身,每一步路越走越艰辛,当时山上也传出来这样的低吼声,到后来她几乎患了雪盲症,什么也看不清,寒羚山的寒冰冻得她嘴唇发白,呼吸减缓,她听见雪山在她耳边说:“你乃冥谷彼岸花,身负葬气,乃雪山不可接纳之人,速速离去,否则将遭天谴。”

  她不信,她来雪山就是为了找旧雪大人拜师,连旧雪的面都没见到,她不会甘心离去。

  她继续往前走,不停地走,看不清方向,她便凭直觉往一个方向走。

  后来她听见雪山轰塌的声音,像海浪一样的雪从山上滚下来,将她埋了进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雪羚三救下她,将她背至寒羚山脚下之后的事。

  清醒后她一直在脑海里回忆雪山在她耳畔说的那句话,仿佛确实存在过,又似乎是幻觉,到后来她便忘了这句话,不再放在心上,而是虔诚地跪在雪地里,等待旧雪大人的下一次回顾。

  这些年她再也没有亲见过雪山发难,但此刻雪山怒吼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全部的往事。

  当年初访寒羚山,她一直以为是她不走运恰好赶上雪山对别人发难,可是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雪山是在对她发难!

  她是雪山认定的不可饶恕之人。

  从一开始就是!

  “我是寒羚山不能接纳的人……”天韵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

  容雨苍:“你在说什么?”

  天韵:“你感觉到我身上的葬气吗?”

  容雨苍云里雾里:“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身上的葬气不是早就没有了吗?”

  “早就?”天韵额角一跳,“你注意到了?”

  容雨苍:“你上辈子身负葬气,这是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事,所以谷梁家才会拿谷梁浅身上残留的葬气来指证你呀。但是这辈子我从来没在你身上发现过葬气的痕迹,我以为是因为你重生的缘故。”

  天韵:“葬气是融在魂灵里的,重生之后身躯虽有变化,但魂灵仍是过去的魂灵,葬气怎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呢?天竹尚且不说,此刻我的身躯、我的魂灵都是天韵,葬气却消失了。”

  雪羚十七:“什么叫天竹尚且不说?您与天竹之间难道有联系?”

  它还不知道天韵就是天竹。

  天韵懒得与它解释,这时容雨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葬气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既然你现在身上没有了葬气,也能自如地通过冰原,并且不被认定为不可饶恕之人,其中必然有别的原因。”

  雪羚十七:“什么原因?”

  这时地动得更加厉害,山谷中传来铮铮的声音。

  疾风掠过山巅箜篌的弦,发出清脆之声,没有章法,却在山谷中不断激荡。

  天韵抓住栈桥上的扶栏,稳住身形,雪羚十七却原地蹦了起来:“原来这就是雪山发难,是这样的!”

  “你激动个什么劲?”天韵瞥了它一眼。

  雪羚十七站在栏杆上,向冰原的方向眺望,“都说每只雪羚羊一生最不能错过的,就是亲眼目睹一次雪山发难。只有知道了雪山发难有多可怕,才会真正对雪山怀有敬畏。”

  天韵:“可是,雪山真的总是对的么?”

  “可是旧雪大人,雪山真的总是对的吗?!”谷梁真怒吼。

  他的声音被雪山轰动的声音淹没。

  “如果雪山总是对的,为何当年您诛杀了天韵,今日却又要替天韵报仇?!”

  尹新雪身后就是轰天动地而来的雪崩,谷梁真对雪羚羊族的侮辱触了雪山的怒,今日他要么奋力抵抗,说不定有可能留条残命,要么他就只能和他身后那群追随他的人一起葬身冰原。

  但或许他到死都想不明白,雪山真的永远是对的吗?

  雪羚羊族冷眼旁观雪山崩裂,积攒成千上万年的寒冰厚雪如洪水猛兽,从山巅翻滚而下,汹汹而来。

  栈桥上的雪羚十七感受到冰原的震颤,它前肢一弯,虔诚地跪了下去。

  容雨苍轻叹声气:“看来今日谷梁家是有来无回了……”

  “不会。”天韵淡淡道。

  容雨苍:“不会?”

  天韵视线遥望冰原的方向,她知道不会。

  新雪师尊不会让他们死在雪山。

  谷梁家族几位家主排列法阵,抵挡汹涌的雪崩,然而雪山的威压却轻而易举将这群修真界修为顶高的人压迫得喘不过气,感觉心脏承受已达到极限,再往下一分都会心肺俱裂七窍流血而亡。

  “旧雪大人,今日我等以身殉道,他日自有后人前来讨伐!”

  “死有轻如鸿毛,亦有重如泰山!”

  “寒羚山不公!”

  雪山仿佛能感知他们的言语,此时愈发震怒。

  又一座雪山山头崩塌,卷起的雪块如白浪排空,滔天而来,加诸在本就岌岌可危的法阵上,众位谷梁家主被震得五脏六腑移位,全体向后退了十多步,嘴角流出鲜血,只剩下几位修为更高的顶在那里。

  眼看最猛的一波雪崩即将吞噬这群在雪山面前渺小得犹如蝼蚁的修士,下一秒,天地忽然安静下来。

  堆积如山的雪块凝聚在半空,遮挡了半边的天,就停在这群修士的头顶。

  尹新雪跃上高空,踏着几块凹凸不平的雪块踩了上去。

  离冰面大约有十多米。

  “见识过了,走吧。”

  谷梁家几位家主惊魂未定,其余的家奴早已吓得嘴角颤抖,倒在地上腿都软了。

  “旧雪大人要放我们走?”

  尹新雪:“让你们死在这里是雪山的做法,但既然我是要为天韵正名,就得在你们活着的时候。”

  谷梁真:“正名?难道旧雪大人想说不是天韵杀了我家小妹?”

  尹新雪:“回去吧,我会再去找你们的。”

  谷梁真:“还有我儿谷梁护——”

  “说了不救就是不救。”尹新雪不耐烦,“你们再不走,连着你们一起埋了。”

  家奴爬过去扶起谷梁真:“家主,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

  谷梁真扇了他一大巴掌:“没用的东西,雪山发个难,就把你吓死了?!今日只要闯过这一关,寒羚山便不再能拿我们怎么样!”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其他几位家主慢慢都被人扶着站了起来,步伐不自觉朝着离开的方向退去。

  谷梁真捡起地上自己的剑,一边往后撤,一边道:“寒羚山凌驾于我等修真人士之上,但别忘了,世人能将你们捧得多高,就能将你们摔得多惨,雪山能拦我们一次,但拦不住前仆后继寻求真正公平的世人,总有一日,奉你为神的世人会亲自将你拉下神坛!到那日,看谁笑得更好!”

  “滚。”雪羚九漠然对他们道,“只要有雪羚羊族在一日,旧雪大人便永远是我们的神。”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