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居然复活了谷梁浅!

  饶是尹新雪再怎么猜测剧情, 也绝没想到他们居然把谷梁浅给复活了。

  那可不是个好东西。

  糟蹋了洛藕。

  “你们从哪里寻得她的魂灵碎片?”尹新雪问。

  洛藕复生一个人,必须要有魂灵碎片作引,除非她们找到谷梁浅的魂灵碎片, 否则不可能复生。

  “我不知道, 师尊。”天韵看起来迷茫得可怜, “我将洛藕从——”

  天韵本想说‘我’, 但瞧着争渡在一旁, 于是改口:“我将洛藕从天韵身上取出来拿给容雨苍, 我以为她会先以问灵之术找到天韵的魂灵碎片,再施行复生之法——”

  “复生?!”争渡额头青筋暴起, 眼球四周布满红血丝, “你们要复生我的天韵?!!”

  天韵:“……”

  尹新雪:“……”

  “你继续说。”尹新雪对天韵道。

  天韵扫了眼争渡,又继续道:“但容雨苍没有施问灵之术, 她似乎认为天韵的魂灵还在体内。”

  尹新雪:“嗯。通常来说,冷弦诛心, 会使一个人的魂灵永久钉在尸体之内,只要冷弦不取,魂灵便不可能离体。容雨苍的思路是对的,不出意外, 天韵的魂灵本该还在尸体之中。”

  可是显然天韵的魂灵早就不在尸体之中, 否则此刻被师尊圈在怀里的天竹是谁?

  然而容雨苍还是从天韵的尸体里取得了魂灵碎片。

  至于她取得的魂灵碎片属于谁,到了这一刻,再明显不过了。

  “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争渡从地上爬起来, 声音听起来歇斯底里, “容雨苍从天韵尸体里取得的魂灵碎片不是天韵的, 是谷梁浅的?为何谷梁浅的魂灵会在天韵体内?

  修真界皆言是天韵杀了谷梁浅,还将谷梁浅的魂灵一并以烈狱之火毁了, 因此谷梁家才一直寻不到谷梁浅魂灵的踪迹。

  所以呢?所以真相是什么?旧雪大人,您都带本座上山来了,何不将当年真相一并告知于我!

  冤有头债有主,若天韵是被谷梁家逼死,本座自然会去夕庭将他们全杀光,不会再来纠缠寒羚山!”

  尹新雪:“你若真想帮天韵,现在立刻去追上方路迷和容雨苍,帮他们将谷梁浅抓回来。”

  争渡视线落回红梅树下被挖开的冰馆,凝视天韵的睡颜,片刻后,他消失在一团黑气中。

  感知到争渡走远之后,天韵才终于虚脱垂下头,抵在尹新雪肩口。

  晚风吹来,淡云从月前浮过,霏霏之雪翩然而下,红梅枝头禁不住雪压,簌簌落下些雪块,夹杂着红梅花瓣,因师尊将她搂在怀里,故小雪球掠过师尊肩头,碎成几团落在冰棺盖上。

  天韵曾许多次想像过师尊身上的味道,山上没有植物药材,不能像凡界女子那样调香熏衣,每每师尊经过她身畔,她都会想,她所闻到的那股淡淡的冷香是不是从师尊肌肤中散发出来的?

  倘若靠得近些,会不会是不一样的味道?

  她微微闭上眼,感受师尊身上冷香的气味,师尊急匆匆赶回寒羚山,路上想必片刻未停,因此这冷香气味被体温稍加蒸开,透出一股春暖花开的温热。

  她忍不住将头埋得更深,感受师尊呼吸时胸口的起伏,她真切地知道这里有一颗心,师尊说,那颗心不是冰块做的,是有感情的。

  她痴痴地唤了一声,“师尊……”

  尹新雪手抚着天韵的后脑,却没听见这一声呼唤,只因她的视线落在身旁的冰棺里。

  透过剔透的冰盖,尹新雪似乎从这宛若睡美人的睡颜中看见昔年天韵被诛杀时的绝望,虽双目紧闭,眉头间却锁着经年不散的忧伤,那一日纵横在天韵脸上的泪痕今日仍依稀可见。

  “你以前,这么漂亮么?”尹新雪凝视冰棺里的人,竟如梦游般说出这样的话。

  “唔?”天韵抬头,发顶从师尊的下颌蹭过。她本是要去看师尊的脸,却发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由下而上,最先落入她目光里的,竟是师尊那一双淡红色微抿的薄唇。

  天韵:“……”

  她或许本来有很多疑问想问,但这一刻,她只觉得喉咙发涩。

  大概是心虚,天韵从师尊怀里挪出身子,将视线转了过去。

  尹新雪暂时没察觉天韵的异样,她的视线完全被冰棺里的天韵吸引——

  一个死去五十年的人躺在这里,竟然会给人一种她只是在树下睡觉的错觉。

  难怪争渡见着谁都说那人比天韵差远了,以前尹新雪没有共鸣,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争渡为何能在天韵离去五十年之后还一直记着她,像这样一朵如炽焰般的彼岸花,本就是足以误尽苍生的。

  最早她听说天韵被埋在红梅树下的时候,还觉得埋一个死人在院子里,多□得慌。

  可是现在亲眼见到树下之人,她心头只剩下心疼。

  多么漂亮的彼岸花,何苦痴迷旧雪,何必将一生的心思放在一块冰身上呢?

  尹新雪先站起来,在这短暂的起身过程里,她做了一个决定——

  “走吧。”她说。

  天韵回身仰头,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去哪里?”

  “你想不想重新做回彼岸花?”尹新雪问。

  “唔?”

  尹新雪声音肯定清晰:“不是冥谷的彼岸花,是寒羚山的彼岸花。”

  天韵眼里或许闪过一刹那的亮光,但转瞬失落下去:“师尊,你忘了,寒羚山上不生草木。”

  尹新雪伸出手,接住一枚半空中的花瓣,托着花瓣,送到天韵眼前。

  “可是你看,这株红梅树在寒羚山生根发芽,还开了花。”

  不生草木的寒羚山既能长出第一株红梅,就必定能长出第一朵彼岸花。

  听师尊这么温柔地讲话,天韵仿佛做了场大梦似的,生怕梦醒了又见到师尊真正冷漠的表情。

  她注视着师尊手心里的花瓣良久,视线又往上落在师尊的目光里。

  天韵眼角忍不住出现几许湿润,眼睛浸润着水汽而显得雾濛濛,眼珠因此愈发乌黑清澈,明亮得尹新雪可以从中看清自己的面庞。天韵直勾勾盯着师尊,就像等待主人摸头的小狗狗。

  “……”

  尹新雪一下子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不要这么看着她,她会动心。

  尹新雪回过神来,将托着花瓣的手再一次伸向天韵,落在天韵只要抬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想不想以彼岸花的身份回到这世间?”尹新雪认真地问。

  “做一株毒草不好吗,师尊?”天韵的声音弱了下去。

  尹新雪的手仍朝天韵伸着,即使天韵没有回应,她亦没有撤手。

  “你怎么离开的,就该怎么回来。如果连谷梁浅都可以再次为人,为何你要躲在一株毒草体内?”

  天韵别开头,“我死的时候人人喊打——”

  “听说过一罪不二罚吗?”尹新雪不等她说完,将她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那是什么意思?”

  尹新雪:“意思是,你偷盗洛藕,受了一百零八颗蚀骨钉,所以他们不能再追究你偷盗之罪。”

  “可师尊,修真界要求你诛杀我的理由是因为我杀了谷梁浅,若我活回来,他们不会罢休的。”

  “可是你没有杀谷梁浅。没有做过的事,没人可以诬赖你。”

  很久天韵都没有说话,她视线的焦点漫无目的地落在雪里。

  尹新雪等待她的回答,盯着天韵乌黑的发顶,不知怎么的,竟觉得紧张起来。

  如果天韵不想做回天韵、只想当一株毒草怎么办?

  真的是这样的话,尹新雪默默下定决心,自己还是应该继续支持她。

  她需要有一个可以支持她的师尊。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至无限漫长,寒羚山没有四季,只有永无止境的冬日,然而在天韵开口之前,尹新雪却似乎觉得从她身后已经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和斗转星移,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

  当天韵终于开口,尹新雪却被她一个问题给问住了。

  天韵看向她,问:“为何师尊当年却不肯信我?”

  尹新雪:“……”

  空气被冻住了,又是另一场无止境的沉默。

  尹新雪一向舌灿生花,一潭死水都能被她说活,然而面对天韵的问题,她竟一时哑了言。

  ——这个问题本该拿去质问旧雪。

  就在这时候,却见天韵紧绷的肩膀忽然松了下去。

  然后尹新雪大概是自穿书以来第一次从天韵脸上见到这样一场灿烂的笑容,红梅瓣从她脸庞飞落,天韵睫毛被扑得簌簌而动,嘴角两侧的酒窝被笑容斟满,就好像往冰水里砸了一粒烫红的铁球。

  滋地一下,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冰水蒸发的雾气所弥漫。

  一切都明亮起来了,因此显得格外不真实。

  天韵抬着头,落在尹新雪眼底只剩下一个无比治愈的笑容。

  尹新雪听见天韵说:“但是师尊,我原谅你了。”

  “……”

  尹新雪浑身都定在那儿,感觉一股热流涌过四肢百骸,将四周的空气都加热了。

  天韵伸出手,覆在师尊朝她伸着的手上,掌心相贴,体温从掌心传递到另一个掌心。

  那枚红梅瓣在二人手心,藏在她们手掌的缝隙里,湿湿软软的。

  尹新雪回握住她的手,像是终于抓紧了要从悬崖边掉下去的人,冰冷的手指没有一丝迟疑。

  天韵就着尹新雪的手站起来,尹新雪另一只手扶着她的时候,听见天韵在她耳边说,“可是师尊,天韵对您存着许多旖旎的心思,若是她回来,没忍住怎么办?”

  尹新雪一点一点松开她,冰冷的手指忽然有了一丝迟疑。

  但她心里想的其实是:就好像天竹能好到哪里去一样。

  “还有,师尊,”天韵心情仿佛松快许多,“若是天韵又对您做出以下犯上的行为,您会不会像扇天竹一样扇她?”

  尹新雪下意识就要答‘不会’,但忽然她从天韵的话里品出另一个意思。

  什么叫天韵‘又’做出以下犯上的行为?难道天韵以前也做过以下犯上的行为?

  “你又想做什么?”尹新雪问道。

  只见天韵双脚在地上踮了踮,完全是少女顽皮的模样,道:“就像当年饮冰殿里那样,师尊,我想吻你。”

  “……”

  尹新雪虽然不知道当年饮冰殿里发生过什么,但天韵的过分直接却让尹新雪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一下子紧绷起来。

  “你还是想想清楚吧,”尹新雪说,“我能忍住不扇你,但不保证旧雪不扇你。”

  天韵听不出尹新雪这句话里另外的意思,还以为师尊是在威胁她,她心情反而越发好。

  从初见师尊到今日,十五载师徒相伴,五十载生死两茫茫,终于她第一次向师尊表达自己的情愫。

  师尊的反应比她想像的要冷静得多,要克制得多。

  真好,她可以继续以下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