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大婚,举国同欢,九日不朝,大赦天下。
因是帝后结缔良缘,礼数繁杂,三书六礼四聘五金,还有一大段隆重的立后仪式,皇后登上凤舆受百官朝拜,迎入后宫内廷,由皇帝揖手入坤宁宫洞房。
最重要是婚前三天还不能相见。
这一大早他便偏见满屋子的熟人,程管家、苏嬷嬷、张婶,还有十一竟然也在。
“你们这是?”
十一啪地打开折扇:“守门。”
初棠哭笑不得:“?”
初棠:“你们守错了吧,是我娶妻!!!”
“没错!某人怕是早已按捺不住。”
“……”
倒也不至于,程立雪这家伙还挺能忍的,毕竟他的守宫砂还在呢,难以置信到任何见者听者都要质疑程立雪一句“不能人事”。
十一拉开院中的椅子:“来!正好咱们凑够一桌脚儿,打两天麻将也够消遣的了。”
初棠:“咱这不是五个——”然后他就瞧见程管家和苏嬷嬷两人连体婴儿似的,黏糊得比他和程立雪还要像新婚燕尔。
话音戛然而止。
哦豁,看来是老房子着火了。
这样逍遥了两日,倒也乐得自在,直至大婚之日的前一晚……
书房中。
初棠正依靠大黄,盯着曾经那枚向程立雪要来的白玉佩怔怔出神。
其实直至此刻,他仍觉得梦幻泡影一般,他有时会想,穿越的林林种种是否只是场梦。
静谧中倏然落下点脚步声。
即便轻盈,却仍是被向来机敏的大黄悉知,大黄惊喜地涌动身子,将发愣的人拉回现实。
“汪。”
大黄兴奋摇摇尾巴。
初棠一侧头便看见窗侧的剪影。
这家伙,还真如十一所言,按捺不住是吧?
臭男人,这么迫不及待,少见半息都不行吗?居然私闯御书房!
啧。
那人缓缓走近,藏在后背的手也悠悠朝他递来:“东宫的第一支海棠。”
“……”
初棠惊诧半分。
他不可思议眨眨眼,花仍在,程立雪也在,所以这大半夜翻窗,仅仅是因为东宫的海棠花开了吗?
干什么呀!
大晚上的搞得这么浪漫!
程立雪你要死啊!
初棠挪着脚尖窃喜半天,不知为何,喜悦过后他竟有些五味杂陈。
他盯着那张淡漠的脸呆滞片刻。
不是梦,一切都不是梦。
在这陌生的异世里,他的归属感,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由“与原身相同的名字”,变成“拥有一个爱他胜过爱自己的人”。
他的归属,他的故乡,就在眼前。
外面月色正好。
思忖半息,初棠接过花,也转手将人拉去后院:“我们去拜一拜月亮吧。”
大黄见状,也跟着两位主人跑出来。
庭中万籁寂静,初棠率先跪下,而后又扯扯程立雪:“因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呀。”
爷爷奶奶一定也在看同一轮明月。
一旁的大黄歪着脑袋打量两位主人,随后也曲下前腿,笨拙模仿主人们的动作,拜了拜。
*
翌日晚。
宫中热闹喧哗,人声鼎沸。
宫灯通明,整个皇城恍若白昼,不少人喜气洋洋穿梭在这片火树银花不夜天中。
大抵是知他不爱守规矩,程立雪这人便把大多数繁文缛节都能免则免。
初棠晕头转向,搓磨半天,终于迎来最喜闻乐见的环节——洞房。
房门口,初棠踉跄几步,跌跌撞撞跨进去。
床沿端坐的男子,一袭青色纳纱彩云双龙纹,缀铜鎏金錾花扣大红喜服。
恍惚间,他似忆起曾在程府成亲的那夜,想来彼时的程立雪怎么也不会料到今日的他们竟还能“调换身份”再成亲一次。
臭男人!
那时还这么嫌弃他,真是令人发指!
不过也难以怪罪,毕竟初时的程立雪又不知道他这副躯体早已易主。
所以说!真香定律,永不缺席!
初棠春风得意轻哼两声,连忙踩着小碎步跑过去,来到床沿又骤然顿住脚步。
嘶……
近乡情更怯啊!该死的,又有点紧张了。
手心泛汗,攥紧喜杖半天的人,终是诚惶诚恐似的一点一点挑起喜帕,喜盖头下,缓缓地,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清隽容颜。
那人淡淡然抬眸。
两道目光,登时于半空交汇相撞,大有种把满室冷清气息撞出纠缠不休的暧.昧错觉。
呜……
突然体会到昏君的快乐!
啊啊啊啊啊!芙蓉帐暖度春宵,他以后也要过上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生活了吗?
短短半息功夫,他已从质疑唐明皇,到理解唐明皇,然后成为唐明皇,最终超越唐明皇!
真是光想想就叫人兴奋得热血沸腾,辗转难寐,初棠期待搓搓小手。
爱妃,我来疼你啦!嘻嘻!
……
晚间的雨淅淅沥沥撞来窗棂。
初棠正趴在窗口,看着这场春雨,潮意朦朦胧胧落在满庭海棠,润物细无声。
外面有方小池塘。
昨日他和湘竹打发时间,用木头捣鼓的小船还飘在雨中,颤巍抖动,摇摇欲坠。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不知多久后。
初棠在程立雪怀里费力撑眼,窥见熟悉的房间布置,意识也愈渐回笼,他窸窸窣窣爬起,只觉浑身连骨头缝都冒着酸水。
反倒是程立雪那家伙,跟聊斋里的妖精吸足阳气似的,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好像再来八百回合都不在话下。
这人手里还将那夜的白喜帕方方正正叠起,握在掌心,如获至宝爱不惜手。
初棠眼神不经意扫过帕中落红,他也不承想这身体到底是何构造,竟还会有……咳。
他甩甩脑袋,将胡思乱想抛诸脑后,浑身乏力倒回去,慵懒倚进那方胸膛,调子软绵咕哝两声。
“什么时辰了?”
“酉时。”
“哦,也还……还行吧。”
“第三日酉时。”
“!”
*
数日后的御书房。
程立雪正在侧殿与几位大臣议事。
龙椅上的初棠百无聊赖,托腮咬笔,御阶之下倒是有人在表演皮影戏,奈何这出戏他已看过十几回,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
不消片刻,他就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几盏茶时辰后。
御书房外匆匆赶来位宫女,那是陛下最喜欢的贴身大宫女,无人敢拦。
湘竹一脸神秘跑进:“陛下陛下!”
她满脸喜色,弯低身子伏在初棠耳畔小声开口:“巡抚大人给您进贡了一批美男,如今都在承恩殿候着。”
神色倦倦的人须臾间清醒。
初棠倏然挺直腰板,啪地一声丢下手中的朱砂笔。
什么?美男!一批!?
“哎呀。”
初棠演技浮夸扶上额角:“李公公,我眼睛疼。”
语毕还可怜兮兮,煞有其事哀凄凄补充两句:“许是用眼太久有些乏,我要回去歇歇。”
李公公:“……”
您搁这睡了半天何来用眼一说?况且眼睛疼您捂额头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犯难:“若是君后——”
初棠跳下椅子,路过人时郑重其事拍拍李公公肩膀:“确实任重而道远,梓童哥哥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学习御人之道。”
“欸,恭送陛下。”
交代完毕,初棠迫不及待推着湘竹往外跑,顺带低声问了句:“有多少个?”
“八个。”
“帅不帅?”
“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个个都是八块腹肌、大长腿、肩宽腰窄的双开门冰箱,简直绝了!”
初棠美滋滋搓搓小手,俨然是副期待十足的模样舔舔唇角:“哦哟!快快快,我要玩蒙眼游戏!抓到的单数给我,双数归你,嘻嘻!”
……
两人匆匆来到承恩殿。
入目的八位男子各具特色,却都美得动人心神,初棠喜上眉梢抓抓湘竹的手臂:“巡抚大人可真是个贴心小可爱,年底必须给他涨俸禄!涨十倍!”
“陛下,快蒙眼。”
湘竹从怀中取出块丝绢,随后朝殿中男子吩咐:“陛下要玩蒙眼游戏,你们配合下。”
八人异口同声:“是。”
丝绢蒙上眸子,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初棠胡乱抓了几下,本是热闹嘻笑的殿内忽地安静下来。
但当事人俨然还乐在其中,举着的手,终于划过片袖子,初棠猛然趁势捉住那手臂:“抓到了!哈哈哈哈让我看看是哪个——”
摘下蒙眼绢帕的人话音戛然而止,皆因他对上了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眸。
“嘶。”
他难以置信咬牙,随后眨眨眼,熟悉的长影仍陷在日光,波澜不惊凝视他。
不是幻觉!
是真的程立雪!
初棠艰涩吞咽一下。
小命休矣。
脑瓜高速运转得几近宕机后的人,忽地仰起头,半个身子扑去挂在程立雪胸膛,皮笑肉不笑奉承道:“哇!这谁呀!也太帅了叭!”
他倏地退避三舍,表面仍佯装镇定道:“赶紧的!打包送去乾清宫!今晚就洞房!”
语毕便是趔趄几步,直接翻窗逃走。
留下一脸错愕的众人:“……”倒也不必如此。
*
初棠游走在皇宫内,总觉得无处可遁,随后便拉着大黄去钻狗洞出宫以“避风头”。
一人一狗漫无目的闲逛半日,来到家新开的乐坊。
盛京乃天子脚下,贵人数不胜数,但乐坊迎客的掌事见来人衣着纹理皆有讲究,举手投足间尽得风流,又长得那样一张好相貌,连跟在脚边的狗都一股子贵气,便谄媚奉承:“哟!贵客您里面请,我瞧着您面生,第一次来吧,有何需求尽管提,我们这都能满足。”
初棠其实是路过,便有些不知所言:“我……”
“您要不要进去慢慢瞧?”
掌事人刚把他请进门,眼前又不知从何处闯来名更能话事的主儿:“哟!贵人您真赶趟,我们小店今个儿新来了位花魁公子。”
“花魁?最好看那个吗?”
“见者靡不啧啧,哪怕是当今圣上看了都迷糊。”
当今圣上都迷糊?
这话说得……
他今日还非要看看是何方妖孽不可!
“走走走!开开眼界去!”
初棠殷切好奇随人走上二楼雅间,大黄也屁颠屁颠跟在自家主人身后。
二楼尽头的雅间。
房门被推开。
初棠满脸的笑意,在迈进厢房而凝固,此一瞬间,连带空气都静谧得诡异。
视野中,房内之人正支颐而坐,日光温暖镀上那身雪袍剪影,将人衬得清冷出尘。
确实配得上花魁二字。
但是!
这个人居然是……?
当今圣上表示不但看得迷糊,当今圣上还有点儿瘆得慌。
初棠五指蜷缩捏捏衣角。
他呲起满口小白牙,笑得比哭还难看:“呵呵……花魁公子长得真像我家梓童哥哥。”
“哦?”程立雪饶有兴致抬眸。
“我说我是来微服私访,到基层走一走,关注民生的,您老人家信吗?”
空气静默,无人应答。
很好!
臭男人不信!
没办法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初棠眼神闪躲别开头:“啊!”
随后猛拍脑门:“忽然想起,我家那位天上地下都无人能及的绝世好男人梓童哥哥,可能在等我用晚膳,咱们来日再续前缘,拜——”
说话间恨不得脚下长出对风火轮,奈何门都还没跨出,却被股拉力扯住。
初棠哭丧着脸回眸。
是程立雪这家伙的手指勾住他腰带,又慢条斯理顺过他后背微乱的青丝,却莫名叫人打出个激灵,山雨欲来风满楼……
像什么?
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也像温柔刀!
刀刀割人小心脏!
呜……
完犊子!
不会死在床上吧?
呸呸呸!
阿午你不害臊!
“你听我解释!”
“我有话说!”
“我真的只是路过!”
奈何这死人一锤定音,根本不给他反驳的余地,直接将他拎回皇宫。
“抗议!我抗议!Objection!法官大人!我还要狡辩!!!呸!不是,我要上诉!”
“我要上诉!”
“强抢良家少男啊!快来人啊!”
……
张牙舞爪呼天喊地的人还是被无情抓回宫劳.动.改.造,没错!就是批奏折!
而且!
越批越不对劲儿!
御书房内,两人交叠而坐,明黄的裙摆松散敞开,露出半截莹白光洁的小腿。
初棠小腿曲着压在龙椅软垫。
“你、别动。”
他握笔的手颤颤巍巍,迟迟无法批下第一个字。
“连笔也拿不稳,陛下可如何批阅奏折?”
“你……变、态!”初棠似咬碎银牙,好半晌才吐出句,“混、蛋……让你别,别别乱动啊……”
话音断断续续的,还带着微弱哭腔,身后人沉默,却也听话地停止动作。
只是胀.热的感觉停顿在那,似乎更加磨人,抵得他有点难受:“你快滚出去呀!”
“陛下先告诉我,那日的手势作何解。”
“什么?”
朱砂顺着笔尖滴落,化作滩血红,乍看还以为是血迹,初棠有苦难言,警告程立雪先让他写完批语。
批注写完后,初棠特地在摺子上附赠一句:朕不是被你氣吐血的,愛卿莫慌。
落下最后一笔方才丢掉笔。
“那日是哪日啊?”
“传位那日的手势。”
初棠扶额哑然,他简直无言以对,程立雪这家伙怎么还记着啊,本以为问过几次便作罢,哪曾想竟心心念念到现在。
“就是:我愿意,嫁给你。”
话音刚落,程立雪果然挪开他退出来。
初棠松出口气,原以为总算得到解脱,双臂枕着案面,刚想爬下去……
哪知满桌奏折蓦地被人拂到桌沿,叫案面登时腾出大片位置来,他也被人放倒其上。
“你说什么?”
初棠迷茫眨眼,重复声:“我说我愿意嫁给——”
“唔。”
话未完已被欺下身来的人吻住。
静得针落可闻的室内,响起些隙隙的衣物摩.擦声。
这个吻比任何时候都要凶狠。
他被人缠绵束缚进荒诞,呼吸交融下,被吻得情动,也化出阵阵潮意。
初棠沉溺于混沌,眼尾尽是欲色的红,连人什么时候偷袭的也不清楚,待他发现时已为时已晚。
衣袍脱落得零零散散。
他伸手要推人,却被人拽住顺势往肩头一搭,便是搂着将他托腿抱起。
这人每走一步,都恨不得尽探其中,叫人浑身燥热,连带指尖都在发颤而低吟。
“你、”
他挂在人身上啜泣,吐不出个完整的字眼。
书案到龙榻的距离不远,他却感觉漫长如整个世纪,终于被放在床上,那人拢拢被子,让他的腰身垫在上面,又抬起他蜷缩的腿往后压去。
角落漏壶滴着水,滴答滴答的。
程立雪指.尖摩.挲他脚.踝腕骨道:“叫人。”
“叫、什么?”
似被蛊惑,他乖巧轻声吟念:“小橙子,程公子,程、立雪……程立……”
裙袍下陡然探进手来,冰凉的指划过股缝,叫其被刺.激得颠了颠身子。
初棠哀呼一声溢出涔涔泪迹:“混.蛋。”
“你、变.态!”
程立雪充耳不闻,只眷恋嗅着初棠发际的甜香。
耳鬓厮磨间,初棠只觉温凉的呼吸喷洒耳畔,有人的吻碾转在他耳后的小窝,那处浑身上下最敏.感之地。
喑哑的嗓音缠.绵钻进他耳膜,忽远忽近得飘渺虚幻,也格外挠人心神:“我想听成亲那晚的称呼。”
成亲那晚……
初棠神思荡.漾许久,才从白茫茫的脑海里抓出一点零散的记忆,那晚,他好像喊了一句——
“梓童哥哥。”
绵颤的碎音溢出,却迎来更可怖的回应。
初棠神情恍惚,哭得梨花带雨,这断断续续的哭腔,叫人欲怜惜更欲摧毁,尤像不讲道理的催化剂,使人不知餍足,他被人严丝合缝擭取在怀里低吻,一遍又一遍索取。
红烛昏落幔帐,疾风乍起,薄纱缥缈浮荡,掠过双水雾氤氲的眼眸。
纱下之人,鼻尖通红抽泣,宛若沾满水露的海棠,鬓发湿透,颈脖连着锁骨皆是盎然粉意。
娇艳欲滴,微颤喘息……
初棠双眸迷离冥想,程立雪这家伙明明疏于此道,却总能无师自通,融会贯通,连着将他也带进片溶瀛海潮,涨浮起落,铺天盖地卷来,欲语泪先流。
真是叫他几次癫颤得泪水涟涟,满脑子都剩下点无可奈何的感慨——
一夜七次个大头鬼哦!这死人一夜一次,一次一夜。
终于,天边吐白。
程立雪仍有些意犹未尽,但念在该上早朝,才不舍放过怀中的人。
龙榻幔帐内,他单手搂住哭得昏厥的人,手掌轻轻托起那人的脑袋,如获世间至宝:“小棠,棠棠,我的小甜甜……”
随后吻落那双含泪的眼睫,衔住汩汩水迹。
*
文德殿。
静候多时的众臣,但见他们的陛下正被人抱在怀里酣睡,眼睛似乎还有点发红发肿。
朝臣默然:“……”
好吧,其实他们已司空见惯了。
青年君后落座,淡声开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但陛下龙体欠佳,正在小憩,你们打手语。”
百官:“?”
打什么?打手语!这说的是人话吗!!!
群臣自认心理素质过人,深深呼吸几下,稍稍冷静后,又不可置否地想通许些——
说这位摄政君后昏庸吧,却能将这天下治理得国泰民安,百姓称颂,人人爱戴,说他耽于美色,又从不迟到缺席早朝,从未怠慢面圣的臣子,更不曾疏忽过朝政。
最离谱的一点当属,坊间已有百姓效仿帝后,以一夫一妻、一夫一夫为荣。
就离谱!相当离谱!
大臣们简直无言以对无可奈何。
眼不见为净!
退朝吧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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