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末世第五年要到了，黑雪也要来了。”
预和晏南并肩站在窗边，“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避不开吗？”
“避不开。”预说道：“不管是在哪个地方,不管是室内还是室外,地上或者地下，黑雪都会落下。仿佛是来自天上,又仿佛是凭空凝成，总之，避不开。”
宋铭坐在桌子上一边看着他俩,一边不断往嘴里塞吃的。桌上摆着满满的食物，是他借晏南的名义要来的,供三四人吃都绰绰有余了。
“避不开那就没办法了，你们还是赶紧过来和我一起吃点东西,就算要变丧尸那也得吃饱再说。”宋铭道。
“我不会尸变的。”晏南前世也淋了这场雪,没任何的事，这辈子得了那么多的气运,更不会有事。
“我也不会。”预同样是重生而来，自然清楚自己不会出问题。
所以——
两人转身同时将目光放在宋铭的身上。
现在屋里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他了。
宋铭把嘴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道：“你俩这样看我做什么？”
预：“守卫全城布防过,基地的人都会独自待在一个锁住的空房子里，现在魍魉带着守卫也都回到自己的房间上好了锁。”他看向宋铭,“他呢？你要留在这儿吗？”
晏南点头,“你我都是安全的,就算真的尸变也不怕控制不住他。”
预：“你所担心大可直说。”
晏南没有理他这句话,转身继续凝望天上亮得出奇的圆月，声音微微压低,“我死之前，晏清乐和吴博士想用我的血研制疫苗，只是他们一直没有成功。第六年到不到的时候，听说中央基地有解决丧尸病毒的疫苗出现，你那会儿在外边，这消息是真是假？”
预摇了摇头，“假的。这种药水只是能将人体中的丧尸化细胞进行一遍清洗，但还会同时消灭掉所有的生命机能。”
“也就是说，丧尸化的人恢复正常了，但也死了？”
“是，而且这种药水很难量产。”
“研制出这种药水的人，是谁？”晏南问道。
“华斯年。”预说道：“洲主应当认识。”
晏南恍然，“是他的话，倒也情理之中。”
他俩这会儿说话的声音刻意压低，保持在两人作为进化者刚好能听清的音量，宋铭正忙着咀嚼食物，更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晏南忽然道：“我的血，真的对人体丧尸化管用吗？”
预抬头望着圆月，声音平静，“不管用。”
晏南看他和平常无异的神色，便也不多想了。
大概是晏清乐和吴博士想当然了，不然也不会研制一年都研制不出来名堂。
两人并肩站在窗边，晏南在左，预在右边。
此时在晏南看不见的另一边，预的耳孔正慢慢地渗出血丝。
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末世第四年结束的这一天，圆月如盘，清辉洒遍大地。
零点的时候，城堡的巨型钟发出“铛”的一声响。
末世第五年，来了。
黑雪如期而至。
晏南的手指修长白皙，伸到窗外接触到墨一般的雪时，那股好像洗不净的黑色晕染在他的肌肤上。
预拿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抓住他的手拉进来想要擦拭，“碰到就够了，黑雪不会再刻意靠近你。”
所以现在回到屋子里，黑雪不会凭空凝出专门落到他身上。
晏南接过帕子微微避开他的动作，“嗯，多谢。”
两人共事这么半年，晏南已经能用平常心对待预了。他相信当年他母亲的事是晏清乐和吴巽自作主张，以预的性格，他杀人或者做了坏事，从来不屑于隐藏。
毕竟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该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他换了种活法，不再天天想着灭世了。但这样确实不错，预的治理能力原在他之上，就看欽沙洲如今这井井有条又蒸蒸日上的模样，便可知道了。
孟泽世。
晏南希望他能一直这样下去。
预的身体往外探出了一些，黑雪落在他的脖颈处染出一片墨色。
他又取出了一块手帕，非常自然地擦拭墨渍。
顺便带走了耳畔的血液。
晏南看着他将帕子扔出窗外，虽然感觉有些不符合他的人设，但也没有多想。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茶杯，伸到窗外接了半斟黑雪。
宋铭此时早已因为吃饱喝足产生的困意，而沉沉睡过去了。
“这样的心大也真是令人佩服。”
晏南说着，将杯里的雪恶趣味地倒在宋铭的脸上。
那张还算白皙的脸上瞬间黑得左一片右一片。
预：“其实可以再等等，黑雪在外面淋不到的人，很快就会追到屋内的。”
到时宋铭头上便会自然落下黑雪。
晏南：“能早一点知道是早一点，我希望他……”
他没说完，预也没有追问，站在一旁同他一起无声地等待。
晏南其实心里有些紧张和害怕，不过他的情绪不上脸，所以只是看着面色冷了些。
凌晨六点的时候，晏南吐出一口气。
六点是丧尸化的最后时间点，到此时宋铭都没有发生变化，说明他度过这一劫了。
他坐在桌边拿起水杯倒水，然后就递向嘴边。
预按住他的手，“您该休息了。”
晏南一愣，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拿的杯子，正是昨晚接了黑雪的那一杯，此时墨色和清水已经混合在一起。
他笑了笑，揉着眉心。
“走吧。”
预疑惑地看向他。
“我既然当了这欽沙洲主，总不能真的万事都推倒你身上。”他扭了扭脖子，逼着自己恢复精神，“一起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尸变没办法，但有些人或许会因为恐慌而受伤，不正是我‘赐福’的好时机？”
预看着他向外走去背影，声音低道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好，一起。”
魍魉此时已经自己打开锁出来了，他正在城堡前面的广场上集合守卫。
丧尸化的人刚开始还不能很好地适应身体，所以会有一段四肢不调的时间。这段时间没有丧尸化的人便可自己打开门锁出来，不过自行上锁这是针对基地守卫的做法，普通百姓不行。
大多数的人理智是有限的，很有可能会在情绪支配下放出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进而造成巨大的混乱。
所以他们的房间都是守卫从外面锁上的，是以现在不管是丧尸化了的，还是正常的居民，全部都被关着呢。
“主人，洲主。”魍魉简单地对晏南和预点了点头，然后指了一个守卫出列说明情况。
“洲主，预先生，城堡内的所有未尸变守卫都在这里了，一共九百二十一人。”
“基地守卫目前情况还未上报。”
晏南下令：“你们现在将那些丧尸化的守卫统一带往地宫，入口处留好足够的人手，然后其余人到基地支援。”
“是，洲主。”
地宫就是一开始预带晏南去的地下宫殿，他们商量之后，发现那儿是一个关押丧尸的绝佳地点。这段时日已经进行了改造，隔成了一间间独立的监狱模样，这样既方便关押丧尸，也能保证守卫安全的同时对他们进行定期投喂，不至于饿死。
毕竟这些丧尸，确确实实还是人。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恢复的时候。
“你们这队，分别去东南西北四个守卫所，跟他们重复我刚刚的命令。”晏南继续道：“不必来向我回禀，集合好之后立刻开始处理丧尸化的居民。”
预看着晏南下命令的样子，嘴角上扬了一下。
也许晏南自己并不知道，他做这个欽沙洲主，做得真的很好。
晏南说完看向预，“我们去街道上。”
“好。”
昨晚城堡守卫兼顾了西城区的布防，所以魍魉手里有西城房屋的钥匙，他们便先前往西城。
在此之前，每家每户都按照预的命令，提前在门上挖了个巴掌大的洞，安上了透明的玻璃。后来不少居民为了隐私着想，在玻璃外面又架了小小的布帘子。
街道上空无一人，但是嘶吼声、吵闹声、摔打声不断地从里面传出来，混合在一起叫人头疼欲裂。
魍魉站在一处房子面前，扯下上面的布帘，往里看进去，然后转身向两人摇头。
这意思是里面的人已经丧尸化了。
晏南眼神黯了黯，向前扯开另一间屋子的布帘，一张呲牙咧嘴、青斑血眼的狰狞面孔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他放下帘子。
预走到他的身边，“尸变后的人很不好看，您不需要一一查探，等魍魉和守卫吧。”
晏南摇了摇头，“得尽快处理好这些人。”
咔擦一声，魍魉打开了一间上锁的门。
里面是正常人。
晏南心下一喜，那间房子里面跑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她看到他们忙不迭匆匆跪下来。
晏南扶住她：“不必，你快去看看你的亲人们如何了。”
这样也能帮助守卫尽快去确定丧尸化的人。
妇人如梦初醒，连忙跑向旁边的屋子，一扯下布帘就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宝儿，我的宝儿！”
她使劲拍打着屋门，想要不管不顾直接冲进去，结果却不得其法，只能趴在门上哭喊。
预的声音平静无比，“您高看他们了，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人性如此，他们帮不上忙的。”
晏南摇头，“你错了。”
“瞎子，那个妇人出于割舍不了的情感，不想放弃她的亲人，她甚至不害怕丧尸化愿意自己进去陪她的孩子，这是忘却了自己安危的母爱，这是人之长情。”他说道：“可是门锁着。”
“她知道门锁着，需要钥匙才进去，而她早就看到了魍魉手里的钥匙，她却没有不管不顾跑过去抢钥匙。”
“因为在此之前，我们派了无数的人，跟他们说黑雪和尸变，跟他们说丧尸咬人会传染病毒，跟他们说，任何一个不受控制的丧尸都会给欽沙洲带来巨大的混乱……”
“瞎子，他们听进去了。”晏南看向妇人，声音柔和，“所以她忍住了，她没有来抢魍魉的钥匙。”
“人性也许自私，但也有理性、集体、大义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