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观赛区。
屏幕内外的虫情绪都不太稳定。
余歇站在姜羡身边淡淡道：“他放弃你了。”
姜羡闻言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互相利用罢了，何谈放弃。”
余歇不置可否：“是吗？听说姜之铭是联邦首长唯一的雄子，您必然爱护有加。这位神秘虫用您雄子的性命威胁您,这也算相互利用吗？如此珍视的雄子竟然落入他虫之手,这可不像您会做出的纰漏，就连商量好的逃生飞船好像都没有了？……被信任之虫捅刀子的滋味不好受吧？”
上一世傅清直到死前都没能发现幕后虫身份,就连虫帝等虫都没发现蛛丝马迹。而今生,如果不是姜之铭暴露了,恐怕姜羡仍然能好好的隐居幕后。
这少说十几年多则几十年的隐秘布局和身份隐藏,单论这份心性，就不可能出现训练星上的意外和纰漏。
余歇心道，这不明显是被虫踢出局了么？
姜羡冷哼一声没说话。
余歇挑眉凑近,缓缓道：“你不想救姜之铭了？”
都这样了还救什么？
姜羡心中冷笑：“事已至此虫各有命，无能为力了。”
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变异兽：“阁下不去与自己的雌君告别吗？若是再不与傅中将话别,恐怕再晚些就来不及了,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余歇轻声哼笑：“话别做什么？我宝贝他宝贝的很，以后日日都要相见呢，可舍不得让他死。”
姜羡哽住一瞬，一时间竟不知该赞叹对方的自信,还是鄙夷对方的秀恩爱行为，他惯用的温和面具摇摇欲坠：“精神可嘉，那便祝你们生同衾死同穴吧。”
余歇点点头：“感谢……首长大人不送点新婚礼物吗？”
姜羡忍了又忍,然后放弃修养咬牙切齿道：“余歇,如今大家都是死到临头,你跟我……你跟我要礼物？”
说完，姜羡从兜里掏出那个银灰色的炸/弹按钮扔给余歇：“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侯爵阁下留念吧！”
“唔,看起来挺昂贵的，感谢。”
余歇收起按钮，满意地点点头：“跑题了，我们回到正题上，首长大人还想救姜之铭吗？”
此时姜羡是真的愣住了。
他看着余歇认真的眼神，收敛面色平静道：“……你认真的？”
余歇瞪着眼睛无语：“当然……我可是问了你两遍。”
姜羡紧盯余歇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即使你能杀几只虫怪，即使你再厉害，如今变异兽十面埋伏，你但凡走出这栋建筑一步，就会被撕个粉碎！”
余歇点头感叹：“变异兽的确很多，是很麻烦……首长大人应当没有毁坏军舰能源箱吧？”
姜羡一顿：“你什么意思。”
余歇笑笑：“首长大人，我们聪明虫不如多说点明白话？如今时间紧急，何必问来问去？你既然已经决定背叛他，必然不会把他给你的救生船作为唯一后路。你既然想跟五国谈条件、想让我帮你救姜之铭，怎么可能会毁坏军舰能源箱呢？恐怕停泊区的军舰全都是完好无损的吧？”
姜羡看着余歇半晌不语，然后低声道：“你很聪明，但那又如何呢？这些变异兽足以在我们赶到停泊区前吃掉所有虫，早死晚死罢了。”
余歇并未回答姜羡这句看似陈述实则疑问的问题。
他说：“这样吧首长大人，我们做个交易。我保证你能活着上军舰，我还愿意帮你救出姜之铭，更可以保证你们未来在诺利弗兰荣华富贵、安安稳稳的活下去。但是你要正式加入诺国阵线，告诉诺国这只神秘虫的身份，以及对方在背后所有的布局，怎么样？”
姜羡沉声询问：“你好像很自信，但我凭什么相信你？”
余歇唔了一声：“第一，因为你现在身在绝境，已然无虫可信了，不如赌一次？第二，如今也算是死到临头了，我骗你又有什么好处呢？第三，您当然可以不相信我，那我只好带着现场众虫一起逃出生天，让首长大人留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姜羡青白的指尖攥住衣角。
余歇：“您看，我的赌局可跟这只神秘虫的赌局不一样，他打定主意要您死，我可是为您留了生路，您选哪边呢？”
姜羡突然嗤笑一声：“你知道吗？想当初我也给姜之铭留了两条路。第一，引诱傅清婚配，让对方加入「进化」。第二，设计杀了傅清，让对方不得不加入「进化」。三年……两次同样的选择，他都选了第一条路，都是惨败而归。”
“哦。”余歇挑眉：“没办法，傅清比较喜欢我这一款，他爱我爱的死去活来，没有我的晚安吻就睡不着觉，一分钟看不见我都要流眼泪，当然不会被别的虫引诱。”
姜羡：“………………”
姜羡看了一眼不远处神情严肃、俊雅清贵的傅中将，对余歇的话不置可否，他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怪不得我们父子双双栽在你手上，阁下还真是……自信非常。”
余歇咂咂嘴：“婚姻幸福，当然信心百倍。”
“呵，罢了。”姜羡突然笑出声：“……怪不得傅清喜欢你……既然如此我便对阁下的手段拭目以待了。”
“合作愉快。”余歇毫不意外对方的选择。
紧接着，余歇又给姜羡打了一剂强心针：“首长大人，您过去的日子过的疑神疑鬼、如履薄冰，从今日开始就不必了。诺国虫帝的虫品您是知晓的，奥古斯上将和傅清的虫品相信您也心中有数。过去的牵绊既然您不想要了，那就下定决心重新开始吧。不必再三纠结、也不必徒增烦恼，我们希望您是可以交托后背的伙伴，这笔交易我保您只赚不赔。”
对姜羡这种虫来说，一次合作和一直合作的区别还是挺大的，余歇不指望对方在刚开始时便全然信任诺国，但至少希望对方不要在背后给诺国挖坑。
姜羡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放心吧，在救出姜之铭前我唯你们是从，在救出姜之铭后我任你们宰割……我已无处可去了……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说完，姜羡轻声询问：“等下你需要我怎么配合？”
余歇笑笑：“的确是需要您的配合，虽然有点疼……但是您放心，我保您性命无虞，只是演场戏罢了。”
……
轰隆一声——！
雨林区的防护罩不堪重负，悍然碎裂。
神秘虫洋洋得意，发出一句灵魂拷问。
“选好了吗？诸位”
选？
怎么选？
有些网友虫双手合十祈祷虫神，万分希望此情此景能是一场梦境。
有些网友虫涕泗横流，他们不奢望什么进化，但也不希望自己的军雌家虫因抵抗变异兽失去生命。
有些网友虫则欣喜若狂，进化？变成视频影像里那样的虫族强者吗？不再需要信息素，不再害怕变异兽？不再因低等雌虫身份坐等死亡降临？
嘟——
开始有第一个虫族尝试按下按钮。
神秘虫哼笑赞叹：“明智的选择。”
“什么？你说什么？你这个废物——！”
哈芙霍尔虫帝的直播间里突然传来他暴躁的呐喊声，在他离开屏幕的那一瞬间，一阵哗啦啦的尖锐碎裂声骤然出现。
“我……我……陛下，那些军雌根本不听我的！他们说要出兵去实战星救洛克菲里将军！我也没办法啊！”镜头外某哈国官员正在仓惶辩解。
“废物！废物！”哈国虫帝红着眼睛回到屏幕前：“洛克菲里你带的好兵！他们现在要弃帝国主星于不顾了！你这个叛国者！军部里的每一个军雌都是！全部都是叛国者！是你们放弃了哈国虫民！”
洛克菲里咬着牙根皱眉：“这不可能！”
主帅身死、副帅即是新主帅，这是军队里的规矩！不可能为了救他有任何变化！他的部下在这种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
有问题！
洛克菲里迅速看向神秘虫：“是你！你在哈国安插了间谍传递假消息！”
神秘虫语调惊讶：“哦？您这可是冤枉我了，为何其他帝国没有这样的事？难道我偏偏要冤枉您吗？洛克菲里将军何必给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当然，如果这能让您在临死前舒服一点，我倒是不介意。”
嘟——
嘟—嘟—嘟—嘟——
越来越多的虫民按下按钮……
洛克菲里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哈国虫帝咬牙切齿地嘟囔道：“都是你自找的！自找的！这可不怪我！”
哈国随行贵族跪在直播屏幕前大声祈求。
神秘虫看得津津有味。
各国帝王纷纷温言相劝，平复本国虫民情绪，希望他们不要被别国虫的选择带着走。主星上的将领则开始核算兵力筹备出兵，看是否有机会找到万全之策。
观赛区外，几百名军雌钻进战斗甲严阵以待，准备迎战即将到来的疯狂变异兽，正在为不知是否会来的救援争取时间。
“这位……神秘虫阁下。”
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突然从混乱中响起，不知为何，这声音分外清晰有力，好像带着一种安抚情绪的力量。
屏幕内外突然寂静。
神秘虫因兴奋而猩红的眼珠缓缓转了过来，在余歇脸上打量了一下：“哦，又是你。”
余歇点点头：“聊聊？”
“哈？”神秘虫惊讶地笑出声：“你要跟我……聊什么？雨林变异兽正在眼前，从哈国前线掉头而来的变异兽正在路上，你要跟我聊什么？祈求我放过你的性命吗？”
说完，神秘虫看着余歇恶狠狠道：“你这个外来者！你多次破坏我的计划！你该死！必须死！”
外来者？
大部分现场虫被即将到来的变异兽吓得要死，只有极少部分帝国高层注意到了这个词。
余歇面无表情。
一把抓过姜羡和安斯克的代表奥托，凝视着屏幕一字一句道：“您的二位亲信都是安斯克的虫族，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和安斯克帝国关系匪浅呢？不知安斯克的陛下可有什么想法？”
神秘虫轻哼一声，不以为意。
屏幕里的安斯克虫帝面色发白，目露茫然：“这……”
轰——！
嘎吱嘎吱——！
第一只变异兽已经到达观赛区附近，它庞大的身躯因为惯性撞在观赛区的玻璃墙上，让整个观赛区轰的一声震了一下！
好在变异兽半点没搭理身边的战斗甲，它急切的四处闻嗅，挖到一处变异能量爆炸的地方，便开始大嚼特嚼起来。
能量！进化！
变异兽此时对能量的渴望，远远超过了对食物的渴望。
观赛区内的官员们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有时间……
直播间里的网友们则更恐惧了，这……这变异兽也太可怕了……
“快进来！战斗甲不要了！全部军雌都进来！”奥古斯上将皱着眉头大喊。
这些变异兽的体型和数量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这几百名军雌即使穿着战斗甲，站在门外也是送死，不如躲在观赛区内靠建筑的防御力还能再支撑一会儿。
此时的观赛区俨然成了生命方舟，给予了这些不知所措的虫族们片刻安宁。
“何必打这种心理战？”神秘虫嗤笑道：“姜羡和奥托都不会告诉你我的身份的，当然，即使他们说了又如何？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几时？”
余歇咂舌：“您的两位得力干将，就这样灰飞烟灭了，您舍得？”
“进化的路上，总是会有牺牲的……这和族群的未来比起来，都是轻若鸿毛的小事。”神秘虫冰冷无情地一字一句道。
姜羡瞳孔颤动，苍白着面色没有说话。
“那好吧，既然如此……”
余歇五指成爪，一把掏进了姜羡的腹腔。
啊——！
周围官员被吓得大喊。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联邦首长如今满身是血，权势和地位带来的重量如烟云般散去，面色苍白灰败的姜羡如今就像是一张白纸。
单薄、易破、任凭鲜血涂抹。
伴随着内脏搅动的声音，余歇冰冷着面色凝视着神秘虫道：“神秘虫阁下，这鸿毛之礼我就收下了……说实话，我脾气不太好，凡是招惹过我的人……唔……虫，都没什么好下场。我奉劝你最好收敛一点，在这个世界好好过日子，不要打其他世界的主意，否则我包你死的比他惨……嗯……一块一块的那种。”
屏幕里的神秘虫显然看见了姜羡如今的死状，他原本志得意满的语气突然消失无踪，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整个虫咚的一声坐回凳子上，眼神有些发直发愣。
“死了……姜羡死了……”他低声喃喃，可惜没有虫听到。
也不知是被余歇的话吓到了。
还是被姜羡的死惊到了。
神秘虫看着姜羡的尸体，面具后的嘴唇微微抖动。紧接着，他像是发疯了一般站起来大吼：“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就是下场！这就是任虫摆布的下场！今天你们不选择进化，明天姜羡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些变异兽马上就会吃了你们！反正实战星上的所有虫都要死！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不选择进化的虫，终究是要死的！”
急促的嗡嗡声从天而降！
巨翅、厚甲、利齿、锐爪！
“是……是从哈国过来的变异兽！是新的变异兽！”一名联邦官员仓惶大喊，极力蜷缩在自欺欺虫的墙角。
所以……
变异兽真的可以被引走吗？
观赛区内的帝国高层面色苍白地看向四周，过去用于观赛的玻璃墙设计，如今竟成了在场猎物看清猎食者的最佳观赏位置。
实战星上的变异兽越挤越多，黑压压一片，猩红的兽瞳凝视着玻璃墙内鲜活恐惧的众虫。
各国主星上的帝王和官员们目露悲戚、双眼含泪。主星军舰上的将领和军雌们面色肃然，已准备好慨然赴死。
太多了，今年凛冬兽潮的变异兽实在是太多了，是往年的三倍！四倍！甚至是五倍！他们即使倾尽全国军雌之力！也只能送到主星的前线上去送死！根本无暇顾及实战星的安危！
兰安里殿下蹲在屏幕前跟雌父告别，他死死按住银色发尾上的光芒，不想让家虫发现自己双目含泪。
海渊殿下对着屏幕喃喃自语：“你们可千万帮我把光脑上的文件夹都删了啊，千万啊，否则帝国的脸面真的要丢尽了……”
神秘虫在面具里神色癫狂：“马上了，进化马上就要来了！哈哈哈！你们这些碍手碍脚的虫都给我死在实战星吧！”
轰——！
轰隆隆——！
观赛区的墙壁终于支撑不住了。
在场众虫惊声尖叫，哀嚎之声四起。
神秘虫惊喜地瞪大双眼，裂开嘴角，坐等虫生中最美好的一刻降临。
余歇凑在姜羡耳际询问：“他是安斯克的虫帝，对吗？”
被剧痛侵袭的姜羡瞪大眼睛，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姜羡吐出一个字：“是。”
怪不得……
……
一阵清锐的兽鸣声响起，这声音仿佛是古老神明的吟唱。
刹那间——
变异兽们凶恶的兽吼声和嘈杂的咀嚼声同时停下……恐惧、不安、慌乱、无措……
一股毫无缘由的惊惧顺着变异兽们的背脊向上爬，最后狠狠扎进它们的脑海里。
臣服、臣服……
必须臣服！
是本能让它们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是本能让它们以头抢地茫然无措——
数以万计的变异兽同时跪伏在地。
用呜咽而恐惧的兽鸣声迎接真神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