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清一怔, 抬手揉了揉眉心。
又是幻觉,想来是自从到京城后就没再喝过安神药的原因。
“裴瑾容,你知不知道你很黏人啊。”他语气有些恼, 这人怎么总是在他眼前晃,梦里就罢了,现实里也要来。
可是他却莫名地很想很想他, 甚至心里也是雀跃的……
少年“腾”地站起身, 眼眶红红的,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也没说话。
宋闻清走上前去, 将门推开,转身看了看他, 过了半晌才说:“你怎么长高了?”
说着还和自己比划了一下,又喃喃道:“也对, 可能是看见长大后的你了,不自觉就跟着变了。”
“哥哥不喜欢吗?”裴瑾容不知晓宋闻清以为他是幻觉,心也跟着提起来, 小心翼翼地问。
宋闻清摇头:“高了挺好的, 翊儿以后也会长高。但是瘦了, 不好看。”
“我多吃点。”裴瑾容扯了扯他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
宋闻清顿了顿,低头看了下被扯住的衣袖, 眼底漫上轻嘲:“幻觉都那么真了吗?”
若是往常他可能只会煎一副药喝下,好好睡上一觉, 醒来时少年就会消失了。可今日他真的太累了, 累得他不愿放过自己,他想, 能说说话也是好的。
倒是裴瑾容默了声,将手贴上他的额头,好一会儿才说:“你生病了。”
“哦。”宋闻清丝毫不在意,他歪了歪头,道:“你刚才是不是说想我了。”
裴瑾容抿唇:“要吃药。”
“你凶我。”宋闻清拍掉他的手,他难得带着撒娇的意味。
“我错了。”裴瑾容低头,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指节发白。
宋闻清破罐子破摔,语气里带着抱怨:“你上次也凶我了。”
没等裴瑾容应声,他继续道:“你不认识我了,花灯节你看我的眼神我不喜欢。”
“以后不会了。”
宋闻清眼里不知何时起了层薄雾,裴瑾容下意识抹了下他的眼尾,他张了张口,突然觉得喉咙里干涩得无法发声,默然了良久才道:“对不起啊,哥哥。”
对不起啊,让你等了那么久。
空气凝滞,压抑得他喘不上气来。裴瑾容突然想到当年两人分别时宋闻清说的话,就像宋闻清以前说的那般,他已然有了新的生活,好像没有自己照样也会过得很好。
可他还是卑劣地想再抱抱他,想和他一道去花灯节,想一起看还未看到的樱花……
裴瑾容抿唇缓着呼吸,哑声说:“我想再看看你爱我的模样。”
哪怕一次也好。
周遭安静下来,宋闻清垂眼,过了半晌才轻笑出声:“你别仗着我喜欢你就欺负我啊。”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又说:“裴瑾容,你抛夫弃子,我不要你了。”
宋闻清深吸一口气,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微微仰头。就连在所谓幻觉面前,他也不愿软弱半分。
裴瑾容慌了神,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放下,刚才摸过宋闻清眼尾的指尖发烫。
他很少见宋闻清哭,在他的记忆里,宋闻清好像永远是笑着的,只是在别人都看不见的背后,偶尔会使小性子,像被踩了尾巴炸毛的小猫。
他想将男人拥进怀里,和他说你别哭啊,又或者是像以前一般问他今晚想吃些什么。但他早就没了立场,只能心如刀绞地站在身旁。
宋闻清闭眼缓了缓神,脸色煞白,额头上布起的薄汗浸湿了鬓角。
“哥哥,先进屋休息可好?”裴瑾容语气里带着焦急。
宋闻清只觉着脑子昏沉,下一瞬跌入少年怀中。
裴瑾容身子一僵,蜷起的指尖微微松开,连忙将他横抱起往院里去。
屋外落了锁,“咔哒”,宋翊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咕哝道:“阿爹,你怎么才回来啊?”
看到来人,他下意识喊:“怪哥哥?”
“能让……”裴瑾容默了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称呼自己。
“阿爹!”宋翊小脸皱成一团,仰着头望他道,“你先将阿爹带进里屋吧。”
把宋闻清放在床上,裴瑾容有些手足无措,过了会儿问:“翊儿,你可以拿盆和湿帕来吗?”
宋翊看了他一眼,没应声,抿唇出去了。
怕宋闻清想喝水,裴瑾容环视了里屋一圈,起身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刚坐下,就见宋闻清张了张口。
听得不太清楚,他俯身问:“可是想喝水了?”
“我也想你。”男人低声轻喃,普通的四个字却让裴瑾容微微一怔,直到宋翊进了屋,才猛地回神。
宋翊把湿帕放在盆里揉了揉,但他力气太小不能完全拧干,脸色古怪道:“你来拧。”
裴瑾容轻笑,半晌后道:“好了。”
宋翊从他手中拿过湿帕,小心翼翼地放在宋闻清额头上。
小人儿进进出出地忙碌着,见宋闻清睡得沉,裴瑾容跟着宋翊一道出去,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柴房好像是常年生了火炉,宋翊极为熟练地将药罐放上去。
“爹爹来就好。”裴瑾容别扭道。
宋翊没挪窝,板着脸冷声说:“你才不是爹爹。”
见裴瑾容垂着眼,一副受伤的模样,宋翊鼓着脸:“大坏蛋,阿爹就是这样被你骗走的。”
随即又道,“回叔说了,你若是来让我把你赶出去,不要让你见阿爹,因为你一哭阿爹就会心软。没想到你不仅想这样对阿爹,你还想这样对我,我才不会上当。”
裴瑾容:“……”
陆回当真是好样的。
“嗯,爹爹错了。”他蹲下身,将宋翊搂进怀里,闷闷道。
宋翊将脸埋在他的肩窝,眼泪浸湿了衣衫,裴瑾容心疼地拍拍他的背,重复道:“爹爹错了。”
“阿爹虽然不说,但他心里是高兴的。”宋翊小声道。
“嗯。”
“翊儿也是高兴的。”许久,他又说。
酸涩感蔓延开来,裴瑾容心头一紧,带着浓重的鼻音道:“爹爹也是高兴的。”
宋翊话多,他以前总是被隔壁夫郎家的小孩儿笑,说他没有爹爹。仅有的幻想都是宋闻清和陆回几人寥寥无几的几句话一笔带过,心里好奇,便忍不住想多说点话。
“你真的会做很好看的花灯吗?”宋翊偏着头问。
“嗯,翊儿喜欢什么样的,爹爹给你做。”裴瑾容拿着扇子轻轻地摇着。
“我想要上面有阿爹和我的老虎灯!”顿了顿,他才说,“也把你加上吧,不过只能你只能一点点大。”
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哼哼唧唧的:“只能这么大,翊儿还没有原谅你。”
“爹爹记住了。”裴瑾容眼角染上笑意,点头应声。
“阿爹醒了你可不能和我装熟,我是站阿爹那边的。”
“好。”
他慢慢从宋翊的话中想象出来宋闻清过去的五年,他们院中种了两棵梧桐树,宋闻清嫌小,又把树给挖了换了两棵大的。因为不好养活,他便小心地呵护着,生怕磕了碰了。没想到宋翊和灰球玩闹的时候弄断了,害得被宋闻清打了屁股。
宋翊有一次从储物柜里找出一个好看的花灯,哭闹着说要,宋闻清明面上答应,又悄悄放到高处上去了。不过那是宋翊第一次一个月内吃到了两根糖葫芦。
还有就是宋闻清的身子好像变差了,好几次发烧,缓过神后才爬起身来自己煎药。宋翊学着他的动作,也不知算不算天赋,倒是真让他煎出来了。
药罐里传出咕咚咕咚的沸腾声,估摸过了一个时辰,裴瑾容才将药给宋闻清喂下去。
夜已经黑了,裴瑾容看着无精打采的小人儿,心里软成一片,柔声道:“翊儿想吃些什么?”
“芦笋炒肉你会做吗?”宋翊眼巴巴地看着他。
“以前你阿爹最喜欢做爹爹做的芦笋炒肉。”
宋翊歪了歪头:“怪不得阿爹每年都要去山上找芦笋。”
他趴在裴瑾容怀里,小声道:“阿爹做其他的很好吃,唯独芦笋炒肉炒得不好吃。”
裴瑾容低低笑出声,这才往灶台去。竹筐里放了不少,他将芦笋剥好后切块,好一会儿才做好。
宋翊也饿了,一口气吃了两碗。若是吃撑了睡不着可就不好了,这样想着裴瑾容便收了碗筷。
吃饱喝足,困意逐渐袭来,宋翊打了个哈欠,微微睁大眼睛,想要和裴瑾容再多相处一会儿。
他怕只是一场梦。
裴瑾容不知道他的想法,问:“翊儿先去睡好不好?”
宋翊摇摇头,好半晌才扭扭捏捏道:“爹爹能陪我一块儿睡吗?”
听到他的称呼,裴瑾容忍不住笑出声:“好。”
他起身,可能是坐久了腿有些麻。伸手探了探宋闻清的额头,见烧总算退下去了,松了口气,顺手把被角给掖好。
俯身将宋翊揽进怀里,低着声说:“翊儿的房间可是在耳房?”
宋翊轻轻点头。
好在天不是太热,两人虽在炉火旁待了不少时间,但也没出多少汗,便没有洗澡,只是简单将外衫脱掉就睡了。
宋翊窝在裴瑾容的怀里,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角,睫毛如同小扇,盖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确定裴瑾容不会走了,这才沉沉地睡过去,连带着裴瑾容也难得睡了个好觉。
翌日,裴瑾容醒得早,蹑手蹑脚地将外衫穿上往院外去。
他熬了粥,又备了些小菜。垂眼思索着眼下的情景,虽说昨夜他待了一宿,但心里还是紧张得紧。宋闻清昨日把他当做了幻影,若是今日见到他,心里想必是不喜的。
正想着,“嘎吱——”房门被推开,裴瑾容浑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