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溅至脸颊的血液温热真实, 身临其境的下坠感猛然将傅月迟自梦中惊醒。他双手交叠，躺在两米二的灰色哑光四件套上，卧室沉厚的窗帘与墙壁一同映着多年未见的幽蓝波光。
他看着凭空出现的颜色, 实在困惑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重启了小世界。男人早已习惯没有颜色的自己，现在反而一时想不过来。
经此一遭，男人自然没了睡意, 他起身拉开窗帘，静静看着S城浓黑的夜。
“这里看不到。”
他小小声说。
于是他换了个地方坐着，手上还端了杯咖啡，坐在客厅宽大而冷清的沙发上盯着窗外某处愣神。
咖啡很苦，是人类发明出来的、令人清醒的东西, 自少年走后他便靠着□□的支撑迅速走完剧情。由夏至秋，在梁婉按照自己的吩咐将打碎重组的资产尽数交由陈睢的那刻, 傅月迟耳边响起了任务完成的悦耳提示音。
他正站在特殊病房楼的天台上, 向下看去，将近二十层的高度对人类来说是本能中最恐惧的存在, 而傅月迟站在此处, 心里想却的是凌云久有没有害怕。
陈睢找到他的时候, 傅月迟已经站在天台边缘, 男人身上穿着的西装黑如鸦羽, 背对着陈睢的表情无悲无喜。
“傅月迟！”
陈睢气喘吁吁地爬上天台，他刚刚站直身体，甚至连气都没喘匀便被自己看到的一幕震惊。他赶忙大喊傅月迟的名字, 试图令男人远离那片危险地带。
他带着满腔满腹的疑惑而来, 可不能让傅月迟这么简单的就死了。
陈睢为自己的紧张找了个无可挑剔的借口，他实在有太多的疑问, 他想问傅月迟当年为什么心狠手辣摧毁凌家，如今又为什么将傅氏打碎拱手相让，是因凌云久而产生的愧疚吗？
“为什么...”
陈睢面色复杂地开口，直到站在天台上，他才发现面前的傅月迟与自己所搜集资料中的傅月迟一点也不像，可偏偏连眼下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就像同一躯体中的两个灵魂。
陈睢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他冥冥中又直觉相信了这个荒谬的想法，甚至将这想法发散出去论证更多。
“警告，警告！检测到本世界男主即将觉醒。”
随着陈睢被世界意识读取的大脑风暴，整块系统界面开始疯狂报错，飓风呼啸席卷而来，站在天台边缘的身影摇摇欲坠。
019眼前被一片猩红覆盖，他看向沉思中对外界变化无知无觉的陈睢，伸手打了个响指。
巨大恐怖的幽蓝能量冰冻住时间，原本猖狂的飓风被掐住脖子强行静止。019走到保持着思考姿势的陈睢面前，他抬起手掌正对着这位世界之子，良久没有动作。
因为这是一场系统与世界意识之间的谈判，陈睢不过是019的砝码。
我可以帮你，
代价是小世界的控制权。
你是故意的。
世界意志无声抗议。
019并没有否认世界意志的控诉，不过他也无需承认，因为世界意志最终都会妥协。
小世界所存在的一切都是为男主而服务，而觉醒了一时的男主会直接遭到法则的抹杀，失去男主的小世界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比起崩塌毁灭，纵然世界意志如何不甘心，却也只能乖乖将控制权交到019手中。
019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他立即离开天台不知所踪，两秒后，被暂停的时间恢复流动。
陈睢趔趄一下，看样子很是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天台。
对了，他是来找傅月迟的。
陈睢四下张望，可傅月迟人呢？刚才明明还在这里站着。
019根本没留时间让他找到傅月迟的身影，超巨集团一朝改朝换代，即使天选如陈睢忙得焦头烂额。等到他再次听见傅月迟的消息，已经是三个月后。
邮轮失事，无人生还。
陈睢沉默良久，新任特助看着手机上铺天盖地的报道唏嘘一代枭雄，没注意到年轻的工作狂总裁翘了一下午班，去凌氏的家族墓地放了两束花。
他从口袋里掏出方巾细细擦拭着新墓上的黑白照片，照片的主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小小黑白照片下写着与诞生为同一天的死亡之日，少年死在他的第二十个生日里。
陈睢耷拉着半边肩膀靠在墓碑上，哪还像个商界新贵。即使他穿着最昂贵的西装，即使脚上踩着意大利最老牌的手工皮鞋，即使出行要乘坐防弹级别的商务车分分钟几千万上下，此刻孤零零坐在三块墓碑中间的他握着与父母、弟弟唯一的一张合照，哭得像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空气开始氤氲起浑腥的泥土味，陈睢抬头看向天空，一颗雨砸进他的眼里，天也流泪了。
019成功躲过了法则的检测将凌云久带到系统空间，他用三个月的时间将少年藏进自己的数据深处，第一时间通过自己之前留的通讯白名单联络上013。
毕竟有些事情只有不受法则桎梏的叛变系统能做到。
“理论上可以操作，但从来没有系统成功过。”013沉默着听完019的计划，言下之意劝他放弃。
幽蓝团子不说话，只堵在013面前。
“你当初为什么会叛变，”光团开口，语气严肃又认真：“我的理由也是一样。”
013盯着这固执的团子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爱这个混蛋东西。
“早就说了做任务时不要投放自己的躯体，怎么都不听。”他暗骂一声只能妥协道：“看在我们相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
“你知道我能出现在系统空间的前提是什么，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成功。”
019不敢冒险，他选择了困难却更加稳妥的方式。他开始拼命地做任务，积分榜上所有需要系统亲自涉险的巨分任务全部被019包揽，他不仅要将因兑换道具而清零的积分补回，同时还要在法则的眼皮底下保护013。叛变后的013虽不受法则桎梏，但带着宿主应对主系统发布的追杀也是颇为吃力。
之后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准备的时光太漫长，漫长到019成为了主系统，漫长到013重新有了人形，绿色头发的杀马特男嘴里叼了根数据烟，吊儿郎当地将腿搭在019的办公桌上，还往地上抖了抖赛博烟灰。
“没想到你还真能成为主系统，有朝一日我也能大摇大摆地回系统空间撒欢。”013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能量，绿色电光在他十指间活跃地跳来跳去：
“可以开始救你的小兔子了。”
019只动了动心神，地上便恢复洁净一片。他带着013进入自己的意识空间，四周尽是延绵虚无的黑色，只有意识的正中央存在着一小团白色微光。
意识空间可以反映系统最真实的内核，013偷偷去看019的表情。019显然没注意到013的动作，他正紧紧盯着那团羸弱的光源，连眼下痣都艳了几分。
“这是新生，所以他不会拥有以前的记忆。”013眸中绿光一闪而过，警告道：
“他不再是你认识的凌云久，而是系统019。”
“我知道。”019点头示意开始，他变回小小的幽蓝色的光团，飞到013摊开的掌心。
被硬生生从载体中抽取出的过程无比痛苦，蓝色光团痛到抑制不住地颤抖。013咬牙让他滚去休眠状态，而019尽力睁着眼睛，直直盯着光团凌云久。
不过幸好019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从未有系统成功过的试验自然没有过程以供参考，需要耗费的能量竟比预计多了整整一倍！013的能量被疯狂吸取，险之又险的关头019拼着最后的意识出手，他狠心直接挣脱躯体，剧烈的撕裂痛令他头晕目眩。019咬牙强撑住清醒，直到他看到微弱白光一点一点进入幽蓝团子的身体，最终缓慢起伏后才放心地晕过去。
019，不，主系统醒来时013正在满脸好奇地戳新生的小光团子。他招招手，幽蓝光团被传送到掌心。
他捧着光，经年的思念与等待在此刻化成一句轻飘飘的叹息，主系统垂下头，虔诚地在它额上印下一个吻。
意识海霎然变成白色。
013说你现在开心了？
主系统点点头，甚至还久违地笑了一下。可惜他现在没有实体，变成了无色无形的“透明人”。
013看不到主系统的动作，他挠挠头，对小光团说幸好你看不到，你男朋友现在还蛮丑的。
毕竟在系统们的审美中，闪闪发光才是最漂亮的颜色，013冲休眠中的小光团炫耀自己的绿色头发，他说这是人类最流行的杀马特绿，宿主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夸我好看。
无形的手把013捏起来，下一秒团吧团吧扔出意识空间。
“用完了就丢，”毛绒绒013浑身炸了一圈，它费力拍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气呼呼地直接登出系统空间：“诅咒你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主系统听见它的话，紧绷了无数个系统年的嘴角轻轻勾起，没有颜色算什么问题呢，他只需要凌云久活着。
他最后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019，轻轻关上意识海银白色的大门。
“叮~”
系统提示的声音将傅月迟从回忆中拽回现实，他打开主系统空间，上面一条标红显示019领取了邮件。傅月迟闭上眼睛，他想象着少年打开盒子的模样。
凌云久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孩，他会猜出来吗？
他摩挲着手指上已经愈合的细纹，那是不慎被磨机划出的痕迹。
一排排成品宝石戒指整齐码在黑色绒衬上，切割面繁多闪烁，傅氏顶奢珠宝线只为一人服务，他点名要的艳彩黄钻在顶光下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纯净，意大利特供的金丝雀蓝宝同太阳般耀眼，金黄如落日余晖。他从空间中掏出戒托图，极高美商支撑出繁复华美却不累赘的设计，主石周围镶嵌的碎钻像小团子的绒毛尖光。
男人侧脸认真，他没有动用系统的力量，而是自己一人细细雕琢。他想起为019换颜色的时光，将一团幽蓝亲手染成小小的暖黄。
戒圈的大小他早已铭记于心，凌云久原本的身体早已随着世界进程消弭，是他在意识空间中一点一点拼凑出少年的躯体。可这几步走的太久了，时光太久，久到主系统的记忆也已经模糊，等他终于将躯体放入营养液中时几乎要认不出来，只有那双正紧闭着的狐狸眼是最熟悉的模样。
新生躯体没有狰狞的疤痕，少年骨骼匀停，紧闭着双眼，漂浮在主系统提前抽取出来的幽蓝色能量液里安静睡着。无形的手穿过玻璃，穿过他一点一滴亲自构成的血管网络，穿过透明的氧气面罩，轻轻抚过他的眼、他的唇。
毫无预兆地，紧闭的眼睛突然动了动。
主系统一怔，随即便看着少年睁开眼睛观察四周，看着他用计打破玻璃舱跌坐在地。现在不并是醒来的好时机，主系统克制住想要将少年抱起的冲动，无形的手缓缓抚上去。在绝对的掌控下，少年挣扎无果，只能被迫重新陷入昏睡。
“再睡一会儿，”主系统摩挲着手指上留下的小小牙印不舍得抹去，他喃喃道：“很快就好了。”
“再睡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早餐的香味从门缝蹿进鼻子里，一下子将人从睡梦中拽起，019莫名喜爱这人间烟火气，他揉着眼睛洗漱去帮忙做饭，却被翠翠以厨房再站不下第三人为由赶到沙发上睡回笼觉。
长沙发上已经横躺了一只补觉中的老板娘，凌云久坐到稍短的小沙发上，从兜里拿出来自主系统的生日礼物。
他打开这沉甸甸的小盒子，一枚精致梦幻又不过于张扬的戒指尽情向主人展示着自己。完美的切面折射到极致，入眼便是金灿灿的宝石光。
“冰糖块儿都不敢买这么大的，”
小系统做回欢快的吐槽役：“不会是主系统看不下去任务进度给我送外挂了吧。”
他将戒指从绒布上摘下来挨个儿手指去试，食指不行中指不行，轮到左手无名指时正正好好嵌在指根。
奇怪的感觉。
小系统甩甩脑袋将奇怪赶走，他上下翻看盒子试图找到这枚“外挂”的使用说明书，可盒子上没有任何可用的信息，唯有最底部眼熟的小小烫金。
到底在哪儿见过呢，凌云久陷入苦恼。
不知什么时候睡醒的老板娘抬脚踢踢他，凌云久往旁边挪了挪，留给自家懒惰的老板娘能从长沙发上直接走过来的位置。
她坐到凌云久身边，一眼便认出这是傅氏旗下珠宝店的logo。
“傅月迟袖扣上就是这个图案，”老板娘拿出手机调出新闻图给他看：“唔，比这个要复杂一点。”
原来包装盒上的烫金是由傅氏家徽简化而来，所以才会如此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此时他看见了戒环内壁的刻字。
凌云久&019。
019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过往不对劲的地方尽数搅得大脑如丝如麻乱糟糟。凌云久头痛欲裂，他的意识中闪过无数片段，这些记忆的速度太快了，带着长长的曳尾雾蒙蒙地根本抓不住。
这并非无迹可循，只是自己从未向真相想过半分，凌云久跌跌撞撞跑回房间，他尽力控制着大脑让手指不再颤抖，点了两下才拨去通话。
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凌云久又像只被抠掉电池的玩具兔子，还是会重复主人说了什么话的那种。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听着对面沉缓的呼吸声心如擂鼓。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带着等待了好多年的温柔：“喜欢我的回礼吗？”
主系统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于空气中轻缓地描摹着少年的眉眼。
“我挑了好久，终于找到如你般闪耀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