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夫,小渝的情况如何?”郝子禹将昏迷不醒的‘江渝’放回床上,紧张地询问着正为其把脉的大夫。

  柳大夫光是把手搭在千飞的脉搏上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耐着性子为他解答了三次。

  “渝少爷的情况看起来不佳,现在经老朽细细摸来,内里的伤势更是严重……”

  郝子禹讶异道:“小渝不过落水,怎么会伤得这么重?难道在此之前他已经被江淮伤及了要害?”

  柳大夫一手搭脉,一手缕着稀疏的胡须,连连摇头,“渝少爷此前因日日服用血引,本该日愈渐佳才是,近日为何有所反噬,他气息微弱,脉络不明,当真是古怪。”

  郝子禹急得愁眉不解,一旁闻讯赶来的李心在心里更是为江淮捏了一把汗,他拉着大夫的胳膊仔细追问道:“柳大夫你把话说得清楚一点,江渝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柳大夫只能起身,告罪坦言道:“渝少爷如今性命垂危,随时可断气,老朽医术不精,仍不明结症所在,还请少宗主赎罪。”

  “柳大夫!您可是盛名万里的神医,竟然连您也没有办法吗?”

  “恕老朽直言,眼下要救渝少爷的命,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床上的少年紧闭双眼,湿润的黑发乖顺地贴在颊边,浑身因过于湿冷衬得脸色如同死灰一般没有半点生机。

  郝子禹闻深情垂目,紧锁眉心,手早已紧握成拳,微微发抖。

  “可是灵脉?”

  “少宗主所言正是,若不尽快寻得灵脉移植到渝少爷的体内,只怕会错过这最后的生机。”

  李心闻言急迫地望向他,口不择言道:“柳大夫此言差矣!渝少爷的命是命,那身负灵脉者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这天底下难道还有一命换一命这等违背天理伦道之事?你身为医者竟毫无怜悯世人之心,堪称昏庸!”

  “李心!你住口!”郝子禹眼泛狰狞凶光,大声呵斥,“一命换一命那也要看是谁的命!江淮此人心如饿狼毒蝎,三番五次妄图谋害小渝性命,今日我要是晚到半步,小渝早已亡命!事实具在,皆为我亲眼所见!难道还能冤枉了他!?”

  “少宗主,你难道是第一次险些冤枉了江淮吗?!”李心为救江淮心切,自然不肯示弱, “当日江渝失踪,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持剑怒指,当年凤鸣山庄中他无缘无故落水你也是只听他一面之词,今日还是这样,江淮说的每一个字你都不听,你也从不信他半句辩解,你当真有这么恨他,恨到要置他于死地吗!”

  李心胸中绞痛十足,他知道这话本不该由他说出口,但江淮大仁大义,为了保护弟弟和他不受到威胁,他甘于屈身当离厌的禁脔,为了能重振凤鸣山庄的盛名不被世人所诟病,他甘心献出灵骨孤身赴死。

  比起江淮对郝子禹那份潜藏深厚的爱,仅仅对他的那点好,就足以让李心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

  可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竟然冥顽不灵!绝佳的罕世璞玉弃如敝履,把臭沟里的烂泥倒是日日捧在手里唯恐失去。

  李心气得青筋直跳,当场便要发作。

  “这件事情既然江淮说过不是他做的,就断然不是!而江渝此人居心不良,城府颇深,数次将你蒙蔽来陷害他,今日也一定是如此!”

  “你说什么?!”

  郝子禹满眼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出言不逊的男人,往日礼数恭敬有礼,谦逊有加的师弟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满腔无处宣泄的怒火。

  “小渝生性纯良,你敢如此污蔑他?他如今命悬一线,难道还会用自己的性命去诬陷江淮?你要我放着眼前的事实不顾,去相信那恶人所言!?”

  “生性纯良?”李心狂怒地指着床榻上的人,大喊道,“你当真相信这人生性纯良!?郝子禹!你别执迷不悟了!你至今都不肯听江淮一言,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只信江渝的话,驱逐他,羞辱他,甚至不肯见他……”

  “不是因为你心里没有过疑影,只不过是因为你害怕,你怕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信了江渝,错爱了他这么年,一旦证明江淮是无辜的,你就铸成了大错,你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江淮!”

  “住口……你住口!”

  郝子禹瞳孔剧缩,多年的心结一朝被点破,他手脚无措,顿时方寸大乱。

  李心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了。

  “李心对少宗主大不敬,犯了门规,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在宗门内修行,今日便当着大师兄的面,割袍断义,从此再不踏入宗门山前半步!”

  说罢便提剑挥袍,将道服的下摆利落割断,随意丢弃在郝子禹的眼前,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往外走。

  在剑宗内修仙练道的弟子,要么犯了大错被逐出师门,要么功德圆满,正果而去。

  但像李心这种前途可量,日后必定青云直上的弟子突然断了道心,决绝离开的还是第一位。

  郝子禹气急,往前紧追了两步,但顾及脸面还是没走下台阶,只在身后怒喊:“你救不了他的!即便如此你也别想救他!”

  李心置若罔闻。

  另一边,阴森潮湿的地牢内,江淮被粗重的铁链束缚着四肢,他抬着眼,望着入口处石阶上那盏火舌烈烈的蜡烛,想着下一次铁门被打开的时候,也就是他要被挖出灵脉的时候了。

  【真的已经降到最低了吗?】

  0920无奈地叹着气。

  【真的已经降到最低了。】

  【真的已经不能再低了吗?】

  【真的已经不能再低了。】

  江淮因为怕疼,所以心里发怵发得厉害,听到0920义不容辞的声线,他认命地把脑袋磕到了墙壁上。

  【这可是全剧最痛的剧情点,就不能讲讲人情吗?好歹降到百分之二十……】

  0920难得地没有耐心,他语气官方地就像在应付一个无赖。

  【亲爱的监察官大人,疼痛体感的最低标准联邦局有明文规定,你要是有异议可以向上级提出抗议,出于人道主义我可以帮你呈递。但根据剧情要求,此处为整个剧情中最重要的节点,不允许出现错误,不允许发生偏移,更不允许主角丧失意识,主控中心正在持续监控中,请注意维持你的人设,加油。】

  江淮知道,作为一个专业的剧情执行员 必须要尽职尽责,不能畏惧疼痛险难,但是以前执行任务遇到这种情况,一是疼痛体感会降低到百分之十,二是有曼陀罗花种子可以暂时麻痹体感,让他面对任何疼痛时都能无所畏惧。

  但现在……江淮无奈,只能把脑袋重重地又磕了两下,暗暗下定决定,等回去之后不仅要向主控中心严重抗议,还要准备几十份道具来预防以后再出现这样的状况。

  这时石阶上玄关外传来一阵沉重的闷响,紧接着一缕阳光倾洒在灰黑泥烂的地砖上,一个人影站在那里,玄黑的衣袍,嵌玉的发冠像渡上一层刺目的金箔。

  郝子禹一步一步走下来,光打在他的背上,而他的五官却隐匿在阴影之中,让江淮看得有些晃眼。

  直到走近,江淮才终于适应了光线。

  “子禹……”

  迫于中控中心监控的压力,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所以已经做好了准备,继续扮演着此前那个凄惨可怜的角色。

  郝子禹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那双眼睛阴郁,复杂的情绪在眼底暗流。

  “江淮,我来此处,就是想问你一件事。”他开口缓缓地说道。

  江淮艰难地扬起脸,白皙纤弱的脖颈将下颌线绷得分明,微微颤抖,却优雅得像一只天鹅。

  “事到如今,我不强求你会信我。”

  郝子禹的眼神微动,缓缓蹲下了身,将他那脆弱易碎的下颚捏在指尖,问:“是不是你做的?”

  江淮眼中一抹诧异转瞬而逝,他知道郝子禹这一问,问的已然不仅仅是今日之事,还有从前种种。

  看来李心那边,已经出色走完了他这个阶段的剧情线,作用发挥得也如意料般的好。

  于是江淮虚弱地勾起嘴角,苍白一笑。

  “是。”

  那声音虚浮但颇有力度,仿佛看透生死,只愿舍命成全那般无奈。

  下颚上的力度从紧变松,也代表着郝子禹的心情从紧张到释然。

  紧张江淮会否认,释然自己幸好没有铸成大错。

  江淮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摊死水,他紧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郝子禹,你我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

  郝子禹却没能看透他眼神中那抹‘心死’,只是动作一僵,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眸逐渐平稳,江淮的话如同疏解了他多年的心结,他不敢细想,也没有理由再多想了。

  一把刀,就这样放在了江淮的面前。

  “既然如此我也不算是冤枉了你,你的灵脉今后就由小渝继承,我答应你,一定会助他让凤鸣山庄重塑当年盛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