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墨从接待虫桌上拿了根笔,将笔反复在手上来回摆动,一直都没有下笔去写。

  这个时代的笔和他过去所用的毛笔相差十分的大,他不太确定用使用毛笔的方式能不能顺利的完成这张表。

  接待虫见戎墨踌躇半天,一边感叹这位漂亮的雌虫也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什么都擅长的类型,一边开口道:“我可以帮你……”写。

  话说到一半,他就看见戎墨皱着眉,以一种十分奇特的姿势开始书写。

  戎墨五指握笔,但食指却抵在笔的尾端,小指抵在最靠近笔尖的地方。

  他在用毛笔的握法握着手里的这支笔,并且也正在用毛笔的书写方式去尝试填写手下的这份表格。

  接待虫和狄修都默默瞪大了眼睛。

  戎墨花了不短的时间才填完表,虽然勉强写了出来,但显然和他过去的笔迹相差甚远,字写的歪歪扭扭的仿佛初学的小孩子,但有时一笔的尾部却又会带出一丝穷劲有力的笔锋,十分奇怪。

  狄修:“……”

  虽然写的歪歪扭扭的,但狄修看得出来,戎墨确实以前是受过很好的教育的。

  拿到申请表的接待虫看了眼,在发现戎墨和狄修所填的住址是一个地方时,双眼又一次的瞪大。

  接待虫茫然又震惊,但想到两人之前的对话,又觉得理所应当。

  “每周的地区开垦是周一上午开始,这周他们已经去过了,所以你们只能从下周正式开始加入,这个周日请一定留一个人在家,到时候会有人去找你们安排第二天的具体事宜。”

  荒星上有光脑的虫寥寥无几,参加地区开垦的大多都是缺钱的一类,自然是只能通过口口相传这种方式通知了。

  “知道了。”狄修摆摆手。

  接待虫目送两个人离开。

  狄修和戎墨从临时政府离开,提着采购的物品返回狄修的破败小屋。

  两个人完全不知道,他们在临时政府那短短的一小会儿,之前两人和金莱的打斗已经被传出去好几个版本,其中尤其以两人是一对儿真爱的雌虫伴侣为主流。而两人从临时政府离开后,也开始逐渐有从临时政府那里传出来消息,来印证两人伴侣这一关系。

  在家中正准备吃饭的东格听见自家雌虫弟弟和他八卦狄修的话,一口水喷到了弟弟脸上。

  东格:“……”

  东格家弟弟:“……”

  别人不知道戎墨是雄虫,他还能不知道吗?

  虽然不知道戎墨使用那种方法给金莱造成了他是雌虫的错觉,但作为唯一知道真相并且近距离接触过戎墨的虫,他百分百确定,戎墨就是个雄虫!

  所以他家的好友到底做了什么啊?!

  -

  戎墨和狄修丝毫不知道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八卦,狄修的小屋距离集市比较远,两人这时候还在回去的路上。

  一路无言,气氛诡异的让见惯了妖魔鬼怪的戎墨都有些不适。

  他能明显的察觉到单独相处之后,狄修的抗拒。

  但他不太明白对方抗拒的理由。

  总不能是现在后悔之前在临时政府妥协戎墨也去加入地区开垦的事吧?

  “狄修。”

  戎墨喊了声,成功让雌虫身体僵硬了一瞬。

  “什么事,您说。”

  先前在集市和临时政府已经说的相当熟练的“你”,现在又变成了“您”。

  戎墨皱眉,两步追上去,挡在了狄修的面前。

  “你在闹什么别扭呢?”戎墨说:“我已经说过了,不需要用‘您’或者‘阁下’这样来称呼我,刚刚在集市和临时政府不是好好的?”

  沉吟片刻,戎墨继续说:“难道你反悔了,不想我也加入开区开垦?”

  “没有。”狄修否认,“我没有后悔同意您一起去地区开垦。”

  “改掉吧,那个‘您’。”戎墨板着脸,“如果你再继续这样称呼,我会用拒绝沟通来反抗的。”

  狄修:“……”

  雌虫用沉默回应他,不知道是有些无措还是正在默默的拒绝他的要求。

  “怎么说我们未来一段时间肯定是住在一起的,难道不应该相互了解和倾诉一番吗?”

  狄修眼中闪过微光。

  他知道雄虫的意思,他们会在雄虫恢复记忆,被家族的人接走之前相处一段时间,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有着某种暧昧的发展。

  可明知道这样,他还是克制不住的去幻想,也许自己会在雄虫心中是不同的,也许雄虫被救后也会有某种雏鸟情节,觉得救下他的人是特殊的。

  戎墨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这里。

  戎墨摇摇头,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狄修这时候抬头看向戎墨,眼神中是挣扎和尝试。

  他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地上,站直了身体,第一次在戎墨的面前掀开了自己左边特地留长的刘海。

  横贯眼皮和左边脸颊的丑陋疤痕多年来第一次暴露在其他人的面前。

  那里的伤痕早已结痂,新长出来的软肉泛着粉红,明明知道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意识到雄虫的视线停留在那处时,狄修还是觉得那里似乎有粘稠的血红色液体流下,一直从眼球处到下巴的位置。

  “我……”

  “就是因为这个?”

  狄修和戎墨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一路上这么纠结,就是因为这个?”

  戎墨的语气有些不满,仿佛在说狄修居然因为这种小事而纠结,好像这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金莱之前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个丑八怪,这些伤口已经很多年了,不会有愈合的机会了,我一直都很担心您会介意。”狄修放下了刘海,朝着戎墨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定会污了您的眼睛的。您现在如果想要去其他地方也可以,不过我不建议您去找临时政府公开雄虫的身份,这会给您带来麻烦。东格是可以的,他的家人都很好,肯定可以帮您保守秘密……”

  “狄修!”

  戎墨打断了他的话。

  这人根本因为脸上的伤和虫核的问题早就已经自卑到了骨子里,这时候了还在把戎墨往其他的地方推去。

  狄修被他喝住。

  “我又不是刚知道你脸上的伤。”戎墨说:“中午在岔路口碰到你和东格之前就知道了,除此之外虫核的问题我也是知道的。”

  狄修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我不介意,也不打算搬走。短期……不,长期,我都打算暂住在你家。如果你允许的话。”

  狄修更是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被戎墨扣住了手腕。

  “这些伤并不是无法治愈的,只是需要时间。我的……精神力还没有恢复,如果能够恢复的话,我想我会有办法的。”沉吟片刻,戎墨眼神坚定的向他保证,“不,我保证,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狄修脸上的震惊和茫然逐渐另一种情绪所替代。

  不论是脸上的伤还是骨翼,亦或者是虫核,当初都是被使用了某种药剂又混合了雄虫精神力攻击鞭打所致,狄修也曾想过借助雄虫的力量去治疗自己,但得到的答案是没有办法。

  据可查的史料记载,也就只有有用某种特地才能的雄虫才有可能做的到。

  狄修当年查遍各种书籍,寻访诸多医生,一遍遍体会从拥有希望到绝望。

  他甚至已经能够预见到戎墨从现在的信誓旦旦到后面的失落绝望,他早已经不抱希望,只是即便如此,见到雄虫如此向着自己保证,他还是心中苦涩又感动。

  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过去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闪现。

  他有时候也会崩溃到在暂住的安全屋里打砸,地面所及之处全是玻璃渣子和歪七扭八的家具,手上身上的血液流了一地,他虽然一身的伤甚至骨翼都无法修复,但神奇的却被保留了其他所有方面的恢复能力,即使手上的伤口流血不止,也无法真正要了他的命。

  狄修突然回想起来,他过去也不曾是现在这样的麻木,只是时间久了,他已经想不起来真正的自己。

  泪珠断了线一般止也止不住,他就站在空旷的荒无人烟的路边,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显然吓到了身边唯一的人,戎墨见他开始哭就慌张的松开了他的手腕,一双手一会抬起放到狄修头发的高度,一会儿又停在他的肩膀旁边,但又不敢落下,生怕又要刺激的眼前的人哭的更厉害。

  “我不是要惹你生气的……”

  戎墨简直都要在心里哀嚎了。

  好在狄修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胡乱的抹着自己的眼泪,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不是故意要您看笑话的,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见他逐渐停止了哭泣,戎墨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

  红着眼眶的雌虫收拾好心情,弯腰将放在地面的采购物品提了起来,迈开步子继续朝着家里走去。

  “我等着您兑现承诺。”他的声音还有些鼻音,但比起毫无波澜死气沉沉的样子,现在带着一丝俏皮的意味,“不过我必须声明一点,您有您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没人的时候我还是会使用您不喜欢的称呼的。”

  “……”

  戎墨有种他说通了狄修,但又没彻底说通的感觉。

  不可否认,今天这并不算愉快的沟通确实让狄修轻松了不少,也许是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雄虫看到他脸上可怖的伤疤,也不需要担心雄虫可能会出现的厌恶表情。

  嘛,算了吧,就先这样。

  戎墨抬腿追了上去,“就先允许你的坚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