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一厢情愿>第十八章

  林则仕虽说到江南有要事处理,但一路上却不似赶路的样子,途径伍晴州,突然有人往马车里泼水,马车里头几近都湿透了,吓了马车内的人一大跳,外面的家仆满身湿透地掀起帘子,惊慌道:“老爷,遇袭了!”

  王一新透过家仆掀开帘子的缝隙,外面的人满脸喜悦,穿着艳丽的服饰,左手提着桶,右手拿着勺,眼下明了,他笑道:“哪有拿水做武器的,还有毒不成?这是当地的什么风俗罢。”

  林则仕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路途一路向南,王一新的脸色总算红润些许,见他低头浅笑:“你瞧瞧,他们又不似土匪凶神恶煞,反而眉开眼笑,哪有人袭击得如此轻松的。”

  林则仕点点头,细心地整整王一新湿了大半的衣裳,对家仆说:“先到处无水的地界。”

  兴许是路途的颠簸使小翎枫体力不支,小翎枫正趴在王一新的大腿上,方才水泼进来时,王一新俯身掩护,所幸小翎枫的身上并无湿透,但这时小翎枫也被惊醒,揉揉惺忪睡眼:“新哥,这是怎么了?”

  马车也缓步停下,林则仕边替王一新换衣裳,边答道:“他被水淋湿。”

  小翎枫紧紧抱住王一新,担心道:“新哥……”

  王一新摸摸他的头,知道小翎枫是在担忧他。为了安抚他,掀开帘子指着外面的景象:“看,外面可热闹。”

  到底是孩子心性,小翎枫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圆碌碌的大眼睛向外看去,惊呼地哇了一声,都是些往日未见过的热闹场景,目不转睛。

  正待王一新疑惑为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柿子何时将替人更衣的行径做得如此熟练时,小柿子已将他的袖子整理好,不动声色道:“既然你们都喜欢,那便在此逗留几日罢。”

  小翎枫惊呼:“真的吗?!”

  林则仕轻微颔首,脸上浮现难得出现的笑意,将小翎枫抱在怀中,指着外面轻声道:“待到了晚间,我们也一同去晚会,届时会更热闹。”

  这几日林则仕对他们亦是极好,小翎枫倒也不抗拒,他只好奇道:“爹,以前我都没见过。新哥新哥,你见过吗?”

  正沉浸在小柿子消逝许久的温柔中,被小翎枫一喊拉回了思绪,偷偷看了眼小柿子,依然笑脸相迎,他松了口气:“没有。”

  小柿子抱着小翎枫,两人一道向着外头,听小柿子一板一眼地说故事。这副在寻常人家再普通不过的画面,在他心里上演了千百回,此时真实上演时,心里亦是颇多感慨。

  他不清楚小柿子带他们来江南是否为心血来潮,但觉着大概上天在眷顾着他,死前有幸能再享有小柿子片刻的温柔,让他将往日的缠绵回味一番,他觉着,即便下一刻上天收了他的性命,要他命丧当场也了无遗憾。

  更重要的是,小柿子目前看来挺疼爱小翎枫,自己也稍稍放下心来,可真正安心离去。

  马车缓缓行至客栈,门口仍是有许多人穿着艳丽,许是节日的浸染,欢声歌舞一片,掌柜早已守在门口,几位小二也一手提桶,一手握勺,象征性地往他们头上洒了几滴后,捧着一杯酒,掌柜客气道:“这几日乃是伍晴州的浴佛节,几位客人远道而来,入门前先喝口酒水,乃是浴佛节的风俗。”

  林则仕抱拳接下一杯一饮而尽,王一新刚用手接过,便被林则仕抢了过去,温声道:“我这位小兄弟身子不大好,我替他饮。”

  言罢,又是一空杯。

  尤记得,自那次事件后,林则仕已很少饮酒。

  小翎枫则趁他们不注意,偷偷从托盘处拿了一杯,想学着父亲一饮而尽,“噗——”,不停地喘着气,“好辣好辣好辣,呸呸呸!”掌柜大吃一惊,“哎哟,这个小娃娃,赶紧的,拿水来拿水来。”

  王一新连忙接过掌柜的水,惊慌道:“狗蛋!”

  “新哥,难受……”委屈的小脸都皱成一团了,紧紧搂着他,王一新连忙问掌柜,“有无陈皮,将其兑水送一杯上来。”

  掌柜连连点头:“有有有,客官您先上楼上厢房,小二稍后送到。”

  林则仕的神情颇为担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再准备药汤浴桶。”

  掌柜连连称是,又问道:“可需传大夫过来瞧瞧?”

  林则仕摆摆手,示意不必,家里的翔枫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时急得林府上下手忙脚乱,将城中大夫召集,有大夫说可能会导致痴傻,又有大夫说不必担忧,睡一日便好,大家便都等到第二日,见到翔枫安然无恙才放下心。

  掌柜手脚麻利,立马将陈皮水奉上,又将药汤洗浴用具准备好便退下了。王一新身心都放在小翎枫这儿,一边将陈皮水吹凉些,一边慌忙用手背探小翎枫的额头,酒的后劲可大,小翎枫被喉咙辣得哇哇大哭。

  林则仕接过他手中剩余的陈皮水:“你先去清洗一下,翎枫我来看着。”

  王一新摇摇头:“我要在这里陪着他。”

  林则仕不以为然道:“你在这里又有何用?”

  王一新却不再言语,林则仕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想着自己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好意劝慰道:“翔枫幼时也误食过酒,现在一样生龙活虎,你不要杞人忧天。”

  王一新听得翔枫二字,又听他对小翎枫病情如此轻描淡写,既愤怒又心伤。他大儿子的身子骨从小便被照料得极好,是我们家小狗蛋能比的吗?想得过分了些,心里怨气难泄,眸里尽是苦涩,苦涩中占了大半愤怒,目光也凛冽些许。

  林则仕许久未见过他这般狠厉,只道他大概心里容不下翔枫,见不得他好,于是自己不过好言相劝,也得承受这些许敌意。更何况,当初他给翔枫他娘下了双生蛊,祸不及妻儿,他王一新样样做了个遍,又有何谈资来对他愤怒?他只道自己心里也委屈,便也冷眼相对。

  许久,王一新才败下阵来,叹了口气,瞬时的温柔不过是明日的毒药,小柿子对他永远少不了那揉一揉再打一巴的策略,他只好低眉顺眼,掩饰自己的心伤,双目不离小翎枫。

  眼见着一桶热水将要变冷水,冷战中的两人,终是林则仕先沉不住气,忍无可忍,冷然道:“你要自己去清洗,还是要我吩咐小二来帮你清洗?”

  这话语太过熟悉,王一新微不可测地打了个冷颤,心里却浮现莫名其妙的画面,一个身形与他相似的人,被两个家仆拉着,一碗一碗的饭食灌进他的嘴里。

  “不……不用,我自己来。”

  林则仕这才温柔道:“当心受风寒。”

  王一新只好应了声,头也不回地迈向浴桶,正打算草草清洗一下,却发现林则仕已命人将祛风寒的药物泡在热水里,王一新深知这些药物都对他没用,心里还是感动了一番,快步跑去从背后抱着林则仕,狠狠地呼吸着他的气息,许久未曾言语,直至家仆催促:“老爷,再不洗这水可就真凉了。”

  林则仕挥手示意家仆退下后,打横抱起王一新,缓缓将他身上衣物脱去,触及他的瘦骨嶙峋,于心不忍,于是手上动作再轻了些,缓缓将他抱进水中,仔细将屏风遮挡,轻轻柔柔地吻额头,这才出去。

  王一新心中思绪万千,小柿子近期喜怒无常,令他猝不及防。小柿子也曾温柔待他,但那是在六年前的碧落山,方才听他说起翔枫,难不成又是翔枫生了什么病,需要用小狗蛋的血吗?

  因着吃下碧落果的身体构造已然改变,流淌的血液亦可解毒,三年前用自己的血蒙骗过关,可是现下的身子,怕是取血也困难。万一,小柿子真的要牺牲小狗蛋,去救他那大儿子……

  思及此,犹如血液逆流全身发凉,他连忙将自己擦干,边走边穿好衣裳,急匆匆道:“小柿子。”

  门外敲门声响起,正看顾着小翎枫的林则仕,轻轻略过衣衫不整的王一新,淡然道:“穿好再出来。”

  掌柜顺势推门而入,手上捧着几件颜色艳丽的衣物。

  “林老爷,衣物已给您备好,依照节日习俗,晚上附近有处篝火晚会,全镇的人都会聚集那处,如想趁此热闹可吩咐一声,小二可为你们引路。”

  待林则仕道了声不必,掌柜拱手退出厢房。

  王一新刚想继续方才的话语,小翎枫却仰头挺身吐了一被子的黄色泡沫,他大惊失色,连忙抱住翎枫为其把脉,眸中惊慌难掩,把脉的手指微微发抖,他连忙撑开小翎枫的眼皮子看,这时小翎枫却忽然浑身抽搐,王一新连忙点了他两处穴位,从包裹中拿出两颗丹药,放进小翎枫的嘴巴里,其中一颗还因为紧张掉在地上。

  林则仕不明王一新的惊慌,但见他如此焦急,便瞬时从地上捡起,倒入小翎枫的嘴里,给他喂了口水,小翎枫吞下丹药全凭本能,饶是再愚蠢的人都发现小翎枫的不对劲,他冲出去抓着掌柜的衣襟,急促道:“将本州所有的大夫都请到这里来,快!”

  掌柜也吓了一跳,从侧边望着里头的景象,只见那位形销骨立的大爷紧紧护住怀中的小娃娃,不停地从背后为他顺气,大股黑血从那位大爷嘴边涌出,不露痕迹地擦掉,掌柜吓坏了,以为是食物中毒,慌里慌张地赔罪,立马吩咐店中所有小二去寻大夫。

  王一新方进客栈时还有些红润的脸,顿时雪白如纸,要不是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真当他是死人无疑。

  可惜正如王一新担忧的那般,既然镇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那处玩乐,大夫又该何处去寻,已过半个时辰,只寻来几名大夫,待大夫来了,林则仕才紧张道:“他为何如此?我家中有儿也误食过酒物,却不曾见过这般骇人。”

  这几名大夫医术看起来便不甚精湛,都只摇摇头称:“这还得看孩子的孕子过程及出生后的环境如何,这孩子一看便先天不足,能养他这么大,该是从小汤药不断,应是很费心思罢。”

  林则仕望了眼王一新,犹记得小翎枫诞生那晚,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浑身湿透的王一新挺着浑圆的肚子站在林府后门,湿透的衣裳映出瘦骨嶙峋,浑圆的肚子左翻右转,犹如怪物一般,不过是为见他一面,以头作锤地敲着门,求自己给他请个大夫,那般环境下生下的孩子,身子骨又能好到哪里去?

  更不说,王一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些偷窃的事,才能艰难地维持小翎枫的吃食。

  “一新……我不知道……”

  王一新却心如死灰般,对上了他的双眸,所有委屈纷纷涌上来,在掩饰委屈之前却已出言,他颤抖道:“对,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他像你的大儿子那般健壮,这点小事不足为惧,你可知,他六个月时心跳骤停,是久加将他从鬼门关抢过,你可知,他一岁时,发烧整整一月才退下,那时久加说,他有可能因此痴傻,你可知,他一岁两个月,刚学会走,便自己冲到溪边,差点溺水而亡,你可知,他一岁八个月时,亦因误食,差点便命丧黄泉,你可知……!”

  一声比一声高昂的质问,令林则仕心生不悦,何况他句句提及他人,气极时一出口便忍不住要伤人,打断道:“这孩子是你自己要生下,我并无逼迫,我亦不知情,因此,即便我不知道,又如何?现下你这般言语,倒是越了规矩。”

  “规矩?”王一新冷笑,这时候还要跟他讲规矩,方才的柔情蜜意荡然无存,谁都比不上他的规矩。

  深知与他说再多都是废话,越过他走出门外,冷冷吩咐道:“他服下了补丹,该是还能撑一阵,我去为他寻药。”

  大夫在一旁亦称,服下的补丹只能保一时,撑不过明天便再也醒不过来。

  林则仕此时更为惊慌,要知道,王一新在二夫人身上下了双生蛊,万一翎枫有个三长两短,那便意味着,翔枫也活不久了。他心下惊骇,要是翔枫……,那母亲可是要经受不住打击的呀!

  急急忙忙中,草草写了几行字,修书命家仆急书送回,需立即在林府为翔枫寻医。